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得水固然贪财，却更惜命，侧耳细听，希望知道这笔钱会落到何处，以后再想办法拿回来。
公鸭嗓命令仔细搜索，声音有些不安，道“这很可能是断头贼的奸细，他们已经知道咱们，而且这个村子也很可疑。”
将军呵呵笑道“你见过奸细带着那么多钱吗？我看不过是两个小土匪，刚刚抢了东西，看到我们大军吓跑了。这个村子我听说以前雅葛里曾经来过，他想当万户想得疯了，拿这些脑袋邀功，至于村民尸体，必定是易县派人收拾，天子脚下，这么多尸体，他还想不想干这个知县了。”那将军声音一昂道“就算是断头贼的奸细又怎么样，长生天保佑，蒙古铁骑纵横天下，我们成吉思汗的子孙只有天上苍鹰，地上猛虎可以相比。”
公鸭嗓不再说什么，又过了一阵，那将军命令道“传令下去，即刻启程，等破了断头贼，那里的金银珠宝就是对勇士的酬劳，男人会成为勇士的奴隶，女人会被勇士征服。”
很快，只听四下里“嗷嗷”乱叫，接着战马嘶鸣，兵器碰撞声响成一片，于得水听动静，就知道刚才将军所说三千人马只多不少。
直到声音远去，渐渐安静下来，两个人这才从洞里钻出来。
秦锋沉声道“我回山报信，你远远跟着鞑子，见机行事。”
于得水一听就跳起来“你个混蛋王八蛋，见个屁机，你这明明是让老子送命，老子才不去呢，要去你自己去。”
秦锋不动声色，任由他又跳又骂，等他折腾够了，这才缓缓道“你要是认识回山的路，那咱们就换换。”
于得水一愣，当初下山他就没打算回去，所以对于上山下山的路根本没记，可又不甘就此服软，呆了一呆又高声骂道“他妈的，那群土匪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老子凭什么拼了老命要去通知他们。”
秦锋声音不大，慢悠悠的道“鞑子还没走远吧。”
于得水吓了一跳，连忙四处眺望，哪里有元人的影子，原来秦锋在吓唬，他刚要继续痛骂，秦锋却没时间和他胡扯了“你如果想走我也不拦你，可你现在浑身上下连一个铜板都没有，难道去要饭吗。”
于得水没好气的道“还都不怨你，早走不就没事了。真他妈的，老子受累跟着，要是有风吹草动，老子才不管那些土匪。”
秦锋道“我抄近路上山，通知叶三娘他们，你一向福大，说不定还能有意外收获。”
于得水道“老子拍的马屁比你吃的咸盐都多，少和我来这一套。”
秦锋微微一笑，两个人当下分开。
元军都是马队，于得水本跟不上，多亏大雪盖路，几千匹马留下大量痕迹，他跟着蹄印这才不至于追丢。
至于他这样跟着能做什么，于得水也不知道，反正钱也没了，万一断头贼多撑两天，他想办法骗些钱，然后一走了之。
好在他到张各庄前，到易县买了不少食物，这才免去路上饿肚子。
眼看到了易山脚下，正是前些日子雅葛里丧命的地方，于得水远远看见元兵布置营寨，整顿兵马，并没立即进山。
他想了想就明白了，那主将是个粗汉，可他的副手公鸭嗓却是个谨慎的人，易山广阔，如果没人领路，山高林密很难找到断头贼的大寨，所以他们才扎下大寨，既可以休息，又能攻守自如，还顺便等王保保的人马。
于得水进不去营寨，连靠近也不敢，远远的绕了几圈也没什么发现。
于得水无奈，只好来到和秦锋事先约好的地方。
他刚到就遇到断头贼派来的人。
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相貌平凡，举止稳重，见到于得水不急于打探情况，而是确定四周安全，这才问道“鞑子可有什么动静。”
于得水认识这个人，他叫武殿章，是铁苍助手，平常山寨布防调度，训练给养都是由他来安排，这次断头贼竟然派他来接应，可见十分重视。
于得水简单的说了说观察到的情况，撇了撇嘴道“鞑子连续赶了几天路，然后就扎下大营，周围看得严密，我根本靠不过去。”
武殿章点了点头，这早在他预料之中，于得水本打算遇到接应自己的人一起上山，然后骗一笔钱，趁元军攻山以前溜掉，可见武殿章并没有上山的意思，不禁有些着急。
“武大哥，咱们不赶紧上山吗？我还有些要事，告诉大姐他们。”
武殿章道“我奉命监视鞑子动静，暂时不上山。”
于得水根本不信“武大哥别开玩笑，就咱们两个人能做什么？再晚就来不及了。”
武殿章道“放心吧，其他弟兄分散各处。”
于得水暗想那还不赶紧召集起来，万一被发现，人多起码能挡一阵，道“那快把弟兄们召集起来，免得被鞑子发现行踪。”
武殿章道“不急，还不到时候。”
于得水使尽浑身解数，武殿章脾气很好，笑呵呵就是答应。
于得水深知武殿章为人沉稳平和，平常很少发脾气，但主意坚定，和铁苍恰恰相反，也正是这种沉稳的性子，才得到铁苍的信任和重用。
