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能忘了,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可能,可能眼前的至交会是敌人;可能你以为的敌人却是可以惺惺相惜。再比如,你所报复的对象,竟然是与你有着血缘关系的人。”
1.
“我可以换得什么?”简母冷静地站起身来,声音不响,但是在空荡的咖啡馆里仍旧十分有力。
程远昊付钱的手停在那,有那么半刻的时间,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你给再多也没用。不对,不是给,是还。侧了身去看说话的人,简母站在靠窗的咖啡座旁,没有要走过来的意图,但是清晰地看出眼里的坚韧。
“我刚说了,那本来就不属于你。你想以此为要挟?”程远昊意味深长,心里却还是有些感慨,简澜再不好命至少还有这样一位母亲,为了女儿,不惜深夜来访,丝毫没有惧色。
“这个问题没什么好争论,事实是,现在我手上。”简母只想确定,如果自己交出他想要的东西,是否可以换得女儿的安然?
“如果你希望有人从此不能在自己的专业里找到工作。”程远昊不再理会,顾自付了钱,走人。
“远昊,你不能这样!”简母唤了他的名字。
程远昊听见,只是皱了眉头,没有回应。
“简澜只是比你晚出生几年而已!”简母喊出,声音踉跄。
程远昊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已经在咖啡馆的门口,简母随了出来,有些距离,夜色也深,咖啡馆昏暗的灯光并不能照映出他脸上的表情。简母赌了一把,她说这样模糊不清的话,就是为了让十分聪明的程远昊去深究,然后得出她想要的答案,以此为顾忌,不再伤害简澜。
只是,效果甚微。
简母忘记了,程远昊并不是她眼里的那种寻常孩子。
他几乎不相信任何人和事,对这样狗血的猜测也不屑一顾。所以,尽管这句话一开始在他心里炸开了花,但就几秒时间而已,他已经回到正常状态。
他转过身,脸上还带了笑意:“小时候,我被怀疑得了儿童孤独症。”
这样轻巧的话,说的时候满脸的笑意,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揭自己伤疤时都要这样的表情,“笑”不是应该用来表示心情愉悦和幸福的么?
简母很轻易地,被他这个笑容给震撼住。这个笑让她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心里浮出悲哀的感觉来。
他是在说,自己不会像寻常人一样思考?
程远昊走了,这场会面,并没有让他得到什么好处,相反的,心里藏下了一个隐患,就似在身上的神经处钉了颗小钉子,无意间碰到就疼的钻心。
简澜会是程天南的女儿?
这不是他所知道的版本里该出现的意外。
2.
简澜终于找到母亲,她回C城,去找程远昊,联系不上,电话一直都是通的,但是无人接听,一直都如此,到后来,干脆就是关机。焦急万分的时候,母亲来电话说自己在D城,而且是在父亲的墓前。
已经是早晨七点多,简澜这几个小时里从C城到D城往返了好几趟。
依母亲说的前去。
远远就看见母亲站在父亲的墓前。
简澜三步并两步地跑去,刚要开口问,却见着母亲满脸的泪痕,所有的怒火和担忧都搁置下来,小心翼翼:“妈,”简澜很少见母亲哭,可在这短短两天时间内,她两次见着母亲这样无声的大哭。
“我对不起你父亲。”简母红着双眼看简澜,“我对不起晓荷,更对不起你。”
简澜被最后一句吓到,忙不迟疑地摇手:“妈,你别吓我,什么对不起我,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
“小澜。”简母喊她,这声喊,让简澜心理咯噔了一下。母亲很少这样喊她,多半时候都是“简澜”二字叫的最多。小时候,简澜开玩笑:“妈,我怎么老觉得你喊我的时候,这个‘简’字喊的特别重?”
母亲总是怔一怔,然后轻声责怪:“小孩子家,想那么多。”
“谁是晓荷?”简澜问,脑袋上浮着太多的问号。
“程远昊不是程天南的儿子。”简母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咬着牙告诉简澜。
简澜石化了。
好半天才活过来:“他是谁的儿子跟我们有关么?”但愿没有,希望没有,千万没有。简澜祈祷,从来没有这样信过上帝。
“他的亲生父亲,是你爸爸。”简母决定,先告诉她前一件事。
简澜崩溃了。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父亲曾经外遇过,和那个母亲口中说的晓荷,然后才会有程远昊。只是,为什么母亲说对不起他们?自己比程远昊小几年,那就是,父亲和那个晓荷认识在先,那为什么有了程远昊还要娶母亲?
