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崇执意将戚无莜留下来,戚无莜拗不过他,只能在夏家混吃混喝。住了几天,戚无莜了解到,金奶奶并不是夏青崇的奶奶,只是一个老管家,照顾夏青崇长大,夏青崇跟她很亲。金奶奶的儿子,也就是先前看到的那个头发发白的中年人,那是金奶奶的儿子,夏家的现任管家。
“青虫,你们家到底干嘛的?”戚无莜裹着一张狐皮毯子,躺在躺椅上问,夏青崇这家伙还真是会享受,他们现在身处的,是先前看到的那一大片梅林,外面看不出来,里面还暗藏玄机,梅林中间有个透明的玻璃小房子,暖气充足,布置得很舒服,还能看到外面的梅花。
“啊——这个吧——”夏青崇喝了一口咖啡,将声音拖沓得很长,向后仰躺,双手交叉枕在脑后,一条腿剌剌地搁在了矮柜上,盯着外面的飞雪,“我以前是黑社会头头,你信不信。”夏青崇狡黠地看她。
女子顺手抄起一把书砸过去,“信你就有鬼!”
夏青崇连忙接住书,扔到一旁,不满意地摇头,“唉,损坏文物呐。”
什么文物?戚无莜心惊,撇过去,那本扔过去的书上,赫然写着《国家损坏文物记录》几个烫金大字,戚无莜一口老血堵在喉头。
夏青崇重新躺下来,半眯着眼睛,懒懒呵欠道:“听过意大利黑手党没有?”
“听过一点。”
“我以前常去那里面喝茶。”
“真的假的?”
“假话不说,真话不全说。当然是真的。”
“你杀人放火去了。”
“现在哪那么封建,你以为是古代的土匪呢。我一般吃喝嫖赌。”
“王八蛋。”
戚无莜又抄一本书,对着他砸过去,随后就听到夏青崇捂着鼻子哎哟起来,他一骨碌坐起来,没好气地瞪着戚无莜,“你谋杀呢你?”
“怎么样!有本事你打回来。”戚无莜挑衅地看他,夏青崇凑过来,飞快地偷了一个吻,一声暧昧的“吧唧”声,戚无莜脸烧到不行。只听得哗啦啦几声,书柜上那排书,已经天女散花般被扔完,夏青崇是个练家子,眼疾手快地都抱在了手里。
“我回去了。”戚无莜起身,茶也喝了,饭也吃了,觉也睡了,再不回去,祖宗十八代都会被金奶奶问出来,真把她当孙媳妇在考核。
“哎哎哎——”夏青崇丢掉书就来拉她,“再多玩几天啊,梅花还没赏完呢,我说,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回C市。”
戚无莜快步地走出梅林,怒气冲冲,跟夏青崇赏梅,煞风景!跟夏青崇说话,坏心情!
“啊嘞!莜莜你是兔子啊——走那么快咧。”
身后一阵急乱的脚步声,夏青崇从后面箍住她,将她放倒到地上,顺势将手中的雪球糊了她一脸,转身就开始跑。
“王八蛋!”戚无莜爬起来去追那个身影。夏青崇在远处哈哈大笑:“你小学没毕业吗?骂来骂去就一个王八蛋,啧啧。”
“混蛋乌龟流氓土匪禽兽臭狗屎——”戚无莜气急败坏,随意包了一个雪球,拼命去追那个肇事者,整个雪白的天地,只听见夏青崇的开怀大笑。
闹剧以夏青崇被砸成雪人结束。两个人整理好自己,天已经快黑了。
“还是一点亏都吃不得。”夏青崇在车内,弹了一下戚无莜的脑门,戚无莜往旁边挪,不想跟他说话。夏青崇事情忙,将戚无莜送到楼下就离开了。
远远有一人,在树下不停地搓着手,焦急地看着来人方向,见到戚无莜,他面上一喜,忙迎了上去。戚无莜本不确定,一走近,看到那人,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莜莜,爸爸等你好久了。”那男人说着就想来挽她,戚无莜避开,离他几米开外站住。
“有事吗?”
