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已经人声鼎沸,街道上看热闹的群众一大堆,都在叽叽喳喳的谈论着,看样子事情闹得挺大,我一阵头皮发麻,迅速的挤进了人群。
政教主任毛勇刚看见我,不满道:“怎么才来?”
我已经满头大汗,忙问道:“学生呢?是谁?伤得重不重?”
毛勇刚回答道:“曾牛。正在动手术,肚子上被插了一水果刀,具体的情况要医生才说得清楚。动手的是祝波,现在他在派出所,已经通知了他们的家长了。”
我实在有些意外,怎么会是曾牛和祝波打架?
曾牛在班上算是一个好好先生,性格好得不得了,平时都是笑呵呵的样子,虽然成绩不好,但是乐于助人,平时班上有脏活累活他总是会抢着做,在班上人缘极好。
而祝波虽然调皮,但是也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他爱开玩笑,讲话幽默,人缘也很好。
最重要的是,这两个学生一直都是好朋友,从初二开始我就知道他们一般都是形影不离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毛主任,你知道事情的大概经过吗?”我问道。
“不知道,这两个学生是在回家的路上发生了矛盾。听目击的一个村民说,先是看到他们两个在争执什么,结果不久就看到两个人吵了起来,因为隔得比较远,也没有听清楚到底吵什么,没过一会就看见一个学生在拉扯中捂着肚子倒了下去。这位热心的村民才过去劝架,没有想到过去一看已经满地是血了,这才把学生背到医院来,另一个学生也知道闯了大祸,也跟着跑,后来派出所的警察知道了,就直接把捅人的祝波带了回去。我也是派出所通知才知道的,接到通知我就先给双方的家长打了电话,然后给你打电话。他们家都比较远,又都是山路,估计要两三个小时才能到。”毛主任把大致情况快速向我通告了一遍。
“那派出所那边有没有人?”两个都是我班上的学生,我一时也分身乏术,不禁问道。
“洪校长在那边,你就在医院不用过去了,那边的事情他会处理的。”毛主任答道。
“只能这样了。”我一脸的焦急,但是现在急也没有办法,只能蹲在医院门口猛抽着烟。
毛勇刚跟了出来,安慰道:“别太担心,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我点了点头,脑子里面一团糟。
刚接手这个班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家长把学生交到学校来,就是对老师的信任,虽然这并不是在学校发生的事情,但是我还是觉得挺对不起他们的,现在养个孩子不容易啊,要是祝波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恐怕会内疚一辈子。
毛勇刚已经回学校去找一些相关的学生调查情况去了,我丢掉手中还没有燃完的烟头,回到手术室门口的走廊里面来回的走来走去。
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度过了难熬的一个小时,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去,走廊里面只剩下我来回踱步的声音……
终于手术室的灯灭了,一个漂亮的护士走了出来。
我急忙迎了上去:“护士,学生没有什么问题吧?!”
“你是学校的老师?”护士问道。
“嗯,是的,他是我班上的学生。”
护士上下大量了我一遍,没好气的说道:“你们这些老师怎么当的?学生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你们平时都这么教他们的啊?”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我哑口无言,我该怎么回答?
学校三令五申的强调不能携带危险物品,包括火种,棍棒,更不要说刀具了,就连削铅笔都要求学生们用旋转式的那种刀具。每周的班会都必须强调安全,更别说我是一日三查,一日三讲,早中晚都在说。
现在出了这样的问题,我实在觉得委屈。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
护士也根本不等我解释,挥手说道:“别跟我解释,学生没有伤到内脏,只是外伤比较严重,休养一两个星期伤口应该勉强可以行动。”
我听了护士这话,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一块悬得老高的石头总算踏实了一些。
“谢谢护士,谢谢护士。”我由衷的感谢道。
漂亮护士又是一挥手:“别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
我一阵错愕,看着护士冷漠的表情,说:“为什么谢我自己?”
“谢谢你运气好!要不我看你怎么向家长交待?”
看来社会对老师的期望非常高,但是评价真的低,而且充斥着各种不理解,我感觉非常无奈,听着护士的这些话,心里确实不是滋味。
“我究竟犯了多大的罪?幸好你不是警察,否则六月飘雪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嘀咕道。
“不过,你今天晚上就不用睡觉了。”漂亮护士没有在意我嘀咕了什么,继续说道:“学生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了,但是今天晚上必须要守着他。一来可以消除他的恐惧心理。二来,这也是你们当老师应该做的。”
说完扭头就走,我看着她原本婀娜的身姿,我突然觉得恶心。
我该怎么对待我的学生,不用你来指手画脚,屁都不懂还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来到病房。
我轻轻推开门,曾牛已经醒来,手上打着点滴,正看着天花板在发呆。
我为他整理了一下被子,慢慢坐到了病床的边上,说:“别想了,曾牛。好好休息吧,医生说了,最多两个星期你又能活蹦乱跳了。”
祝波转过头来,眼神呆滞无比,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
“怎么了,曾牛?是不是害怕了?没事的,你只是被划了一个口子而已,医生说没事就没事。男子汉嘛,轻伤不下火线,这点伤,不碍事!”