于得水暗中琢磨，看情形武殿章是不肯带自己上山了，眼看元军扎好营寨就要挥师攻山，到时候兵荒马乱，刀枪无眼，自己这条小命恐怕就危险了。
还是在开打以前逃跑为好，没钱可以想办法，丢了性命什么办法都没用。
他眼珠乱转，四周山高林密，随便一钻就是神仙也找不到，只是苦于武殿章在旁无法脱身，只好等到天黑，再找机会。
于得水只见元军大营中炊烟阵阵，肉香顺着风飘了过来，肚子饿的咕咕叫，这几天他只啃了些冷窝头，半点油腥也没沾到，闻着肉香，口水逆流成河。
武殿章缓缓道“果然不出军师所料，鞑子今天晚上不会有动作。”
于得水骂道“狗屁军师，武大哥的本事高他一万倍。”
武殿章微微一笑“承蒙你的夸奖，不过我这点本事只能打打杀杀，军师的谋略我可万万不及。”
于得水挑拨不成，也不沮丧，他现在只关心如何逃命，其他的都放在其次。
过了很久，从黑暗处走出一个喽啰，低声道“弟兄们都集结好了。”武殿章点点头，转眼间从密林深处转出一群人来。
借着夕阳，于得水这才看清，这些断头贼人数不多，只有一百来个人，每个人手里除了武器，还都拿了锣鼓，他感到奇怪，又不是耍把式，弄这么多乐器干什么。
只听武殿章对众人道“弟兄们都打起精神，等我命令就全力敲鼓打锣，不能让鞑子吃好饭、睡好觉，等明天大姐和铁大哥就会杀出来。”
于得水这才知道武殿章的任务，什么接应自己，纯属胡说，分明就是准备骚扰元军，让他们疲惫不堪，然后叶三娘等人率领主力决战。
于得水看了看这一百来个人，暗骂秦锋“分明是要老子的命，这一百来个人还不够元兵塞牙缝的，这肯定是秦锋想借元兵的手除掉我。”
武殿章吩咐完，扭头见于得水脸色不好，道“你不必担心，鞑子道路不熟，又在晚上，肯定不敢随意出兵。”
于得水嘿嘿笑了两声“我哪里是害怕，恨不得鞑子过来，亲手杀上几个。”
武殿章知道他口不对心，也不揭破，微微一笑道“杀鞑子自有大姐和铁大哥他们，咱们的任务只是扰敌。”
这一百个人静悄悄的埋伏在树林旁，武殿章仔细观看元军营寨，看炊烟越发浓了，这才一挥手，顿时身后的一百人锣鼓齐响，扯着嗓子大声喊杀，不知是谁还放起了鞭炮。
这一百个人都是嗓门大，气力足的壮汉，在锣鼓、鞭炮的助威下，声势极大。
此时夕阳西下，天色说黑不黑，元军搞不清来了多少断头贼，只见大营乱了一阵，这才有一支马队冲出来。
武殿章把手一挥，众人偃旗息鼓，迅速退进密林中，武殿章怕于得水不熟悉道路，亲手拉着他，于得水暗暗叫苦，真是想跑都跑不成。
元兵冲到树林前，绕了几圈终究没敢进来，树林茂密也不知藏了多少人马，何况骑兵在树林里难以施展，又怕中埋伏，放了几箭，看没动静就退兵回去了。
武殿章率领这一百人绕路到元军大营附近，又像刚才那样又打又吹，元军留守人马听到动静，以为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连忙重新组织防御。
等他们组织好了，武殿章早就率兵退走了。
武殿章站在高处，见元营乱哄哄的，有的衣服来不及穿，光着身子就上了马；有的左手拿刀右手却拿着一块肉，骂骂咧咧的到处乱转；有的则手忙脚乱碰到同伴，互相骂着骂着就动起手来。
元兵四处出击，却只听声音不见人，内讧到伤了几个，饭也没吃成，憋了一肚子气，四周终于清静了，这才陆续回到大营。
就这样，武殿章时隐时现，带领这一百个人搞出动静就跑，仗着地形熟悉，元兵几次出击都空手而归。
到了后来，元兵增加人手扩大防御圈，各个要点布防，武殿章几次想出来，都被元兵发现，差点没能退进密林。
闹腾了半夜的元兵大营这才安静下来。
武殿章不慌不忙，命令这一百人原地休息，这次他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那些负责防御外围的元兵精神逐渐懈怠，毕竟赶了几天路很累，又被折腾半夜，始终紧绷的神经终一放松，又累又乏，有的人骑在马上就开始打盹。
既然不能继续扰敌，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于得水猜不透武殿章到底要干什么，问了几次也没结果，索性也不再问了。
点火怕被元军发现，于得水和那一百个人紧紧挤在一起，冬夜寒风呼啸，就算在火旁也冻得受不料，何况又没火，仗着他们身上都是厚重的兽皮棉衣，互相拥挤取暖。
武殿章却没休息，他紧张的盯着元军大营，心里默默计算时间，任务刚刚开始，真正重要而艰巨的的任务即将开始。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他吩咐一百个人全都起来，让他们活动了一会儿四肢，然后把所有乐器全都扔掉，每个人换上换上元军服装。
