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生蹬上黑马,伸出一只手,水泯手接了过去,他轻轻一拉,水泯纵身一跃,稳稳地坐在马背上。
这姑娘,会点功夫。陆生不由得心想。“姑娘,还不知你的芳名呢。”陆生甩起马鞭,他怕吓着水泯,马跑得并不是很快。
“水泯。”她抱紧陆生,一种微妙的感觉油然心生,以前不曾有过。
“我叫陆生,你可以喊我生哥。”“好。”她忽然觉得此名耳熟,似在何处听过,又想不起来。
陆生感觉到佳人的手环住他的腰,心不停跳动,水泯不是第一个坐上他爱马背上的人,他游绕花丛无数,心动无数,唯有这一次,他真切地感觉到了,心动可以这般热烈。
他们在干涸的水道停下来,远离世俗的心境伴随花香草幽,渐渐地让人沉醉,沉醉于此,不可自拔。边上生黄色的花,娇嫩的叶子反衬花的美丽;茎紫赤色的草匍匐在地,给灰黑的土壤着装。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陆生揪了一朵黄色的花,轻轻摩挲花瓣。
见水泯不语,他自问自答:“这是忽地笑,花丝黄色,像伞,可以入药。”
“那又如何?”“是药三分毒,它可不止三分。毒性十分强大。”他顿了顿,“就像它的名,忽然一笑醉心间。”
“既然说它有毒,何来醉心田,我看不如忽来一笑葬心甘。”
“葬心甘……即便身葬亦心甘。”实则,忽地笑却自己葬心甘。
远处人家肩扛锄头归来,瓦雀觅食回巢,赤云在落日余晖周围散尽,仿佛跳完一支舞的歌女。这里,安稳。
“美人,佳景赏罢,我们回去吧。”陆生说着去牵马。
“葬心甘,王上曾说过此话,原来是这个意思。”水泯像个不明事理的孩童,喃喃重复这个词,兴许,她只是信口拈来,并不知什么意思。避水兽自小思想被禁锢,待到成年后才可以下凡救灾,她并未成年,思想不够完善,无奈王上说人间洪水泛滥,避水兽不足,临时派她下来。
她观察到这里的土壤水分,既然能供植物生长,想必在最底层,拥有大量的水,只是由于分散,没有集中的水源供镇民使用,陆生家的井深不见底,恰是水分的总源头。水泯伸手摘花,顷刻,她所站的地方枯竭,像一个老妪的面部皱纹。她吓了一跳,急忙离开这个地方。法术到底是低了些,竟然有些无法控制。
避水兽成年后可自由控制水分的流失,水泯没有足够的修为,王上说,只要你去那个地方就行,控制便好,控制不住任珉吸水,只要能解决洪水就行。所以她才放心大胆地来到这里,却不知这里干涸,她算了日子,一个月后即将下七天暴雨,土壤因含充足水分无法吸收,导致水灾泛滥。
“水泯,要走了。再不走把你一人丢这里。”陆生笑道。“来了便是,稍等。”水泯扔掉手中渐渐枯竭的花,因为她的身体里,正在吸收花的水分。
这一切,被陆生尽收眼底,他皱起眉头,思忖一会,稍有怀疑,看见水泯天真无邪笑着跑过来,心中悬念荡然无存。
“陆家公子马背上又换了新人。”“瞧,蛮漂亮的,不知是谁家的姑娘,又要被辜负了。”“倒是可惜了。”
街上人皆干完活回家吃晚饭,热闹堪比集市,见陆生悠闲地骑着往日的黑马穿梭街道,不免议论一番。
“水泯,你别介意啊,他们说习惯了。”“唔,我不介意啊。”水泯被他问得莫名其妙,不过见那么多人朝他们望,她笑出声来。
“他们这些人,真是。”陆生尬尴地红脸,幸好水泯坐后面看不见。他细细一想,刚刚为什么对水泯说别介意,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只是暂留家中的客人罢。怪不得水泯笑。
想完十分恼火,冲着路边的人喊,“看什么看,再看水价涨了。”
此言一出,人们瞬间收目,低头做自己的事情,但仍然压不住好奇心,竖耳倾听两人的谈话。
“水泯,这个镇子上人们都比较危险,你尽量别和他们说话。”陆生怕水泯听去了他以前的风流史。
最危险的是你吧。人们纷纷想。但碍于没有人愿意得罪陆生,免得人家不给你供水了,所以他们只是心中暗暗不平,等他们走后,好好评论一番。
“那姑娘,不是咱镇上的。”“上次拎水时见过她,在陆家院子内。”“小姑娘怪可怜,又要被陆生玩弄于手掌。”
……