简澜顾自在那想的都糊涂了。
但是她确定一件事,父亲和不是母亲的女人有染。
想法十分传统的简澜,暴怒了。
“那为什么你对不起他们?!”简澜在怒火中还想到要问这个问题,她只是下意识地问出了口。
“你的父亲,是程天南。”从回来的路上开始,简母就决定要告诉女儿真相。她不知道程远昊所听到的版本是什么样的,但是照目前的情况看,简澜对事情的缘由并不知情,所以,一定要先告诉简澜真相,否则会让程远昊所知道的给灌输成先入为主。
太着急,以至于忽略了简澜可能出现的状况。
简澜在母亲说完后,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然后觉得十分好笑的,指指母亲,再指指父亲的墓碑,最后指向自己:“妈,我真的,不姓简?”
简澜狂躁的厉害,她只是觉得,十分的可笑。之前自己还曾玩笑着和自己说,不会来个电视剧里的那种大乱套的真相吧?比如我跟程家两兄弟是兄妹,比如我是某某人流落在外的私生女?
她不知道自己真的乌鸦嘴到。
后悔的直想扇自己嘴巴。
可是,没抬起手,只是抬起脚,转身既走,脚步越来越快,干脆,跑了起来。
下过大雨的,和C城一样,都很潮湿,这样跑的速度,险些要摔倒,所幸穿的是平底,只是身形踉跄了些。
简澜丢下母亲,自己跑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只是想跑开而已。
泪流满面,这次,是自己。
上小学的时候,语文课里有这样一个词语“天崩地裂”,老师解释的时候,我把偷笑藏在课桌下面,心里一直不屑,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天会崩,地会裂,自然灾害也只能是到地干裂的程度吧,天会崩,我真的不信,语文老师的自然科学不行。
可是今天,我满脑子都是这四个字,可怕到我居然能很真实地感受到这个词语的意思。
我的天,崩了。
3.
“你的父亲,是程天南。”“他的亲生父亲,是你爸爸。”
这两句话,一直充斥在简澜耳朵里,反复地撞击。
咬着牙关,踩油门,没有任何目的地往前,只想到要往前。
所有的幸福和可以坚持的理由在这两句话里灰飞烟灭。她不明白,如果各自有子女,为什么还要这样纠缠在一起?这样的不负责,会有因果循环报应的吧,所以,才到现在的自己身上。
应该要觉得恨,只是边恨边落泪,小的时候邻居们有闲言碎语出来,看简澜的神情多少有些古怪,简澜一直以为,只是因为自己是单亲家庭,因为父亲过世后不久奶奶也跟着离去。
而今仔细想来,定然是说的自己身世不明的事由。难怪母亲不爱出门,这些年一人独居也不喜和邻居来往,母亲没什么地方去,姥姥那她从不回,逢年过节只是看着电话发发呆,却从不联络。往往都是舅舅偶尔还来个电话,说些关心的嘱咐。
简澜问过母亲为什么会把关系闹成这样,母亲总是很淡地回应:“不喜欢你爸爸,反对这桩婚姻。”
简澜曾觉得不可思议过,只是因为不喜欢就可以两母女弄成此生不再来往?
只是母亲每次都一副很受伤的模样,所以才选择不吭声,简澜很好地遗传了母亲性格里的这一点,只要是对方不愿意透露的消息,自己就选择沉默,如果太执著,无异于凌虐别人。
现在是多么好的解释,为什么姥姥不和母亲来往?是因为这个女儿太让她伤心。
车停下来的时候,简澜还有点回不过神来,脸上都是泪痕,眼里还满满地装着。看着眼前的招牌心里咯噔了一下,为什么就跑到程寻这里来了?
街上都灯火辉煌了,程寻的店却是昏昏暗暗的灯光,有些小酒吧的味道。
简澜站在店门口,没有刻意地往里面探望,只是站着,夏夜的风吹来,温热,潮湿的让人难受。手搅合在挎包的带子上,反复,如同此刻的心情,复杂,纠缠。
店里忽然有人出来,简澜被惊的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个举动同样惊到来人。
“简澜?”程寻吃惊,本来准备要去吃晚饭,结果一推门就见着一个人站着,再看是有些日子没见着且也没联系的简澜,不由地就喊出名字来,之前“简小姐”的称呼也随之变了去。
“你是程天南的亲生儿子吗?”简澜的双眼有红肿的迹象,脸上也是斑斑的泪痕,这个模样,让程寻实在吃惊,结果一开口就是更吃惊的话。
“怎么了?”程寻心里一紧,莫不是程远昊做什么事了?
