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羊打破了倪波的幻想。
在渡过了最初对火光的畏惧之后,环羊重新想起了自己拥有的力量。大地再次震动起来,大块的土石受到环羊的召唤腾空而起,然后冲着火焰最密集的地方纷纷而下。并不密集的火焰包围圈里,一角的火苗逐渐黯淡下去,直至熄灭。
环羊跑出了火圈。
或许是出于对刚刚这场大火的忌惮,这一次环羊并没有立刻对倪波施以各种攻击手段,而是先在他四周立起了若干盾墙——其实盾墙并不难破解,金火系可以破坏,木系可以辅助逃脱,可是,倪波没有力气了。一直拼命之下或许感觉不到自身体能的流逝,但是一旦松懈下来,再想活动的话,再怎么尽力也只来得及缓慢支撑起半个身子。
环羊已经冲了过来——土系法则其实更擅于防御,也许环羊觉得直接冲撞才适合这最后一击。
“胡子大叔你骗我……”临死之前,倪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在想这个。也许他应该想想家里的老爸。这次出门,爸爸虽然没有说自己什么,但那时候突然的强硬不过是担心自己会出危险。而自己,太过肆无忌惮了,真的要让老爸伤心了。还有二哥,反复叮嘱自己不要搀和环羊的事情。虽然现在想来,更多是担心自己搀和到古科技的事情吧。但是二哥明明告诉过自己,环羊很危险,只是自己一赌气就当成了耳边风。还有斯海,幸好在公子法兰家斯海与自己分开了,幸好,否则连自己的保护不了,到时候斯海该怎么办——那家伙,一定不肯独自逃命的。还有美美姐,斯大叔,学校的老师们,甚至塔库罗……
这次环羊没有撞偏,两角重重地顶在倪波腹部,将他整个人挑飞,一直撞到远处的树干才缓缓滑落。但环羊似乎仍未解恨,右前蹄再一次狠狠地踏上了倪波后背。
倪波感觉口中甚至耳鼻中,有带着血腥的液体一点点留出。
真不甘心。
这么想着,倪波忍不住蜷起了双手。
环羊并未发现,再一次重重踏上倪波后背,然后似乎准备用起土系法则。
就是现在!
一根柔韧的藤蔓从环羊身后落入倪波手中,随即,倪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藤蔓缠住了环羊的前蹄。
没有防备的环羊立刻跌倒在地。但是,很快的,环羊又站了起来,并且蹦跳着想要从这根藤蔓手下逃脱出来。
倪波的力气远不及环羊。不过他可以将藤蔓系在大树树干上,无法完美舞动构成法则的环羊挣脱不了一棵大树。
可是,他真的没有力气了。
倪波右手紧紧篡着藤蔓,甚至在手腕处又缠了好几圈,即使已经磨出了鲜血也并未让藤蔓脱手。他几乎是一寸寸在绕着大树爬行,可是前路似乎永无止境,一直都看不到藤蔓的另一头。
随着环羊再一次踏上他的后背,倪波终于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倪波眼前自己房间熟悉的景象。有一瞬倪波觉得自己不过是从梦中醒来,但随即浑身的酸痛不仅让他明白过来,更恨不得继续睡下去。
而且他根本没法动。不知道哪个庸医把他全身上下包得结结实实的,能活动的只剩下眼皮。就这样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简直无聊得能长蘑菇。
“小……三,你醒了!”开门而来的二哥,声音略带了颤抖,几乎是冲到了倪波床前。
二……哥?
倪波眨眨眼睛,如果没记错的话,自从搬到他的能器作坊之后,二哥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了。
“小三你这个笨蛋!”二哥的声音仍然带着颤抖,如果没看错的话,他眼角那透明的是……“塔库罗找的是我的麻烦,你跟着去做什么!”
