秋天的风,没有夏风的燥热,亦没有冬风的凛冽,它或许能染黄北方的大地,却改变不了南方山岭的翠绿。
宋国,齐田郡,东水县,木家村。
落日散发出的余晖染红了大地,平添了几分秋意。一座略显老旧的土房前的台阶上蹲着一个约莫六七十岁的老头,岁月的刻刀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显得有些单薄的身板上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粗麻衣。他右手拿着一支自制纸卷旱烟,不时抽上几口,微眯的双眼朝着村口张望着。
伴随着微微凉风,一个背着小布包,显得有些瘦小的身影慢慢地在老头视野里放大,他那张略显干瘪的嘴不禁向两侧咧开。
“回来了?”
“嗯。”
“今天有没有认真听先生的课?”
“嗯。”
“平日你回来总是兴高采烈,今日怎么显得心事重重的?”
一直低着头的男孩,终是抬起了头,清澈的双眼透露着一丝疑惑:“爷爷,你说,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老头拿着旱烟的右手不由一顿,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今日上学时先生带着一本叫什么《黄帝内经》的书,我们几个学生好奇之下向先生借来翻了一翻,看到上面有几句话,说是上古有真人,能寿敝天地,无有终时。联想到平日里村里的爷爷奶奶不是每逢过节都要祭祀天地,这才有此疑问。”男孩仍是一副迷茫的表情。
看着孙儿这幅憨态可掬的样子,老头不禁莞尔:“哦?那你有没有向请教先生请教这个问题呢?”
“问过了。但先生说他也不能肯定,他说这世上流传着许多导引之术,亦有许多修行之人,这些修行之人或多或少有所成就,但其中是否有能称得上神仙者,有人说有,有人说没有。无论如何,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在不能得到确切答案之前不能草率地下定论。”男孩挨着老头蹲下,双手托着脸颊,双目仍是愣愣地盯着前方。半饷,见老头始终没有回话,忍不住转过头又问了一遍:“爷爷,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神仙呢?”
老头的脸上似乎是存在了一丝追忆之情,他伸出右手摸了摸男孩的小脑袋,缓缓开口:“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男孩不解:“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
老头却是笑着问了一句:“你认为神仙是什么样子的呢?”
男孩不禁站起身,挥舞着小拳头,慷慨激昂:“飞天遁地,无所不能;长生不老,逍遥快活。”
“照你这样说,那这世上是没有神仙的,因为从古至今,从没听说有人能够长生不老,即便是修炼有成,也不过是寿元比普通人多上许多倍。”老头哈哈大笑,突然话锋一转,“不过——”
“不过什么?”男孩急忙问道。
“我倒是听说过,这世上有些道行高深之人,能做到凌空虚度,水火不惧,五毒不侵;亦有修得神通者,能知晓过去未来,心念一动,即可跨越无尽距离,天上地下皆可去得。称呼他们为活神仙,倒不为过。”老头摇头晃脑地说着,脸上一副向往的表情。
“哇哦,好厉害啊!”男孩满眼星星,抬头望向天空,沉浸在对老头口中的高人的遐想中。不过,很快他便皱起了眉头,低头疑惑地问道:“爷爷,既然那些人那么厉害,为什么不能长生不老呢?”
“问得好!”老头从台阶上站起,双手倒背在身后,浑浊的双眼在这一刻变得深邃无比,他的目光似乎穿过晚霞,落向无尽遥远的星空深处,整个人的气质似乎都变得与以往大不相同,“你看那太阳在早上时升起,在傍晚时落下,月亮有阴晴圆缺之分,这都是宇宙的自然规律。这世上,任何事物都有它产生、发展和消亡的过程,人的生老病死亦在其中。天地孕育出灿烂的生命之花,最终又将它们残酷地抹去,这就是宇宙的法则,谁都无法改变。但生命在一个地方消逝了,又会在另一个地方以另外的形式重新诞生出来,开始新的演化过程。生命的诞生和消亡都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宇宙的生命就是处于一个生生不息、循环往复、永无止境的过程。”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最终,忍不住问道:“爷爷,什么是宇宙啊?”
老头脚下一个趔趄,感情这小子一开始就没听懂。于是没好气地解释道:“四方上下为宇,古往今来为宙。”
男孩仍是似懂非懂地回答:“哦。”
老头又恢复了那副老农的样子,拿起旱烟抽了一口,悠闲地吐了一个烟圈,道:“好了,别想那么多了,等你大些就懂了。快去吃饭吧,饭菜都快凉了。”
“嗯。”男孩甩了甩脑袋,转身向房内走去。
推开及胸高的两扇小木门,便是一个地面铺满凹凸不平的青石的厅堂,厅堂前则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天井。左右两侧各两间房,左侧两个房间分别用作厨房和堆积杂物用的库房,右侧则是两间厢房。此刻,厅堂上摆放着一张小木桌,木桌上是几个常见的农家菜和一锅粥,饭菜已经不再冒热气。
将小包放回厢房后,男孩洗了个手,来到小木桌前,端起已经盛好了粥的碗,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老头搬了张椅子,坐在天井旁,一边抽着烟,一边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少年吃饭,不禁说到:“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
“嗯。”男孩回应着,夹菜的速度却依旧迅速。
老头笑着摇了摇头,低头抽着烟,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屋里一时陷入了沉默,筷子和碗碰撞的声音不时发出,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中显得格外刺耳。当他又一次习惯性地将旱烟放入口中,却是发现烟已经抽完了。他叹了口气,目中却是露出果断,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轩儿。”老头终于抬起了头。
“嗯?”少年停止了扒饭。
“你今天有十岁了吧?”