“莜莜,对不起,这么多年我——”
“想来诉苦就免了,我很忙,没闲工夫听你啰嗦。”
戚华舟咳了咳,没有再说下去。戚无莜暗自打量他,戚华舟真的老了很多,也变了很多,鬓角竟然发白了,岁月的风霜在他脸上留下痕迹,那么明显。戚无莜忽然想起宋晓,曾是郎才女貌的两人,时间过往,反差竟然如此大。
戚华舟从怀中摸索出一个东西,那鲜艳的颜色刺痛了戚无莜的心。
“莜莜,爸爸要结婚了。我希望你能来。”
“和别的女人吗?那女人比妈妈漂亮是吗?也比宋晓温柔是吗?”戚无莜嘲讽开口,明明不想说这些恶毒的话,此刻却只能用这些句子,刺痛他,让自己舒服一点。
戚华舟身体一震,想必是太久没有听到‘宋晓’这两个字,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戚无莜,眼睛里全是受伤。他叹气,将结婚请帖搁到一旁的扶栏上,喃喃自语:“莜莜,我以为你早原谅了我。原来你还怨,是我错了,不该来……我走了,你多注意身体。”戚华舟踉踉跄跄地往回走。
戚无莜看着那个微躬的背影,一步一步走远,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她生命中慢慢在消失,永远都不会回来。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目送着那个曾爱过她的人,逐渐淡出她的视野,天地一片迷茫。
原谅?怎么去原谅呢。那些犯下的错,是会要遭报应的。
明明不想说那些伤人的话,可是真的无法接受摧毁一切的他,得到幸福。
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恩爱的父母,变得像陌生的仇人,双双竖起满身刺,将彼此扎得鲜血直流。
“臭婆娘,你滚出我家。”
“你懂个屁!”
“我打死你你信不信。”
“离婚小孩我不要,房子留给你们。”
“你离不离,臭女人!”
……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亲密的爱语呢喃,全部变成了这样粗俗不堪的话,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充满欢笑的房子,被浓浓的酒气和谩骂代替。
你们全都不知道的真相,是包裹在果实里的果肉,正以看不见的速度衰老,病变,腐烂,发臭,最后被扔掉。
不是忘记了,只是装作忘记了,不是记不起,只是不敢记起。
戚无莜的眼中和脑中,只剩下那些不愿被提起的记忆,透过重重水雾,扶栏上那张红色请帖,像一个滑稽的小丑,正朝着她笑。
戚无莜将那张请帖撕得粉碎,朝着天空扔去,纷纷扬扬的碎纸屑,像她破碎的心脏,每一瓣,在空气中短暂飞扬过,然后掉进肮脏的污水里。戚无莜忽然笑起来,笑到眼泪决了堤。
打电话向老林请假,老林破天荒的没有责怪他。多么可笑呢,在你最落魄的时候,竟然是陌生人,让你觉得温暖,被这世上称赞为最亲的亲人,他成了凌迟你的刽子手。
戚无莜打电话给母亲林雁,听得出来她哭过。
“妈,我过几天回来,你要给我烧好吃的饭菜。”
“好好好。”
“妈,C市下雪了,真的很冷。我想回家。”
“回来吧,傻孩子,咱不稀罕这几个钱啊。”
“今年过年,我想陪您。”
“好,好啊。”
“妈,我想你,很想很想。”
林雁应着应着,听到这句话,发出了哽咽声。她如何不知道戚华舟的婚讯,邻里都传开了,她现在不敢出门,害怕看到那些尖酸的妇女们,一面同情她,一面是看好戏的嘴脸。现在听到戚无莜这带哭腔的声音,林雁的眼泪,哗哗啦啦流了满手背。
“妈也想你——”后面是呜咽声,隔着这冰凉的话筒,母亲的哭声,让戚无莜撕心裂肺。
“妈,你别哭,别哭,我就回来。”戚无莜也慌了,手里还拿着电话,疾步到房间连忙收拾行李,就想连夜回家。林雁一下情绪没稳定,才在电话中哭出声,听到戚无莜要赶回来,现在天气这么恶劣,她担心出事。
“别,孩子,天气好了再回来,乖啊——妈没事。”林雁笑着说,又絮絮叨叨叮嘱戚无莜要注意的事,戚无莜乖乖听着,应着,两个人都不想挂断电话,不知道那样迷迷糊糊说了多久。
母女两各有心事,注定是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