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有些事情是时候告诉您了,希望您不要太惊讶。”墨阳盯着胥衍的眼睛,幽幽地说道。
“你说。”
“陛下记得双鸳湖吧?”
胥衍抬起眼睛,等待着对方慢条斯理的回答。
“它沉了。于未己年二月二十。”
是很熟悉的日子——他的次子沉沙出生的那一天。
胥衍踱步靠近墨阳,“你不会是想说,沉沙与这双鸳湖,有什么联系?”
“老道也不确定。只是双鸳湖几万年来,在那样一个阴寒之地,不冻不沉不干不涸,如今蓦地沉入了往生海底,一定是因为受到什么外力,产生了什么能够压制盘古大帝的力量。我不敢说这一定与沉沙相关,只是琢磨着有些不可思议的凑巧,便来告知于陛下。”
“放在人间也有几百年了,你怎的此刻才告诉朕?”
“这些年来,双鸳湖除了消失在陆地表面并没有其他动静,老道想着是否还能参透其中玄机,便拖了些时候,陛下勿怪。思来想去也不可能总瞒着您,便寻了这个时候告知陛下,也好为以后的事早做准备。”胥衍听罢,对着那白釉瓶子沉思良久。
另一边,被胥衍重新关注的沉沙还是整日过着百无聊赖的生活。由于外形出众,沉沙总能引起外形更出众的雍错哥哥的注意。带着一点点挑衅的意味,整日被他的一种“哎沉沙我们来比试比试冰封剑法”的眼神注视着,着实让沉沙头疼。一般情况下他都不太搭理这位兄长,雍错也是嫌弃他懒就放过他。只是唯独在胥衍面前,雍错不会轻易放他逍遥,好像一定要让他出点糗,以显示自己的能干杰出才罢休。若是此时,沉沙便不会刻意躲闪,谦让几句便会以一种“我也不是吃素的”表情回应雍错,几次都大概分了个平手。
长此以往,面对懒散却又不庸才的沉沙,雍错更是不敢掉以轻心,生怕他背地里学了什么奇门巧术,在父君面前惊艳了一把。
年轻人之间的较劲一直被长辈看在眼里。每每有此冲突,胥衍都是捋胡子一笑,并不多言。可是容寰,雍错的生母元姬娘娘看的出来,二人虽为平手不分胜负,但沉沙实际是未尽全力的,出招的时候皆是身子疲散,腕力虚浮的样子。想起他为墨阳真人亲自教导,而自己的儿子只得亲家公——一个胥衍的手下败将——尤疆时不时的几句提点,顿觉不甘。长远来看,沉沙必定有一日不会再藏起锋芒,待他光耀天宫,封了天君之时,不知还有没有他们母子的安身立命之处...想到这里,容寰觉得忧患未来不如从现在开始,好好叮嘱儿子上进,加上自己的枕边风,应该也可以扳回一点希望。
幸好妹妹流苏是那样不善言辞,也不愁没有翻身的一天。
这担忧是担忧,日子总得过,胥衍不还是体魄强健呢么,看来立储之事还早。容寰与流苏也是这样说疏离不疏离说亲密不亲密的相处着,倒也相安无事。不过容寰究其性情,其实只是有点私心罢了,倘若自己与雍错站稳脚跟,也并不会对流苏赶尽杀绝,只是想自己再多享几年的帝后之尊也就知足。
可她那儿媳桑芷,虽然是红玫瑰般灿烂明媚的美人,却每日都一副威严模样,横眉飞扬,嘴角上挑,一副人面桃花却盛气凌人的样子。这年轻的悍妇一直撺掇雍错找机会害一害沉沙,让其永无机会威胁他的储君之位。而雍错虽然同他母亲一样忌惮他,却没想过伤害沉沙的生命,一时踌躇。而那桑芷却是不断吹枕边风,仿佛跟沉沙有仇似的。
当年与桑芷一同进宫来的妹妹,名唤丝萝,整天只知玩乐,四处交友,却是跟流苏一样的性子,果然也是跟流苏走的近,常常跑来清荷苑与她品一品茶,赏一赏花。
这一****又来给良姬整理新酿的橙酒,却没忍住偷偷喝了一口,当下露出小女儿家尝到珍馐之味的惊叹神色。流苏见了笑着摇了摇头,叹这姑娘小孩子心性倒也天真可爱,不似她姐姐那般让人敬而远之。
不想偷下界给母亲采拾药草的沉沙一脸汗涔涔地闯了进来,正看见平日温婉动人的丝萝仙子偷喝橙酒,这天真形态被他看在眼里,当下便对这美丽女子顿生好感,手中不知从哪抱来的一头幼年白狐也扑通掉地,摔得一个惊诧,蜷缩着打了个滚懵懵懂懂醒了过来。
