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让可能成为不可能,岁月让青丝变成飘飞的暮雪,又将曾经鲜活的我们变成荒烟蔓草间的白骨和萤焰。既然最后的归途是同一条路,那何必在意开始、得到或失去?
骤雨过后,寒冷如同虫豸,一点点吞噬着温暖,咬碎碧绿的树叶,使其转为枯黄。扑簌,扑簌,这些梧桐叶子开始飘落,每日不经心地几片,待得发觉,枝桠便光秃秃的托举着天空了。
“感觉怎么样?”
“你、是谁。”喉口好像有无数锋利的刀刃切割,每说一个字都撕心裂肺,她艰难地吸进一口空气,目光模糊地看着漂浮飞旋的灰尘。温热的水滑入腹腔,使她有了些力气。
浓密纤长的剑眉,敛藏所有机锋温润的眼睛,声音如同四月穿堂而过的和风,笑容淡淡的,恍若千古风流云散。“对不起。我……现下只能这样为你治伤了。”黎默垂下了头,让发丝遮住面目。
是他。她不是侵犯了他的王权吗?为什么还要帮她?
“大堂兄,我早就猜到是你。人还活着呢,别想那么多。”青澈示意他看向自己的腰间,那是一块玉佩。从在树林中救他开始,她便隐隐猜到了什么,只是逼着自己不承认而已。明知道他并非打不过轩辕,还帮他挡剑。九黎族内乱的事情略有耳闻,看来是真的了。
“是我连累了你。我不能要你的东西。”他歉然地摇头,环视四周不成样的家具和破旧的陈设,澈一觉就睡了半月,倒是免受颠沛流离之苦。
“大堂兄!”青澈沙哑地唤了一声,她看不见自己苍白脸上的红晕。心里的确高兴,隐隐希望自己的伤再重一些,可以承蒙他多加照拂。什么时候也这样小孩子气?也许是他和她都救过彼此,心中的隔膜减小了吧。
“你做什么去?”她望着黎默起身,有些难过。
“晚饭总要吃吧?”他俯下身子,挂起淡淡的微笑,声音低沉而温和。
“玉佩拿着。”青澈费力地解下玉佩,掷过去。她知道他心性高傲,哪怕落魄如此,也断然不会接受她的东西。果然,他将玉佩重新系在她腰间:“我很快回来。”她望着墙角咕嘟咕嘟冒气的旧药罐,看着看着,连窗外的景色也模糊不清了,都笼罩上一层白色的水汽。
黎默回来的时候月上枝头,大约更定前后。他进门笑道:“这里离有人烟的地方好远。”然后扬扬手中的纸包,那是些烙饼和包子。数量少得可怜。
“我早已辟谷了。你吃吧。”黎默将东西送到她面前,青澈接过来咬了一口,包子早就凉了。以他的修为不会在路上耽搁时间,怕是阮囊羞涩,于摊子那里徘徊太久。她沉吟一会儿:“难吃。”说着将食物搁在木几上,翻身将自己埋在被子里。
烛火低迷,黎默看着青澈的呼吸逐渐平稳,迅速拿起桌子上的食物,大口大口咀嚼起来,一滴泪从浓密的睫毛低落,被牙齿咬得粉碎。他不知自己是难过还是庆幸。
我们在暗夜中将痛苦如同饮鸩般吞下,把委屈和见不得光的扭曲埋在心里,让黎明前的黑暗吞噬肉体,灵魂将在太阳升起的一刻涅槃重生。而有一部分人,会永远沉沦下去。
青澈在五更天时分醒来,她并不觉得饿。恢复意识之后,她的心就没安稳过,关于各部落间的纷争以及他和她的未来如同蛛丝般将她紧紧缠绕。她试着起身下床,除了胸口敷着伤药的地方隐隐作痛,其余倒还说得过去。
黎默斜躺在窗下的虎皮上,发出轻微的鼾声,长发像流水般倾泻,在月光中泛着锦缎般的光泽。她轻轻来到药罐子前,拿起旧布,去炉火上端药。
“乒乓”手竟然使不上力气,罐子跌落好像放慢了动作,一声巨响后,瓷花飞溅,滚烫的药水泼在白色裙裾上,皮肤热辣辣地疼。青澈怔怔地站在那里,抱膝蹲下,泪水汹涌肆意。她恨自己没用,连个小小的药罐子也欺负她……直到背后传来安慰的声音:“烫着没有?哭可就不好看了。就是个药罐子,这里还有一碗,先喝着。”
青澈被默默地扶起来,到布帘子后面换了衣服。“大堂兄,我会做些吃食,明日你拿着我的玉佩去市上换几斤面粉和肉菜吧。你若是不愿抛头露面,我做好了去卖……”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亲口说出这番话的。
“澈……”黎默将她的手放入自己掌心。“九黎族去不得,有熊氏更加不可能,只有在神农氏里才可以啊。不若这样,咱们去山里挖野菜,取得种子之后种下,你用法术让其快速生长,再捉些野味来养。”
“好。明日就这么做,你好生养着,不许再提出像方才那样的建议。你知道吗?我从小富贵,一直想过农人自食其力的日子,我的小妹妹。”黎默宠溺地刮刮她的鼻梁,催促她再睡一会儿。
他那句小妹妹是什么意思?是提醒她不要心中有妄想吗?她真的愿意过田园生活,永远永远。可是在另一个时空她的所见所闻都告诉她,圣战将会打响,大家都会卷入,并且在爱恨情仇中无法解脱。
“丁丁——”伴着山鸟的鸣叫,砍柴声从院子中传来,清脆动听。在群山间回荡。青澈倚在窗前,静静看着黎默像个寻常农家子弟一般,拎起斧头,认真地劈柴,并且将劈好的柴火,扔进院子里的灶膛。
蓦地,声音止住了。黎默负手立起,眼眸中倒映着崇山峻岭,万里江山,他的目光执着而坚定,玄色衣袍在晨风中翻飞,他背后是蓝天白云,使他更像凌驾于万物的王者,哪怕他有些戾气在身上。
青澈缓步出了柴扉,她明白,大鹏哪会永远留在泥沼中呢?万里云宵才是它的归宿啊。哪怕一时之间困于圐圙,也终将振翅而起,藐视天下。自己又怎敢奢望大堂兄过平淡安稳的日子,就如同说服云裳去出家做女道士或者让轩辕放弃扩张版图一样艰难。
她牵起一抹笑容,进到屋里,将一块旧布裁得整整齐齐,用食指蘸着朱砂给冥王擎苍写信。你既不愿放下身段去借兵,那我便帮你来做。这样,他终会再次统率九黎,与亲弟弟决一死战,而她帮他重振旗鼓,却可能使得自己失去了唾手可得的幸福。
能让他快乐,就足够了。
门外的劈柴声再次响起,“丁丁——”乐音将山脉、溪流串联,徜徉流连到无法更改的未来。原来结局早已写好,我们所做的,不过是略微更改了剧本而已。生活和时间总是在康庄大道上南辕北辙,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