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跟着管事到乌启房中时,乌尚和韩夫人已经到了。韩夫人似乎是被乌尚教训了,只是抬头狠狠瞪了乌衣一眼,竟然没有再对乌衣口出刁难。
乌启在床上靠着一个枕头坐着,见到乌衣进来,马上摆出一贯的讥讽笑容:“呦,不得了,怎么劳动我们的四少爷来看我了。”
乌尚赶紧呵斥了一句:“启儿,闭嘴!”
乌衣没有做声,只是一直盯着乌启,眼神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过了一会儿,乌启实在是被乌衣看得很不自然,只能开口提醒:“我说四弟,我没记错的话,你虽然脑子不太好使,性取向还是正常的吧。你三哥我可没什么不良嗜好,你瞧瞧你那什么猥亵的眼神。”
乌衣终于开口了,却是向乌尚说的:“父亲,我想单独和三哥聊几句。”
乌尚还没有说话,一边的韩夫人却一下急了:“不行!你这个……”
韩夫人话说到一半突然看到乌尚和乌启同时投过来的警告眼神,硬生生将“野种”两个字给憋了回去,话音一转:“谁知道你对我们启儿安了什么心思,先前我们启儿中了那什么破莲花的毒谁知道是不是你动的手脚,现在看着启儿还留着口气,你就想下狠手是不是?”
韩夫人话音刚落,屋外就又踱进来一人,原来正是经过细细装扮的梧桐。梧桐掩唇娇笑,那一派风情竟是让屋内的所有男子包括床上躺着的乌启都看直了眼。虽是笑的如银铃一般,可是梧桐口中的话却丝毫不留情:
“这不是先前被自己儿子打晕过去的韩夫人嘛,怎么着,您又活了?哎呦,那正好,先前您训了奴婢那几句话啊,奴婢还没有向您详细汇报呢。第一,六年前我是被四少爷救进来的,若说起报恩,我报四少爷的恩就足够了,您干吗还死皮赖脸地非往自己脸上贴金啊?第二,您儿子先前是我救的,才能喘过来这口气儿,可我也只不过是为了不让四少爷受那没脑子的人的冤枉,要是我的目的没达成,那我看我现在还是收回我的灵力的好,让四少爷安稳躺着,由韩夫人自去寻您的无害之方去!”
韩夫人被梧桐几句话气白了脸,偏偏一时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乌启先是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原来那个任自己欺负的梧桐。然而听到她口中连珠炮似的话,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乌衣心急,看着父亲也有些难看的脸色,急忙一把把梧桐拽到身后,低声呵斥:“再不许胡说了!”
梧桐吐了吐舌头,就自顾自摆弄起肩膀上垂落下来的发辫儿,不再理会房中的人。
乌启心中生气,就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韩夫人一把拉住。她即便再怎么刁蛮无礼,也真怕梧桐将乌启这条命再收了回去。
房中突然就这样安静下来,主子们都各自尴尬着,下人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最后,只得是乌尚打破了沉寂:“行了,四儿你不是有话和你三哥说么?我们先出去了,你走的时候记得照顾你三哥睡好。”
乌衣点点头,乌尚就强行拉着韩夫人离开了。
梧桐瞅了乌衣一眼,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乌衣也只能由她去。
乌启看了看乌衣,这次的声音竟然不再有往日的嚣张和歧视,却也只是冷淡开口:“坐下说吧。”
乌衣搬了一个凳子坐在乌启床边,看着乌启没有波动的棕色瞳孔,许久,终于问了出来:“为什么?”
问出了这三个字,乌衣自己却一滞。自己到底想问些什么呢?为什么年幼时兄弟那般亲密,长大后却这样敌对?为什么明明最喜欢羞辱和讥讽自己,在韩夫人要说出什么秘密的时候却又一掌打晕了她?为什么因为夺取那卷轴中了吞魂莲,醒来后却不质问自己?
乌启看着乌衣自己思索良久,越皱越紧的眉头,终于轻笑着开口:“乌衣,你知道吗?我真他妈讨厌你!”
