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娜向四周望了一圈,最后眼光落在正中间的叶三娘身上,与此同时,叶三娘也在打量她,两个人目光相对,互相盯了半天,谁也没说话。
大厅中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猜测塔娜上山的来意,两军交战,这种重要的人物竟然孤身拜山,岂不是自投罗网,不是疯了就是傻了,可见她举止从容,不卑不亢,既不像疯更不像傻,断头贼众人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还是塔娜先开了口,轻轻施礼道“想必你就是赫赫有名的三娘子。”
叶三娘道“不错,我就是叶三娘。两军交战,你孤身上山不知为了何事?”
塔娜道“我这次上山只想把我丈夫雅葛里接回去,让他入土为安。”
叶三娘冷笑了一声道“凭什么把他的头给你,就连你自己,恐怕也是上山容易下山难。”
事先叶三娘和铁苍早已告诉众家寨主,虚张声势可以,但没有他们两人的命令,谁也不许真的出手伤人,毕竟事关山寨几千人生死存亡,决不能一时意气。
其他人倒还罢了,可张大虎嘴上答应,心里却已经另有打算。
大厅里大小头目听叶三娘说话,顿时大呼小叫起来,张大虎并没出声,从旁抄起镔铁棍,大踏步就要向塔娜走去。
铁苍就在他旁边,见他起身顿觉大事不好,一把抓住他,旁边侍候的两个壮汉上前牢牢把他按住,镔铁棍也掉在地上,张大虎怒道“你们干什么,大姐都让动手了,我要给二丫报仇。”
于得水冷眼旁观,只见塔娜不慌不忙,扫了一眼众人,对叶三娘道“我既然敢孤山上山,难道还舍不得这条性命。你若杀我,我并没怨言,只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叶三娘把手一摆,大小头目纷纷安静下来,除了张大虎想趁乱杀了塔娜,他们本就想吓唬吓唬她,在没把来意搞清楚之前,谁也不会真的动动手。
叶三娘道“你若想求我饶你一命,恐怕众家兄弟都不会答应。”
塔娜笑了笑,眼光落在张大虎的那根镔铁棍上,几步走了过来,众人无不惊骇,张大虎杀心毕露,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不可能看不出,难道活得不耐烦了。
张大虎见她走到身前,双眼赤红,眼睛死死盯着塔娜。
塔娜神色平静,弯腰想拿起镔铁棍,无奈那棍太沉,她试了试,终究没拿起来,轻轻的抚摸棍身,柔声问张大虎“二丫是谁?是你的妻子吗?”也不等张大虎回答,她又自顾自的道“这棍子是我丈夫曾经用过的吧,它在你的手里,看来你也跑不料干系。”
说到这里,塔娜忽然抬起头,眼睛盯着张大虎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你杀了我的丈夫,他日若有机会,我必定杀了你,为他报仇。”
此时张大虎双眼赤红,满脸凶恶,就算是大厅里的杀人无数的寨主们,也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可塔娜却丝毫不惧,反而直视他的眼睛说出这么一番话,躺在旁边软长上的武殿章,忽然生出一股惧意,扭头看着铁苍,真希望让他们松手,索性让张大虎杀了塔娜,否则日后这个女人必定成为大敌。
塔娜说完,站起来转身离开,不再去理张大虎,她昂头对叶三娘道“你若杀我,我并无怨言,只希望把我的尸体和我丈夫埋在一处,不让我们夫妻分离。”
塔娜方才的表现,把大厅里的寨主们全都镇住了,甚至在心里都有些惧怕起来。
叶三娘毕竟是大寨主,勉强抑制住心中忐忑,道“说的轻松,你可知道,在这屋里的每个人,都和你们有血海深仇,就算剐了你也不解恨,难道还指望把你们夫妻埋在一处。”
塔娜道“自古以来弱肉强食,你们汉人打不过我们,你们的性命就由我们执掌,难道你见过山羊和狮子讲条件吗,狮子饿了,山羊只能成为食物。”
叶三娘拍案而起道“胡说八道,人怎么能和畜生相比,现在天下英雄并起,还不都是被你们逼的。你想和你的丈夫埋在一处,那么我的丈夫呢,就那么被死在你们手里,到现在连尸骨都找不到。”
塔娜仍然很平静,淡淡的道“你要为你的丈夫报仇,我也要为我的丈夫雪恨,谁强谁自然就能报仇雪恨,弱者只能像绵羊那样,成为狮子的食物。”
此时张大虎已经逐渐冷静下来,铁苍把他交给喽啰,对塔娜道“今天我就杀了你,看你能怎么样。”
