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人齐齐都看过来,于得水反而不着急,呵呵笑着坐在炕头,端起炕桌上的碗喝了口水。
陈十七眼巴巴的瞧着,见他信心十足,说不定这主意当真好用;张初三要帐本来就迫于无奈,见有了一线希望,哪里想得起催促;秦锋喜怒不形于色,心里如何着急脸上却不带出来,此时更不肯流露半点急迫。
这个主意刚进屋便已有了,只是于得水深知要讨更多彩头,就要到最后一刻拿出来,这才始终没说,等众人束手无策时,卖起关子。
陈二丫却忍受不住,三步并成两步探手从于得水手里抢过水碗,怒声说道“有话就说,有屁快放,要是想消遣,有你好看。”说着,她一把扯住于得水的衣领,将他拉到地上,一双三角眼恶狠狠的逼视过来。
于得水胆战心惊,再也不敢卖关子,咽了口吐沫,把脑袋稍稍离陈二丫远些,这才说道“我看秦锋和二丫姐年纪都不小了,咱们两家这么多年邻居住着,知根知底,干脆就再近一步,做个姻缘。这样咱们成了一家,什么事就都好商量。”
这话一出口,陈十七喜得连连点头,张初三和秦锋互相看了一眼,没反应过来,陈二丫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霎时怒金刚化成绕指柔,松开双手退到旁边,三角眼眨巴眨巴,偷偷观看众人。
于得水很满意这种效果,他趁热打铁“这么多年邻居,二丫姐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以后若成一家人,地里能帮着干活,家里也有人收拾,两头照顾也方便,等过两年给我生个大侄子,咱们又是一大家子人口。”
张初三这才反应过来,仔细想了想摇头说道“二丫没挑的,我打心眼里喜欢。可这粮食……”
于得水见问题又回到起点,早有准备“以前离得再近也是两家,现在成了一家人,那自然不同。多少人都惦记二丫姐,要不是这世道乱,根本轮不上咱们家。别的不说,就村头张大虎那小子,贼眉鼠眼有事没事就往二丫姐身边凑。再说咱们连聘礼都拿出来,谁家的姑娘肯嫁过来。”说到这里,见张初三神色犹豫,顿时信心倍增“至于冬天粮食,一来大家紧着点吃,二来天虽然冷,总还有些猎物,还可以破冰,在易水里抓些鱼吃。实在不行,去县里借些粮食糊口,虽说利息很高,可咱们几个齐心合力,也必定能过去。”
张初三想了好一阵,抬头看看陈二丫,心里好生喜欢,又盘算于得水那个主意,犹豫的说道“那可是两个人一冬天的粮食。”于得水轻松的说道“办法是人想的,事情是人做的,粮食再重要,还不是给人吃的。”张初三见他说的轻松,也不禁有些动心,于得水趁热打铁“过上两年,再给你添上个大胖孙子,这日子只能越来越好。”
张初三脸上皱纹绽开,美好的前景让他飘飘然,也许咬咬牙关真能挺过这个冬天,如果错过二丫这么能干的媳妇,太可惜了。
秦锋恨不得撕烂于得水那张嘴,当着陈家父女这话却又不能直说,可眼看众人又把自己这个准新郎扔在旁边,根本就不想听取他的意见,一想半夜起来有一双三角眼闪闪发光不觉浑身一颤,连忙说道“这事还得听听二丫的意见。”
张初三一敲脑门,呵呵笑着说道“我真糊涂,老伙计,你是她爹,看看你们有什么意见。”始终没说话的陈十七扭头看了眼女儿,陈二丫三角眼看着脚面,双手搓着衣角,低声说道“我听爹爹的。”声音如蚊蝇,她怕众人听不明白误了大事,稍稍提高音调“我听张老爹的。”话音刚落,她已经快步跑出屋子。
秦锋大扃,刚要开口拒绝,于得水抢先说道“秦锋,你说二丫姐好不好,地里屋里是不是一把好手。”秦锋刚刚说道“好是好…………”于得水截住他的话头“好就行,大家都没意见,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