说完这句,太过激烈的情绪让他有些不能自已,不得不深吸了几口气,似乎还借机悄悄抹去了眼角可疑的水迹,似乎这才想起了自己不该说这些事,慢慢坐到床边说着:“感觉怎么样?你现在身体很痛也没办法,不能给你吃太多止痛药剂,……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再说。对了,你该饿了,我去给你找点粥去……”
“二……”倪波沙哑着声音终于喊出这一个字。
也就够了,倪喃终于反应过来刚刚苏醒的倪波口渴地厉害,忙倒了水来喂他喝,看到小三终于露出舒适的表情,这才跑去厨房热粥。
得知自己是被塔库罗带的异能团所救时,倪波出人意料的并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反而托了父亲向对方道谢。和二哥说笑的时候,甚至提到自己身体好了以后,还要亲自去道谢。
“倪波哥,你是不是脑子被踢坏掉了……”小圆球斯海怯生生询问,下一瞬被旁边的倪喃食指弹到了额头上。
那天的斯海一点苦头都没吃到,塔库罗当时正在公子法兰正殿之中,当场将他要了过来。不过,安全带回来的斯海本来应该处于斯美美的监管之下。不过鉴于倪波的伤情,这些天来,倪波家小酒馆成为斯海的禁闭处——这也是斯海难得乐意乖乖听话的一次。
“你的倪波哥没问题。做事情不带情绪,很好,长大了。”倪喃尽职地叨唠着履行兄长的职责,虽然眼前这两个受了他好几天荼毒的小孩一点都不想听。
“二哥说得对。”倪波点头,随即换成可怜兮兮的样子,“二哥,我不想要你削的苹果,我要我的毕业礼物……”
“你呀……”倪喃看着手里削到一半的苹果哭笑不得,最后还是塞进了斯海的嘴里,然后换了个角度继续削梨子,“等你能下床再说吧。”
但温馨的气氛中仍然有一些改变。
父亲开始为公子法兰效力。据说那一夜后,公子法兰突然重金雇佣了附近许多的高级异能者,而为了给自己筹措医药费——这是美美姐来探望时不小心说漏的嘴——父亲成为了其中之一。
同时父亲因为愧疚几乎不敢来看自己。倪波费了很大劲才猜出来,原来那天父亲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一直到与胡子大叔相遇,因为胡子大叔那奇怪的能器才跟丢。倪波却恰恰在那之后出了事。
二哥更是认定倪波是为了自己才会去找环羊,全天全方位在倪波边上陪护——其实倪波还是很享受的,就是二哥不要关心过度那会更好。
倪波的身体也并不如想象中恢复得好。
斯大叔几乎是朵鹿唯一的药理师——另一个是塔库家族的——但开了不少希奇古怪的药剂之后,倪波的身体似乎仍然只在缓慢恢复中,稍一做大幅度运动就会感到全身疼痛。同时,药剂的使用又影响着人体的五行平衡,短期内大量使用同一种药剂很容易出现危险,毕竟异能者的五行体质极其重要,斯大叔甚至考虑完全断药让倪波的身体自然恢复。
可倪波一点都不能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中,他早已经取得了毕业证书。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他应该已经在前往云迹学院的路上了。可是现在,即使他按时上路,恐怕也不一定能通过入学考试了。
倪波的情绪隐瞒不了身边的人,例如全天陪护的二哥,甚至已经多日宿在公子法兰家的父亲。而一直到二哥拿着父亲的亲笔信,倪波才知道家人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了一切。
“二哥,你陪我去云迹学院?”
“对。云迹学院除了入学考试,也接受推荐生。那人说他曾经被云迹学院的老师收养,这次写信给他老师,很有希望能够推荐你入学。而且,不管怎么说,那边治疗你身体的希望更大。”二哥说这些的时候目光直视着倪波,尽管有“推荐”这样略显尴尬的字眼,但倪波从二哥眼里看到的只有希望与鼓励。
倪波知道自己该点头,但却忍不住问:“那人……爸他呢?”