“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林木琴和程天南的亲生儿子?”简澜固执,十分坚持,眼里透出决然来。
“是,肯定是。”程寻预感是出了事,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
简澜只觉得心口忽然被压上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本来已经隐约下去了的眼泪,顷刻间全都涌回来,从她的眼眶中跳出来,决堤一般。
程寻惊讶在那,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人的事,他从来都不会,自己和程远昊唯一相同的一点,恐怕就是这个了。
简澜在自己快要嚎啕出声时走近一些,伸手环抱住程寻的腰,使劲地往肚里咽下汹涌的悲呛。
程寻在愣了一会后,将插在裤兜里的双手抽出,回抱住她轻颤的肩,不管是什么,总该在她需要依靠的时候给予温暖。程寻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小就挑剔着跟人来往的自己会对简澜完全没有抵抗力,从第一眼见着开始就想给予保护。
简澜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程寻就这样一直被她抱着,所幸是在店门口,如果稍微离的远一些,这大街上本来的繁华声中只怕要夹杂简澜的低泣声。
但仍旧有人来人往的时候,虽然是晚饭点,还是有些客人来,程寻拍了拍简澜的肩:“我们去吃饭。”
简澜抬了头来,也不看他,只是偏了方向看别处,程寻估计她是不想自己看到她红肿的双眼,转身到店里取了冰毛巾出来,又吩咐了助手,才跟简澜离开。
过马路的时候,程寻很自然地伸手去牵简澜,简澜没有拒绝,只是由着他牵着往前走。程寻的手,有些温热,是夏天的缘故吧,不过并没有手汗。
简澜忽然觉得很心安。
是哥哥。
暗暗在想。
4.
曾小雅听见总裁办公室里传来吼声,然后是摔文件的声音,知道程远昊又开始发脾气。
这几天,他一直情绪不稳定,总是走神,开会开一半的时候看看放在一侧的手机,以往都是蒋至荣拿着,有来电了也是过滤掉才递到他手中,这几天去总是握在他自己手里,到哪都带着。很多时候职员在汇报工作,他都会走神,稍微做些错事就可以让他大发雷霆。
这跟正常的程远昊不一样。曾小雅觉得不对劲。
只是,发怒的时候程远昊是不管对方是谁的,照样大声地吼,很凶地训,甚至一把将送进门去的文件摔到地上。
记忆里,他只有在十二岁那年这样暴躁过,很狂躁,总是一个人呆着,把自己关起来,不愿意跟任何人说话,甚至很少吃东西,在很短的时间内,几乎是瘦骨嶙峋,被怀疑得儿童孤独症,送到康复医院去,呆了两个月,最后还是自己母亲,秦晓荷小时候的玩伴,坚持去见他,领他出来。结果后来被诊断只是抑郁。康复后他很感激这位姨母,所以对这个表妹也自然的亲切一些。但到底不存在血缘关系,隔阂还是存在的。所以,这样的情况,曾小雅也不敢贸然地去询问什么。
程远昊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这几天就像着了魔,很多时候他怀疑手机有问题,或者收不到信号。一个人时,他就拿办公室的电话拨自己的手机,听着铃声响起来,又轻轻搁下。手在键盘上按了又按,快捷键设的那么前面,可就是按不下“拨出”这个键。为什么忽然就没了消息,按照自己原先想的,此时此刻,正是波澜壮阔的时候,简澜应该暴跳起来才对,气势汹汹地来见他,质问他凭什么提出那样的要求,然后他再开条件,让她以自己为交换,安安静静地在他的公司做十年的小职员。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出这样的方法,只是想到以后每天上班都能见到她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心情就无故的大好。
可是,很安静,安静到任何讯息都没有。甚至简母,也没来电话要求见面或者答应了条件。
难道,两母女连夜逃窜了?
程远昊忽然轻笑起来,这个想法让自己觉得很冷。
的确,是好办法,如果离开他的视线,到他够不着的地方,自然就可以安静地过日子,又不是古代的皇帝,只手遮天,他没这个本事,所有的力量都局限在这个市和周边的几个,而且还必须是这个行业,跨行都不行,虽然很多地方砸钱就可以解决,但到底不是万能。
程远昊深信钱不是万能。
如果真的离开了,怎么办?
程远昊想到此就十分的抓狂,心下就跟着暴躁起来,看什么都不顺心,逮什么都发脾气。
在某天黄昏,蒋至荣送餐进来,看他懒懒地坐在椅子上看窗外的风景,心里起了玩意:“为伊消得人憔悴?”
程远昊太空漫步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看着满脸笑意的蒋至荣,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恶狠狠的:“吃饭!”
蒋至荣强忍笑意,其实他见到了简澜,就昨天,自己经过那条街,看到程寻牵着简澜的手,两个人都没说话,简澜柔弱的样子有些惹人怜,程寻十分照顾的样子,自己本来想打招呼,但还是止住了,因为车开近了他才发现,简澜的双眼是红肿的。
哭过。
蒋至荣纳闷。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