秦锋心中发急,张口刚说“我的意思是…………”于得水拦住他的话头“这门亲事一成,真是皆大欢喜,否则大冬天的出去逃难哪里有活路,你的意思是什么?”秦锋明白于得水的意思,分明是警告自己,如果不答应这门婚事,张初三必定要回那些粮食,陈家父女再也没有活路,秦锋见众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忍拒绝又不能答应,他反应极快,转眼之间便有了说辞“我的意思是大家都在准备粮食过冬,现在完婚耽误时辰,能吃的东西恐怕就没了。”
陈十七很喜欢这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见他不是拒绝,心里石头这才落了地“这话对,事有轻重缓急,婚事等等也不迟,眼下先备足粮食过冬才是正经。”张初三眉头一皱,婚事成了那是一家人,现在婚事托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但马上成婚,的确误了搜集粮食,于得水看他皱眉,眼珠一转,嘻嘻笑着说道“那就先定婚好了,等凑够粮食趁着冬天没事,就入洞房。你们看把秦锋还不好意思,脸都红了。”众人看去,果然秦锋的脸上泛起红晕。
秦锋脸红哪里是害羞,陈二丫相貌丑陋,就是一个农家妇女,他哪里看得上,于得水明明清楚,偏偏要成全,这是摆明看自己笑话,心里明白又不忍把陈家父女逼上绝路,又急又气还不能分辨。
秦锋暗自打定主意,等搜集完粮食就离开这里,说不定能闯出一番天地,纵然死了,也比在这里种一辈子地强,人家穿越王侯将相,自己穿越难道就为了当古代贫农吗,老婆孩子热炕头吗。
张初三和陈十七作为双方长辈,交换了信物,乐得合不拢嘴。
于得水凑近秦锋笑呵呵的说道“你抱得美人归,怎么感谢我这个媒人。”秦锋怒火攻心,咬牙说道“你等着,我必定重重谢你。”于得水见他气急败坏,更觉开心。
婚事定下来,陈二丫自觉成了张家人,主动去张家忙活,东西还是那样破旧,但里里外外却整洁利落,每次她都把两家的饭做好,原来只是个“窝”,渐渐有了“家”的感觉。
住的舒服,吃就成了最大问题。
张初三年纪大了,只能在家整理粮食,去地里扫扫尾,于得水和秦锋两个上山则打猎。
说起打猎的本领,他们两个远远不及张大虎。
张大虎七、八岁就成了孤儿,全靠村里周济这才勉强活着,后来税越来越重,村里也没余粮给他,于是他就去山里打猎,开始常常空手而归,甚至还有几次打猎不成,差点反而成了猎物,仗着身体强壮,逐渐摸出门道,收获也越来越丰厚。
秦锋和于得水刚开始穿越过来时吃不料苦,陈十七出主意让他们两个跟张大虎进山打猎,一来可以添补些吃的,二来也可以散散心。
张大虎为人直爽,打得猎物纵然只有自己出力,也丝毫不吝啬,把猎物分成均匀的三份,他们三个人年龄相仿,很快就成为朋友,后来秦锋要帮着张初三下地,只有于得水不愿种地吃苦,常常随着张大虎打猎,到也混了不少猎物。
张大虎见了秦锋他们,没了往日亲热,冷冰冰的说道“我自己都吃不饱,为什么还要带上你们两个。”秦锋不明所以,既有求于人自然不能计较太多,呵呵笑道“我们两个不用张大哥分出猎物,只要适当指点一二就行。”
张大虎“哼”的一声“我可不敢当你的大哥。”
于得水总是跟随张大虎,知道他的心思,一把将秦锋拉到旁边说道“张大哥英雄盖世,日后定有更好的姻缘,更何况这门婚事是长辈定的,咱们只有听话的份儿,哪敢说些什么。”