塔娜看了看他道“这位就是二寨主铁苍吧,我死之后,我父亲和哥哥必定派精兵剿杀,我奉劝你们赶紧把山寨老幼妇孺迁走,否则到时鸡犬不留。”
铁苍哈哈大笑“你在吓唬我吗,我们断头贼难道还怕了你们不成。”
塔娜道“我只说事实,我们已经知道你们山寨的位置,随时都能上山进攻,而你们的防守却不可能天天严密,如果退入深山,距离天暖还要一个月时间,这段时间你们几千人恐怕很难熬过去,我们还可以放火烧了你们寨子,包括那些房屋,田地,就算回来,你们也没粮食吃,没房子住。现在朝廷所依仗的,主要就是我父亲的人马,无论从哪方面说,杀了我一个,你们的日子只能更难过。”
铁苍“哼”了一声,心知她说得句句在理,断头贼担心的也就是这个。
塔娜接着道“你们若把我的丈夫还给我,我向你们保证,三天之内我们不会出兵,三天之后,那就看你们有多大的能耐了。”
叶三娘狐疑的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塔娜微微一笑道“什么都不凭,你们只能相信我。”
叶三娘和铁苍对看了一眼,都拿不定主意,若真杀了塔娜,报复肯定空前惨烈,自己这几千人一个都活不成,塔娜也正是看中这一点,所以才有恃无恐的单人上山,可三天之后呢,这三天到底能做什么。
他们两个不由把眼光落在秦锋身上,想起他的话。
塔娜见断头贼众人默不作声,便接着道“三娘子,我今天只是一个妻子的身份上山,如果是你的丈夫,难道就忍心让他孤零零,不能入土为安吗。”
叶三娘忽然想起自己,那个一生难忘的新婚之夜,还有那个英俊、温柔的新郎倌,她暗自叹了口气,眼光瞟向秦锋,暗想“他们两个真的有七分相似。”
秦锋也正好看着叶三娘,见她目光投来,还以为是征询自己的意见,缓缓的点了点头。
叶三娘疲惫的笑了笑,慵懒的靠在椅子里,看着铁苍不做声。
铁苍道“如果不给你,你还能怎么样。”
塔娜道“那明天我就亲自带人来取。”
铁苍哈哈大笑道“好个大胆的鞑子,你既然敢一个人上山,难道我们还不敢还给你雅葛里的头吗,就让你多活三天,三天之后,我们自然会连你的头一起拿来。”
众位寨主本来就钦佩塔娜的胆子,现在听铁苍点头答应,也都无话可说。
铁苍让人去把雅葛里的头拿来,塔娜看着雅葛里已经略微腐烂的人头,想起昔日的情景,不禁百感交集,一时出神忘了身在何地。
与此同时,叶三娘在座位里,还沉浸在当日新婚之夜,忘了身在何处,忘了说话。
旁边的张不凡轻声道“郡主,咱们走吧。”
塔娜这才回过神来,把雅葛里的头交给张不凡,又看了看张大虎身边的镔铁棍,拱手道“我看你也是个英雄好汉,我丈夫的镔铁棍就暂时让你保管,三天后我亲自取回,还有你的项上人头。”
张大虎刚才见塔娜捧着雅葛里人头发呆,想起刚刚上山时,自己念念不忘陈二丫,疯疯癫癫的,和这个鞑子女人也差不多,他竟然有些同情塔娜,这个鞑子女人,也是个可怜人,听她说话,于是道“看你也是个重情的女子,三天后,我会把你和雅葛里葬在一处。”
塔娜微微一笑“那我在这里先谢了。”她环顾四周,拱手施礼道“众位还要多多保重,三天后咱们自当重逢。”
说完,带着张不凡出了大厅。
于得水主动揽了护送差事,叶三娘见事情已经办妥,没什么担心的,点头让他护送,其他人留在大厅继续商议下一步怎么办。
到了山脚,于得水支走喽啰,手伸到怀里左瞧右看。
塔娜见他这样,知道必然有事要说,也不催促,站在那里静静的等他说话。
于得水确认周围没人,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裙子,上面依稀还有干涸的血迹,皱皱巴巴的已经没了形状。
塔娜冷静从容的等着,可看到这个裙子,脸上顿时变了颜色,眼睛直直的瞪着,想伸手去拿,却哆哆嗦嗦又不敢去接。
在旁边的张不凡很是奇怪,刚才在断头贼的山寨,面对刀林枪海威胁,面对叶三娘等人的责难,取回雅葛里人头的喜悦,无论悲喜,都没看她这样失态,仅仅是一条旧裙子,这位郡主怎么就变了另一幅摸样。
又去看于得水,只见他似乎早就预料到塔娜的反应,两手托着裙子站在那里,笑眯眯的,脸上满是得意。
张不凡摸了摸腰中还回来的刀,只要塔娜一个眼神,他就拔刀杀了于得水,反正已经下了山,距离自己的大营也不远了,不必害怕什么。
半天,塔娜才逐渐平静下来,她并没急于接过裙子,而是盯着于得水“你先告诉我,有什么要求,要是想让我退兵,绝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