“嗯,前几个月刚满十岁。怎么了?”
“你是愿意做官呢还是当一个有着神仙一般神通广大的人呢?”老头仿佛是漫不经心地问道。
男孩偏着头想了想,回答道:“当然是做神仙一样的人好啊~”
“为什么呢?”
“做官虽然也能衣食无忧,但毕竟是凡人,是凡人就有许多想做却做不了的事。但做神仙一样的人,不仅能逍遥自在,还能知道许多凡人一辈子都不能够知道的东西,做凡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
听罢,老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老头陷入沉思之中,男孩陷入幻想之中。
男孩进屋,见光线昏暗,便点起了油灯,于柔和的灯光之中匆匆吃完了晚饭。顺手收拾了饭桌,洗了碗,略微洗漱一番,就进入自己的房间就寝。
这一晚,男孩睡得很香甜,嘴角不时露出微笑。
另一处房间之中,老头却独自坐于床头,久久没有入睡。
“难道轩儿也得走上那条路吗?”老头低声自语。
“我若是继续阻止他接触那个世界,是对还是错呢?”
“算算日子,也该到了吧?”
老头声音呢喃,视线渐渐模糊,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若是木宸轩在此地,必然可以隐隐听到其口中似乎是发出了“峰儿”之类的声音。
良久,老头忽然颤颤巍巍地起身,从怀中摸出一把铜制的钥匙,其边角早已油光发亮,显然是经常被老头放于手中摩挲。
老头用手中的钥匙打开了床边一个精致的小柜子,于其中取出了一块玉佩。他深深地凝视着那块玉佩,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喃喃道:“若是轩儿确实于此道有缘,又何必去阻止他呢?”
……
接下来的日子一如既往的平淡,只是男孩时常陷入对神仙的幻想之中,也是常缠着老头问这问那,老头虽然并没有全部给出具体答案,却也说了不少关于神仙的传说。
男孩对于此道的热情非但没有冷淡下去,反而日渐弥增。
终于,数日后的一天,老头做出了一个决定。
做完这个决定后,似乎是打开了身上的一层枷锁,老头深深地松了口气。
同样是在一个黄昏之时。
老头回答完孙儿的询问,忽然开口:“轩儿,你从小也听说过许多武林里的故事吧?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世上有一种人,人们叫他们修真者,他们是能够拥有神仙一样的本事的人,可是他们的生活环境可比武林人士还更残酷。”
“只要自己练好本事,还用怕什么困难和危险吗?再说官场上的斗争不也照样很残酷吗?”
老头摇了摇头,叹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男孩挠头憨笑着。
老头忽然神色严肃地看着男孩:“轩儿,现在有个机会,可能让你成为修真者,你可愿去把握住?”
男孩不假思索道:“愿意愿意!当然愿意!爷爷,那是什么机会啊?”
老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轻叹了口气,神色露出哀伤:“轩儿,你可想知道你爹娘去了哪?”
“爹娘?”男孩目光黯淡下来,在他脑海中,只有模糊的一点点记忆,似乎在他很小的时候,曾有一个温暖的怀抱,让他深深依恋着,还有一只粗糙的大手,总是爱摆弄他的脸蛋。每当见到别人家的小孩有父母疼爱时,他就羡慕不已,但每当他向爷爷问起父母的情况时,爷爷总是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你的名字——木宸轩,就是你娘取的。你爹娘,都是修真者。”老头缓缓闭上双眼,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修真者?爹娘都是修真者?原来爹娘这么厉害!爷爷,你带我去找他们吧?”男孩的眼睛又焕发出了光彩,一副非常急切的样子,浑然不觉老头脸上的一抹哀伤。
“找不到的,你爹娘……在一次宗门任务中失踪了,”老头顿了顿,像是在积攒力气去说接下来的话,“宗门也派人出去找过,但毫无半点线索,最终也就不了了之了。”
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男孩刚升起的一丝希望被无情掐灭,他呆呆愣在那,久久不能说话。
老头睁开眼,看到孙儿的模样,不由得心疼起来。他继续开口:“恰好那时你爹娘所在的宗门——寻龙宗正在进行掌门之位的争夺,你爹的师兄怕你在那场争夺中受到波及,便连夜将你送回木家村。临走时,他给我留下一枚玉佩,说是等你到了十岁左右,可以凭借这枚玉佩作为信物,拜入寻龙宗修行。”
“爷爷,那玉佩呢?为何我从来没见过?”男孩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说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