被揭破心事,张大虎并没难为情“我喜欢二丫,这事我向来没瞒你,怎么最后成了他的老婆,亏我还把你们当兄弟。”秦锋这才清楚张大虎为什么生气,他以前想的是如何在乱世建功立业,不至于成为穿越后被饿死的第一人,陈二丫长得丑陋,脾气也不好,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更没注意张大虎的心思,如今听了这话,真是哭笑不得,立刻就想把那丑丫头让给他。
于得水不慌不忙的说道“我知道你喜欢二丫姐,可二丫姐偏偏喜欢小白脸,又有长辈做主,秦锋纵然不愿意也没办法。”
这话明里劝解,实际上却是勾火,张大虎本来就打翻了醋瓶子,哪里还能分辨是这话是否在挑拨,怒气腾腾的对秦锋怒骂“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二丫能嫁给你,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小白脸子老子好好教训教训你。”若论身体健壮、身手敏捷举起秦锋远远不及,被张大虎好像狠狠摔在一旁。
于得水心中暗笑,自从穿越以来,秦锋始终看不起他,认为他不过是个好吃懒做的无赖,有事没事更时常讥讽。只要找到机会能让秦锋吃些苦头,于得水自然高兴。
仗着三年多种地练出一副结实的身板,这才没被摔坏,秦锋这才明白于得水为什么要做成这门亲事,原来是因为有张大虎。
于得水生怕张大虎发起彪来,真把秦锋摔死,连忙横身挡住,说道“你如果把他摔坏不打紧,可二丫姐必然心疼,你忍心吗。”一句话让张大虎停住脚步,气哼哼的说道“小白脸,真是他妈的小白脸。”
于得水见好就收,送上高帽“论打猎你是头一份,要是光凭我们两个,累死也打不到。”张大虎说道“你们打不打得到和我有什么关系。”于得水说道“我们到无所谓,可二丫姐还在等着,你知道今年赋税又涨了许多,打的那点粮食根本不够,唉,可怜二丫姐没做新娘,就先做了饿死鬼。”
“你他娘的才是饿死鬼。”张大虎钵盂般的拳头砸过来,这一下并没使力,饶是如此于得水连退十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觉得疼痛难忍,几乎要掉下泪来。
张大虎高声喝道“装什么死,还不赶紧滚起来,拿起东西随我进山。”
秦锋到不觉怎样,于得水却被摔得骨头好像散了,他心里暗骂“这头傻虎,老子日后若不让你吃些苦头,就不姓于。”
半天时间,在张大虎的带领下就打了三只野兔、两只野鸡,纵然被他使来使去,秦锋也从心里佩服他的本领,能从一块粪便、一片树叶,甚至一缕味道中判断出猎物的大小、位置,然后布陷阱,十有八九不落空。
秦锋向来认为天下事皆学问,小到种地持家,大到纵横天下,必须不停的吸取经验,才能进步。所以他对张大虎的排斥根本没放在心上,认真的学习打猎技巧。
张大虎是个爽直汉子,见秦锋如此,也逐渐改变态度,纵然口里仍然骂咧咧没好气,但有问必答,把打猎的经验和技巧毫不保留说出来。
于得水却还是老样子,打猎时晃在后边,打到猎物第一个冲过去,秦锋和张大虎也不在意,打猎虽苦,三个人的关系却日渐亲密。
陈十七一夜之间不但清了欠帐,还得了一个模样俊秀,聪明能干的女婿,睡梦中常常乐醒,秦锋真是老天爷的恩赐,对这个女婿格外亲热。
天渐渐冷了,猎物也越来越难打,空闲的时间多了起来。
平素没事,秦锋和于得水喜欢到陈十七这里,陈十七庄稼活不行,可在张各庄他却是唯一读过书,认得几百个字的,说话见识比旁人高出很多。
秦锋既然打定主意,等过些日子时机一到就离开这里去闯荡天下,有心多做些准备,和张大虎所学打猎技巧一来可以在路上打些野兽充饥,二来可以防身,可若想有大作为,就要懂得天下大势,多知道些人情世故,这位老丈人却是最好的老师。