陆生若听了这话,岂不是杀了他们。此刻他正在给水泯夹菜盛饭,把旁边的仆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水泯,你看你这么瘦,多吃点。”望着主人这么献殷勤,仆人自觉地下去了。“水泯,饭后吃些瓜果。”水泯边吃边看陆生忙活,“生哥,你也吃点吧。”“我不吃,看着你吃我就饱了。”
水泯感叹,“人间原来还有好吃的东西。”
“怎么,你没吃过?”陆生不免疑问。“没有,我都是喝水。”水泯想起在王上身边的日子,每天都是修炼避水术,吃的都是水。
“喝水,这怎成。”陆生心疼道。“唔,习惯就好啦。毕竟那是每天的任务。”水泯吃完了最后一根黄瓜。
陆生原来想问水泯到底是什么人,又忍住没问,他怕吓着他的小姑娘。桌子上被水泯风卷残云后,他才觉得肚子有些饥饿,又命厨人做些糕点。他陪着水泯去院中散步。
院中的井倒映玉盘一般的月亮,时不时传来虫鸣声,是夜的奏乐人。水泯未敢靠近水井,她怕她这一去,水井一旦枯竭,镇上连唯一的水源都枯竭了。
她看见月亮挂在树枝上,那么小,那么远,不可触及。就像,王上。王上是所有避水兽的主人,他时而残酷冷漠,时而欢笑有趣,是个摸不透的主人。他告诉她,避水兽是凡间的救赎者,是无法替代的妖,他们是好妖,为人间行善,不求回报。他们是所有人,所有妖不可触及的,因为他们没有来生。
只有水泯,是个例外。所有同龄的避水兽都修炼成年,只有她还没有,连一半的修炼都未达到。她是突出的,却也是可怜的。王上赐她神珉护身和增加修为,她那么努力,却依旧跟不上。王上说她虽然有来生,却不知有多少个轮回,不会超过十个。她不似人妖,可以过完一生再轮回,她不可选择,但已经是幸运儿了。
她倒是无所谓,无论是一生还是来生,避水兽都是同样的命运,为止洪水牺牲自己后变成桥边的石像,以保以后的平安。那感觉无所谓是遇见陆生之前,遇见陆生之后,她依稀记得王上说过的一些话,其他的思想观念全在变。她不知人间景色美事,可以这般吸引,怪不得人不愿死去,幸在有轮回。
陆生看水泯忧心忡忡地想心事,关心问道:“是不是想家了?”
“家?”家,什么是家,是有王上的地方,还是有水的地方,都不是,温暖的地方才叫家。哪里才温暖,有人的地方才温暖。
“明月思何人,才把情念赠。”陆生吟出两句诗。他也曾饱读诗书,脑子灵活,一学就通,偶尔作些诗讨佳人欢心。
念完他才觉后悔,若水泯真是思念亲人,诗岂不是更加让她优思,平时的口舌伶俐都哪儿去了。
“待得思人归,不若梦安枕。”水泯顺着说道。“接得好,想不到姑娘还会作诗。”。
陆家除了有井的院子,还有十来个小院,足有亩地。她抚摸亭廊边上刻着各式图案的檀木,花纹深深浅浅,粗糙或细致,引人注意是一把折扇钉于此,她好奇道:“这是什么扇子。”
“这……”陆生记得那是京棠的扇子,他曾叫人拔下,无奈除非将檀木锯掉,否则折扇永远挂在这里,似乎与檀木粘合在一起。下人皆说京棠忘不了陆生,所以在这里留一物作纪念。
他没想好如何向水泯解释,回过神来,却见她已把扇子拿了下来。
“京棠。”陆生忽然喊道,他想起这个女子了,以前生性好玩,不少小姐姑娘因他的身份和财务与他厮玩,只有京棠,人人都认为是下贱的戏子,却待他真情,刻骨铭心地爱过他,甘愿为他的负情去死。
陆生的心不是铁打的,他有那么一丝触动。他们交织的晚上一如现在的,夜色如水清,枝叶摇曳,月照庭廊伴佳人。京棠,这个名字,他说娶她为妻,赠她所有,许她一生,无怨无悔,然而直到她死,他什么都没有做到,甚至曾经送给她的所有首饰钱物都如初奉还。她真的不是世俗女子,却身处俗世,被负一生。
凉风徐徐吹来,水泯正要询问,陆生将自己外衣披在水泯身上,“回屋歇息吧,天色不早了。”他的双眼朦胧上水雾。
送走了水泯,望着手中从她那里哄骗过来的折扇,重重地叹口气,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静得很。
水泯回想那把折扇,似乎携带怨气,她后悔用法术取下,想必此怨气以后会缠绕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