流苏见状忙去捡那白狐。原来这是一只在昆仑山修炼了二三百年的小雪狐妖,还未完全化成人形。这次是与同伴争执斗架受了伤,才被沉沙捡了来。流苏不忍心再将其丢下凡,见沉沙整日闷得慌,便养好了小狐狸的伤,当做宠物玩伴偷偷给沉沙养着,聊以慰藉。但因天庭忌现妖物,这小雪狐也只能在清荷苑上蹿下跳,每每胥衍到来,沉沙都抱了雪狐去后院假山躲着,也不管他父君要不要见他。
胥衍对于这个儿子的感情,向来不表于脸上。不同于对雍错的恩威并济,仿佛他是在等待着沉沙有一日自己生出争储之心奋发图强了,所以并没有太多关心,也没有过多对话,一切全凭沉沙自由发展,自己只在背后悄悄观察着。天帝老儿这人,一向擅长以和蔼面目示人,但是做事分明得很,凡事能权衡利弊,纵是天庭波涛暗涌,也是笑意浅浅地运筹帷幄。若不触及其底线,犯多大的错误都不会灭了你元神;但即使再小的错也不会一笑置之,一定要有惩戒才罢。
再说那日捡到这雪狐,沉沙有了个说话的朋友,更是天天窝在清荷苑后山凉亭里,对着个白毛狐狸自言自语。自这雪狐捡了来,沉沙出门就更少了,有时对着雪狐说话,竟自顾自脸红起来。流苏觉得奇怪,后来每每丝萝一来,那沉沙的脸更似火烧,做娘亲的自是知晓了。怕是这人前闷不做声人后耍些小聪明的小子情窦初开了。
别看良姬娘娘不问世事,对这类好事却是当仁不让,更何况是自己的儿子。一日,丝萝又来帮良姬侍弄药草,良姬便试探着问道:“姑娘约莫二十芳龄了吧?娘家可有嫁娶之意?”
丝萝一听,敢情娘娘这是想做好事了,脸刷的一红,忙说:“娘娘打趣我,我都二十二了,搁人间也是个六七百岁的老妖婆咯。”
“哎哟,可不能放人间比,那姑娘...”
年轻人遇到这事还真禁不住套,尤其是丝萝这种藏不住心事的女孩子。“娘娘,平日里我与您交心,就跟您说了吧。那陛下的左卫青龙将军叫罗布的,英勇无比,好有男子气概,欲是嫁人,我也是嫁他罢。”
这良姬一听,心凉了半截,媳妇儿怕是讨不着了。
“那姑娘可有跟他表露心迹?”
“嗯...他也算是欣赏我...”
“既然这样,本宫可先送上一壶合欢酒了,二位要相携到老,幸福美满啊。”遂叫丫鬟取了壶玫瑰酿送了。
说罢瞟了一眼假山后面,一撮白毛露了出来,哼唧了一声,又匆匆不见。良姬有些好笑,送走丝萝之后,就见沉沙把个下巴磕在石桌上,小雪狐趴在旁边,也是眼泪汪汪地瞧着他。沉沙手上轻轻抚着狐狸脑袋,嘴里还不时咕哝着:“大将军...大将军有什么好...一介莽夫...”
“沉沙,不可这么说将军。他随你父君打了这天下,打上这天界,军功伟绩不可一语而概之,这可不是有勇无谋的一介莽夫做得来的。”良姬耐心开导着他。
“娘亲,您怎么帮着您儿子情敌说话呀...”
“娘亲是在看啊,这丝萝仙子是爱这样英勇伟人的大女子,平时虽是小孩儿心性,但这眼光和志向确实不一般哪...依娘亲看,你早些放下,能早些释然,莫要苦了自己。”
“噢。”沉沙一脸不悦,噘着嘴应了一声。
“这孩子...”流苏无奈地摇了摇头,任他对着小狐狸兀自嘟囔着。
“画未,你说娘亲说的对吗...娘亲...总是对的吧...我应该祝福他们俩...可是我还不想就这样忘了她啊...”
唤作画未的白狐抖了抖脑袋,蹭蹭沉沙的手背,歪倒在他怀里又睡了。
连来几日倒也平平淡淡,未生风波。却有一次,丝萝满面春光地与罗布将军相携而来了。良姬和颜悦色地接待他们,照例寒暄道:“每每都是姑娘来我这排遣烦闷,怎的将军今日得空了?”
“娘娘说笑,这天地既无战事,我也日日闲得很,近日才得知竟有娘娘这一处春色满园,便想着来喝娘娘亲酿的果酒,哈哈哈,今日一见,清荷苑果真是清修身养性的好地儿。”罗布看上去倒也不是鲁莽匹夫,英气虽刻在眉宇之间,却连丁点儿的胡茬、酒气味都没有,倒还一副干净英俊的男人做派,亏不得丝萝这样容姿清丽的女子倾心于他。
再瞟儿子一眼,沉沙神色木然地斟着酒。良姬默不作声,自己逗弄着画未,时不时投入其中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