陈十七说道“三年多来,你们的国语(元朝时,蒙古语被定为国语)虽不流利,平常对话也差不多了,不图什么当官为宦,最少人家说的话能听懂,也少吃些亏。”
秦锋笑着点头说道“这蒙古话我还差的远,还得好好和您学。”
陈十七捋着胡子佯怒道“一家人怎么净说两家话。”
秦锋微微一笑,自然不能把打算说出来,于得水在旁插嘴“赶紧让他和二丫姐拜天地、入洞房,免得他整天猴子似的抓耳挠腮,晚上睡觉还总想搂我。”
陈十七知道于得水胡说,捋着胡须呵呵笑了几声,秦锋骂了一句“你个小王八蛋,胡说什么。”
陈十七看着两个年轻人,女婿沉稳干练,于得水机智伶俐,暗自思量如果自己的儿子活着,无论沉稳还是机智都远远不如他们,想起故去的亲人,鼻子有些发酸“现在天下乱了套,咱们这里靠近大都,这才稍微太平些,也不知什么才能过上太平日子。”
秦锋没注意陈十七,自顾自的接道“太平日子恐怕还要过些年,改朝换代毕竟很麻烦。”
陈十七脸色突变,一把捂住秦锋的嘴,向窗外张望见没人这才放心,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胡说八道,这要是让官府听到咱们的脑袋还能保住吗。”
秦锋不自觉说出历史走向,等发觉过来话已出口,看陈十七神色慌张,怕的只是官府听去,于是也放低声音“换了咱汉人当皇帝,总会好过现在。”
陈十七说道“管他谁坐金銮殿,还不是照常纳税。”他语气一沉,缓缓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不愿一辈子种地,所以才去读书,谁知最后还是乱世文章不值钱,百无一用是书生。我读书读得连种地的力气也没了,如今一家子只剩下我和二丫相依为命,早知这个世道,又何必去读那些不顶饭的文章。”
秦锋说道“现在英雄豪杰建功立业的时候,若能打出一片天地也不枉生在这乱世。”
于得水瞧了他一眼,心想你口中的“生在乱世”和别人恐怕有些不同。
陈十七抬起脸苦笑道“天下大乱?英雄豪杰?如果不是逼到份上,谁肯去干那些掉脑袋的事。远的不说,你可知道离此不远有伙断头贼。”
不等秦锋说话,旁边的于得水插嘴说道“怎么不知道,据说那伙儿人杀人不眨眼,饿了就吃割下的人头,渴了就喝人脑,真是一群畜生。”他并没见过,却不止一次听人说过,那伙儿强盗也不知有多少人,不管路过的行人,还是元朝官员,只要经过的都没了脑袋,眼珠子都挖出来,挂在树上,每到夜晚就闪着幽幽鬼光,据说更可怕的是他们那个女首领,长得一张血盆口,天天都要吃两个人头方才高兴,否则就要吃手下喽啰。
官军自然不容这股强盗距离大都这么近的地方逞凶,几次派兵征缴,却半根毫毛也不见到,再加上四处狼烟,见这股土匪威胁不到大都安全,至于平民百姓死了也就死了,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陈十七说道“传说未必是真,我想那断头贼最初也不过是些良善百姓,肯定是被逼的没办法这才当强盗,如果能有口饱饭,决不会去当强盗。天下太平,谁也不会有什么大志。不说远的,就说咱们张各庄,整个村子死走逃亡一多半,剩下的还不是老老实实缴税纳粮。秦锋,我看出你不甘心平庸一生,常言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咱们这些没背景的老百姓最终不过是那一个枯骨而已。”
秦锋并不申辩,微笑不语,提虎贲、驱胡虏,纵横天下,作为穿越者的雄心壮志陈十七怎么能了解,而这些话却又无法说出来,他无意再听,心思早飞到了那战火纷飞的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