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求见——”一人将这口号传与另一人,有条不紊,不多时,传到大殿中已经声如洪钟。青澈暗暗腹诽,不就是见自己的亲爹,需要那么大费周章么?不过,自然不是她的爹,她的爹还在二十一世纪下落不明……下落不明?该死,自己不过才和这帮子神仙为伍数月,怎么将生身之父忘得一干二净?
“澈,怎么不好生在下界历练,定是又调皮捣蛋,让贤侄把你逐出来了。”迎面而来的是位看不出年纪的男子,眉毛硬挺,眼睛不似寻常天家的凤眼,而是一双炯炯的鹰目。男子裹着一袭紫色刺金的袍子,说话间,领口的雪狐长毛微微颤动。衬得他气质雍容华贵而不失风度。
“爹……”她几乎忘记了言语。这男子的模样便与她爹年轻时无半分分别,如果不是她爹常年在黄土高原一带考古,面容被风沙打磨地有些沧桑,她几乎要认错。这番来少昊国,则是为了探寻自己的疑问。
“进去说。”男子挽起她的手,进入偏殿。她小心地打量周围,发现长几上赫然搁着一只长命金锁,镶嵌白玉。她下意识地在颈间摸索,却空无一物。这金锁她只消看一眼,便认出是佩戴十数年的东西,那日在鬼市上叫人摸去都未发觉,后来发现不对劲早已无法追回。
这怎么会在他手中?青澈一凛,现在是五千年前啊,那父亲给他的金锁,说不定就是从这人的墓葬里出土的。还有一个更加荒诞大胆的想法从她脑海里冒出来:眼前这人,根本就是她爹!这人活了五千年,不知因什么原因,生的女儿还叫青澈。那么她的眉眼和青澈郡主相像也是可以解释的,她既是青澈的转世,又是青澈的妹妹。
她一直都在自我情景带入不是么?大堂兄对我好,小锦拿我当朋友,云裳处处照顾我,擎苍有时候开玩笑叫的大嫂是叫我,晏龙、轩辕、鸣鸿……这一切,其实不都是针对青澈郡主吗?而不是她这个小丫头。
原是自作多情了。撕开美好的表象,下面则是赤裸裸的利害牵扯。她突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个笑话,他们根本不会记得她这个人,而是在青澈郡主的光辉形象上又凭添一笔罢了。
“澈,有些事情和爹说说吧。”男子握住她的手,发觉那小手异常冰冷:“是不是得了风寒?”
“爹不必挂怀,小病而已。”她尝试着将话题引到自己的套路上去。
“让爹好好看看,你清减了不少。在外面可受了什么苦楚么?”青澈早已将他当作自己在另一个时空的父亲,问得他温言问候,只觉得心里不痛快,闷闷地想哭:“爹——你总不会将我的事情告诉别人罢?”
“傻瓜。我凭什么和旁人说?五年前你负气下了天界——旧事不提也罢。和爹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情?”男子让她离自己近一些。青澈叹了口气:“爹,起先倒是没有什么。女儿过得安生。只是近来天家兄弟阋墙…………”她从和小锦去采药发现九黎族出事开始,将一切和盘托出。自然略掉了黎默化名为贪在有熊氏养伤的事情,以及中间不宜说出的情节。
“澈,听爹的话,回来吧。”男子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摩挲着她的长发:“你娘走时交待我好好照料你。可你看你这……”
她有些后悔自己方才说话太多,于是小心觑着男子的神色,看他有无表情,然后轻轻一挣,坐直了身子:“爹。澈是心甘情愿的,爹不必愧疚。您和天帝家是兄弟呀,为何轩辕说我和他没有血亲?但是大堂兄和他又是亲兄弟……”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男子眉毛一轩,手中把玩的串珠微微停滞。“无妨,你与你大堂兄不同姓,可以结姻亲的。”他的唇边勾起戏谑的笑容。
什么?这是亲爹吗?喂喂,这不是重点好不好!况且……大堂兄已经说过不让她有非分之想了。
“时间太久了,我都记不起来了呢。时常觉得和老天帝是亲兄弟,又想想原来只是拜了把子的。”男子笑笑。
“爹,您看这天下局势,若是真的动了刀兵,您要怎样呢?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啊。”青澈踌躇一番,终于咬着嘴唇说出了来意。男子不动声色,自己养大的女儿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性格。平时云淡风轻,好像谁死谁活与她没有关系,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死掉青澈也就叫声爹算完,可要什么人让她动心,为了那人死去活来也没问题。
“笑话。我女儿从哪里学来这些弯弯道道来套爹的话?”
“爹,我没有。我就想问问您……您可以出兵么?”
“跪下!”男子扬手打翻了茶盏,滚烫的水溅在青澈脸上,她没答话,安静跪下。
他敛起拖在大理石地面上的长袍,疾步走下台阶,抬手就是一个耳光:“青澈,你是个女子,便要有做女子的志气!你当真离了你大堂兄活不下去么?你可晓得战争一开始便很难停下,却还这样不懂事!爹白养你这些年么?”
这一耳光打得并不重,声音很响亮。青澈仍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是她莽撞了,枉读了那么多诗书,竟如此不顾及天下局势和这么多人的性命。
“是,你喜欢他很正常。你了解你大堂兄的为人吗?他在天下口碑极好,可是真正的人又怎样?我是你爹,这些话只好代你娘对你说。记住,无论何时不要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和天下人关联,哪怕你手握重权也不可以。你自己好好想想,暂时在爹这里住下,人间莫要去了。”男子交待几句,敛敛过长的紫袍,下殿去了。
青澈随着他走出去,只觉得阳光分外刺眼炫目。宫殿外祥云滚滚,如同大海翻涌的波涛。在云端看下去,阡陌纵横,山川有色,美不胜收。
“你看到了什么?”男子折回来,问道。
“爹管辖的阡陌山川。”
“在远处呢?”
“仍是。”
“丫头,我看到的,是属于我或不属于我的万里江山啊。”那一刻,父亲豪气纵横的气势让她永生难忘,唯有将胸襟放到与天下一般大,才可以领略这无上的风景。那么自己,是不是太过纠缠于儿女情长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