“他说,反正要分开的,不如不见。”难得的,提到父亲时候,倪喃并没有沉下脸,但仍然忍不住绷紧了表情,“他和公子法兰签定了长期雇佣委托,不能离开这里。还有,他说,很对不起,他请我们相信,不管是妈妈还是你,他都是努力想要去保护的。”
“明明是我的错……”一瞬间,倪波的泪水全部涌了出来。如果说之前只有对于自己冒险行为的悔意,那么现在,他充溢了对家人的悔恨。虽然现在倪波仍然不明白这种悔恨的价值,但是在以后一次次的冒险中,正是依靠这种悔恨,倪波始终珍惜着自己的生命,一次次从险境中逃脱出来。
离家前最后的夜晚,倪波辗转难以入眠,决定爬到树屋顶上看月亮。出乎他意料的是,二哥已经比他更早占据了那里。不过,二哥的身边,恰好留着够一个人躺的位置。倪波毫不客气地学二哥躺了下来。
“小心天凉。”二哥习惯性唠叨了句,不过很快自己就笑了。已经是春天了,虽然夜里有寒露,不过倪波是把自己裹得好好的上来的,穿的并不比倪喃少。
“二哥,你在想什么?”或许是夜晚太过寂静,倪波忍不住挑起了话题。
倪喃似乎考虑了一会,回答的却是看似无关的话语:“以前家里,外婆不服老,虽然妈妈请了厨娘,外婆却总喜欢在厨房呆着,有时候还会给我们做些小点心。妈妈是酒馆里唯一的招待员,上上下下给客人们送着酒菜。大哥就带着我在楼上学习异能——大哥最喜欢在这里。”
倪波有些惊讶二哥居然会和他说往事。他一直以为这是二哥的禁忌,和“那个人”一样,不会从他口中说出来。
“那时候大哥一直想挖掘出我的异能天分,据说父母都是异能者的话,有八成可能孩子也会是异能者。不过我好像就是那二成。”
“可是大哥觉得是我不认真听才这样的——我那时候比你还要淘气,根本静不下心来。有时候听到下面客人又吵了起来,我就会把头侧过去。”说着,二哥将头一歪,作出偷听的姿势,“然后大哥就拎我这边耳朵。”边比划着,倪喃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
“大家都知道我的能器作坊是仿照这里做的,但是,不一样。”说完这句,倪喃又想了好一会,这才继续,“这边大哥演示异能时在树上留下的伤疤,还有每一次有客人又闹过酒疯后,妈妈会带着我和大哥,一点点把大厅重新装饰过。这里的每一点痕迹我都记得,全部带不走。”
倪波不清楚二哥是说无法带到自己的能器作坊,还是离开朵鹿后没法带走。不过倪波觉得二哥应该是舍不得离开家里,尽管与父亲的别扭让他很久都没有回过家。
“后来妈妈死了。那个人总是离家在外。他回来的时候,我根本不认识他。”
母亲死在一个五行崩溃陷入癫狂状态的异能者手中。其实母亲是一个四阶异能者,而按照后来来处理这次事件的异能协会交涉人员的说法,那个癫狂状态的异能者最多只有三级。母亲死的时候,身体仍然半挺着堵在蜿蜒向上的树楼的楼梯上。
大哥为此一度陷入极端自责的状态。母亲是为了保护家人死亡。换而言之,大哥二哥,甚至外婆都该为母亲的死亡负上责任。二哥深受大哥的影响。
一直到父亲回来,重新运营起树屋酒馆。
父亲与母亲是在一个异能团相识的。婚后,母亲为了照顾孩子回到了家乡。但父亲仍然热衷于冒险和完成强能协会的任务,常年奔波在外。
大哥开始将一切责任都推到常年离家的父亲身上。这种仇恨在外婆因为老迈死亡后到达顶点——外出求学的大哥从此与家里断绝了一切联系。
不过,母亲死的时候倪波刚刚两岁,长大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明白大哥和二哥为什么会和父亲闹别扭。
而二哥想要考取云迹学院的想法自大哥与家里断绝联系后就愈加强烈。那一阵,二哥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完全沉浸到了制器之中,性格也开始变得沉稳。
“其实,当年我考上了云迹学院。”
倪波攸地睁大了眼睛。他完全不敢相信,这么多年以来,大家一直都以为二哥因为错过了日子没有考上云迹大学,所以才会选择附近一所普通的强能学院入读。父亲还建议过二哥再考一年的。
“那时候我和你一样大。我也不知道想找大哥问什么,我只是觉得自己被他丢下了……但是大哥却告诉我,作为一个普通人,云迹学院对我而言太过复杂,并不适合我去。”
“小三。”倪喃转身将头侧向了倪波这边,“我不知道云迹学院究竟有什么复杂的。不过这次既然是我陪你去那里,那么我永远不会丢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