这些学生都还是孩子,我尽量把语气放轻松,以免让他出现恐惧心理。
“王老师。”曾牛轻声喊道。
“嗯,我在呢。”我连忙回答。
“我………..”一滴眼泪从曾牛的眼角滑了下来。
“怎么了?曾牛,是不是很痛?”我急切道。
“没有,我,我妈不要我了…………,他们,他们离婚了……”曾牛呜咽的说道。
什么!这已经是我班上出现的第三个单亲家庭了!
前两个家庭是在我接到这个班之前就已经在资料上显示的,曾牛的家长我都还没有见过面,不知道他们的家庭为什么也出现这样的情况?孩子都还小,我真不知道这些为人父母的究竟是怎么想的!
在这个地方,离婚好像已经成为了一种“时尚”,离婚率高的出奇,而且绝大多数都出现在30—40岁年龄阶段。
拿我们学校本地的一个老师的话说,就是生活条件太差,有劳动力的都外出打工,在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中生活几年下来,就再也不愿意回到这个穷山沟了,婚外情的出现率极高,一般都留下个半大小子交给年迈的爷爷奶奶。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人往高处走”?
看着曾牛迷茫的眼神,我心里不禁一酸,安慰他说:“曾牛,爸爸妈妈虽然离婚了,但是你要相信一点,天底下的父母没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他们或许,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要学会积极的去看待事情,不要因为这个事情而影响到你,毕竟你的人生道路还很漫长,努力学习,将来的路才会更加好走…….,不管怎么说,你爸爸还是你爸爸,你妈妈还是你妈妈。大人们的事情,我们不去管,也管不了,做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你明白吗?”
我现在只能从言语上尽力开导他。
曾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我说:“王老师,你们别为难祝波好吗?”
“他刺伤了你,他该负什么责任就负怎么责任,你现在好好休息,不要去管这些。”我诧异于曾牛还会为祝波求情。
曾牛还想说什么,被我拦下:“你什么也不要说了,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等你伤好了再说,护士会按时给你换药瓶的,你不要担心,好好睡一觉。”
曾牛不再说什么,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我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轻轻的把被子盖在吊着点滴的手上,叹了一口气,起身准备到走廊上抽一支烟等他的家长来。
当我正当离开的时候,我发现我的衣服被什么东西拽着,转身一看,曾牛正抓着我的衣角,眼睛却紧紧的闭着,看来麻药的效果并没有完全散去,曾牛已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我轻轻掰开他的手,放回到被子中,转身走出了病房。
来到走廊上,我看了一下四下没人,摸出一支烟点燃抽了起来。
刚吸了几口就听见外面传来的护士的声音——“在这边,你跟我来,小声一点,别吵到了其他的病人。”我一听就知道是刚才那个只会“批斗”老师的护士,连忙把烟捏熄扔到痰盂里面。
“你还真没走?”护士看见我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一副吃惊的表情。
我对她没有什么好感,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看着来人。
来人是一个大概30来岁的汉子,穿着一件洗得发黄的粗布衣,一条蓝色的裤子已经被稀泥糊到了膝盖,脚上已经分辨不出穿的是什么鞋子了,神色焦急,一脸的汗水。
得出来这就是曾牛的家长了,我站起来,问道:“你是曾牛的爸爸吧?我是他们的班主任老师,我姓王。”
汉子用袖口猛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对我说:“王老师,幸苦你了。”说着从皱巴巴的衣兜里掏着什么。
“护士都告诉你了吧,曾牛没有什么大事,你放心。”我对他说。
他双手递过来一只烟,烟在他的软包的烟盒里面已经被揉得弯弯曲曲,三元一包的“大前门”。
我连忙伸出双手,准备去接。
“这里不能抽烟!”护士阻止道。
我没有理会这个令人讨厌的护士,接过烟来顺手放在耳朵上面,对曾牛的父亲说道:“你进去看看他吧,没有什么问题了,他可能在睡觉,你别吵醒他。”
汉子点了点头,轻轻的把门推开,侧身进了病房。
护士在后面就要尾随进去,我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说:“点滴还没完,还早。”
护士挣脱我的手,恶狠狠的盯我一眼,哼了一声,跟着走了进去。
不过,刚进去不到十秒钟就出来了。
我看着她,缓缓说道:“一个大男人如果被别人看见掉眼泪,会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情。一个女人如果看见一个大男人在掉眼泪,会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