于得水知道这些衣服都是剿灭雅葛里那次缴获的，他看众人忙活，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双腿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得。
武殿章见众人穿戴整齐，这才道“弟兄们，咱们扰敌的任务刚刚完成一半，而另一半则关系到这次能不能彻底杀光鞑子，山上几千双眼睛在盯着咱们，父母、兄弟、姐妹很多亲人的安危都系在咱们身上，即便拼了这条命，自有其他兄弟为咱们多杀几个鞑子，报仇雪恨。”
一百个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壮汉子，除了冷风吹树的声音，一点动静都没有，个个都挺直了腰杆，握紧了钢刀，随时准备出战杀敌，几乎每个断头贼都是因为被元朝逼得家破人亡，万般无奈这才上山，后来很多人在山上娶妻生子，重新建立起家来，在他们心里除了对元人的痛恨，都把山寨当成最后的家园。
性命可以不要，家不能散，亲人不能受到伤害。
一百条汉子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天下纵横的气概，要不是被逼得活不下去，他们仍然只是普通农民，老婆孩子热炕头，当强盗那是想都不敢想，如今手里的锄头变成了钢刀，曾经只会割麦子的双手，现在学会了杀人，可他们心里最大的理想，仍然是守着几亩薄田，老婆孩子热炕头。
于得水瑟瑟发抖，他终于证实了猜测，这些亡命徒竟然敢一百人去烧三千人的大寨，疯子，而且是不要命的疯子。他年纪轻轻，还有大把好年华，怎么甘心就这样结束。
他眼珠乱转，却找不到逃命机会。
武殿章把于得水叫到前边道“你的蒙古话说的最好，遇到巡逻，就有你来应付。”
于得水拍着胸脯道“放心，包在我身上。”
一行人换上元军衣服，绕到很远的地方这才出了密林，大摇大摆的向元军大营走去。
很快就遇到元军的巡逻队，于得水道“我们是王保保将军的人，大军已经到了，奉命和你们联络。”
那些警戒的人被折腾半夜，累的精疲力竭，根本没心仔细盘问，听说自己援军到了，自然十分高兴，连忙前边引路，有他带路，一路畅通无阻。
如此顺利，于得水满腹狐疑，问那个带路的元兵“你就不怕我们是断头贼的奸细？”这话一出，吓得武殿章差点坐在地上，暗暗的踢了于得水一脚。
那元兵却满不在乎“几个毛贼哪有那个胆子，也就远远的打鼓敲锣，吓吓人罢了。”
于得水连连点头“那是自然，就连我们王保保将军没连口夸赞你们神勇，长生天的子孙要都是你们这样，也不至于那些乱民闹得这么凶”。他眼珠一转，凑近那带路士兵的耳边道“我听说断头贼上有很多女人，大都姿色不错，等破山之后咱们兄弟多交流交流，以后要有好事，不要忘了兄弟。”
男人之间沟通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女人，果然那个带路元兵觉得于得水平易近人，颇有知己的感觉“没问题，没问题，南人的女人，身子又白又嫩，是长生天专门用来犒赏勇士的。”
于得水脸上对面笑意，拼命奉承。
转眼就到了大营附近，于得水凑到他耳边道“我还有些好东西给你看。”说完，他流露出一种男人才能理解的笑，元兵也嘿嘿笑道“大营有别人领路，咱们两个先到一边聊聊。”于得水道“最好人少点，人多说话不方便。”带路元兵道“朋友之间的友谊，最重要的就是信任，我把你当做我的朋友，所以请你信任我。”
于得水连连点头，手却握紧刀柄，心中十分高兴，暗想等一会儿杀了这个元兵，就可以脱身逃命，说不定还能在他身上得些银两，管他什么官兵捉强盗，还是强盗杀官兵，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武殿章见他们两个嘀嘀咕咕，也听不清说些什么，又怕被元兵看出破绽，不敢过去阻止，心一直高高悬起来，好在眼看到了大营门前，并没什么意外发生。
等着开门这功夫，于得水眼珠乱转，怕一会儿打起来不好脱身，于是拉着那个带路元兵慢慢往远处走，武殿章等人都聚精会神盯着大营，并没留神他们。
等了一会儿，忽见营门大开，四下里伏兵四起，夜色中也看不清有多少人马，领头一人手拿大刀，一副公鸭嗓，嘿嘿笑道“小毛贼，这点伎俩就想骗过我吗？”说完，把大刀一摆“把他们杀光，一个也不要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