乌衣一愣,这好像是许多年来乌启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然而说出的却是这样的话。
乌衣几乎忍不住就又想问一句“为什么”,却还是生生忍住了。
乌启的视线透过乌衣看向遥远的地方,仿佛陷入了回忆:“打我四五岁记事起,你就老跟在我后面晃荡,我去哪儿你就跟到哪儿。没有你时我是家中的老小,有了你后我竟然成了梦寐以求的哥哥。我就竭尽全力照顾你,保护你。而你也像个小雪团似的,粉嫩粉嫩的长得像个姑娘,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们就老爱逗你,我就越发觉得自己像你的英雄。可是过了两年,你突然被发现有强大的天赋,家族里就人人都突然宠你疼你,你也再不像幼时那样怯怯的样子,越发的开朗,有了更多的朋友。”
乌衣无言以对,幼时的事情,他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大多数都是父亲讲给他听得。
“我依旧在你身边,陪着你,却发现你越来也不需要我,好几次甚至找机会甩开我为了去找你的那些小朋友。我就看着你一点点地长大了,却慢慢发现你的不寻常,当别人都开始吸收灵气了,只有你,一次次地感应却怎么也吸收不了。我想就这样藏着掖着千万不要被家族其他的人发现了,可是又过了两年,终于还是被大家都知道了。被下了不能修炼的定论后,你几乎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原本的阳光开朗,调皮捣蛋都只剩下沉默寡言。最初,你还对所有人都抱着敌意,可是逐渐的,连那一点敌意都消失不见,你对每个人笑的天真烂漫,风轻云淡。可是我看到的,却是你骨子里慢慢冷却的血液和消散的感情。那个时候的你,才刚刚七岁啊!”
乌衣眉间一片黯然,六岁到七岁那一年,他已经完全不敢回忆自己是怎样度过的。每次天一黑,眼泪就“哗”的留下来,却又不敢放开声哭,怕叫人看见。
“你是我乌启的唯一弟弟啊,我怎么甘心让你这样委屈,这样**下去。我就开始拼命地修炼,终于在十岁那年,成功晋升一级灵子。实战训练上,我挑战了乌刀。”
这个名字乌衣有印象,自从自己四岁时被下了定论说是不能修炼后,乌刀就是嘲笑自己最多的人。原本乌刀也是家族中受重点保护的人,天赋异禀。可是自己只记得八岁那年的秋季季测后就开始很少见到他,却已经完全想不起乌刀和乌启的一场打斗了。
“那时的乌刀进入一级灵子已经一个多月了,我却刚刚几日而已。那一场战斗,好几次我都差点被轰下台。呵呵,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出了那样狠毒的主意,趁着自己被打翻在地,乌刀要来拉我时一下挑断了他的脚筋。族中的人都是又惊又怒,父亲当场就扇了我一耳光,可我只是高兴,他以后再也没有资格嘲笑你了。可是我几乎是爬下台子到你跟前时,笑着要向你报喜,你却只是冷冷跟我说:‘乌启你炫耀够了没有?竟然用这么恶心的手段!’。呵呵,乌衣啊,你才八岁,怎么说起话就那么牙尖嘴利呢?”
乌衣完全愣住,就连一旁站着的梧桐也终于抬起头,有些吃惊地看着乌启。乌衣根本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也许是后来的岁月里两人的口舌争执太多,比这狠毒万分的话两人都拿来伤害对方,最开始的起因,乌衣早已经没有什么印象。
“后来,族里请了再多大夫,也没能医好乌刀,乌刀就这样废了,族里只好把他送到外面的商铺中经营生意。为了惩罚我,父亲把我关在祠堂中关了整整四天,不许我吃东西,只是每天给我一碗水。四天里,我在祠堂中跪着,听到祠堂外各种各样的声音。有我母亲哭喊着的央求,有大哥二哥给父亲一个一个磕头恳求的声音,甚至连久不出面的大夫人都抽噎着跟父亲求情。可是乌衣啊,即便我又困又饿,连精神都集中不了,却还是勉力支持着,盼望哪日能听到你的声音。可是没有,从来都没有。”
说到这儿,乌启已经很难维持漠然的表情。他微微仰起头,鼻子隐隐有些酸涩,舌尖舔了舔嘴唇,竟然有些泛苦。
乌衣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化为一声轻叹,低下了头。
一边的梧桐看了看面有戚戚的乌启和一边沉默不语的乌衣,只能叹口气,幽幽开口:“为什么你们兄弟僵持这么多年,都不肯向对方先低头去问个明白呢?”
“问?还能怎么问?”乌启自嘲一笑,“最后不知道为什么我被提前一日放了出来,当我回到房里看到忽然之间生了白发的母亲,我就告诉自己,以后再不能做任何傻事,让娘担心。可是终究不死心,两日后我偷偷溜到乌衣的小院,却被仆人坚决地挡在房外,无论我怎么高声呼喊,死死恳求,乌衣都始终没有露一面。终于,我才明白,我的弟弟竟然心狠至斯,也许就是那一瞬间,我恨透了他。”
“恨透了?”梧桐笑着反问,“那倒奇怪了,那为何那会儿你要打晕自己的母亲为乌衣保守秘密?”
乌启被梧桐的话一噎,不知该说些什么。
梧桐却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而是继续说:“乌启,你不是刚刚说不知道为什么你被提前一天放出来了吗?恐怕你心里这么多年都认为是韩夫人或者你的大哥二哥感动了族长吧,那我今天就告诉你,你被提前一天放出来,是乌衣险些用一条命换来的!”
乌启一懵:“什么意思?”
乌衣急忙去拉梧桐:“死丫头,别说了,三哥该休息了,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