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初,罗十娘的猪肉摊上几百条猪肉卖了个一干二净,剩下一坨猪下水和一大木盆猪血凝成的猪血旺无人问津。
拧起那坨猪下水,望了一眼那盆猪血旺,罗十娘心里撇撇嘴,一脸不屑地思忖:这些人不识货,猪浑身都是宝,猪下水和血旺子是最好吃的了。
不过,罗十娘醒了之后就是面瘫锯了嘴儿的葫芦,再加上心里面已经想好了怎么回家拾掇这些东西给家里加餐,所以她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嗯,闷声发财是好物啊!!
这边罗十娘在摊子上收拾残局,并把猪下水和木盆归位,等着人来接回村,那边陈毛毛小盆友也不含糊,正席地而坐,抱着小瓦罐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数得欢。
小家伙是个财迷,听说一岁抓周的时候,不知道谁在桌上掉了一个铜子儿,这小家伙原本还厌达达地对桌上那些东西不感兴趣,一听到那铜子儿落在桌上发出的声音,那小眼睛一亮,哼哧哼哧就爬了起来,抓着那枚铜子儿死也不放手,最后老人儿说孩子太爱钱不吉利,最后还是他外祖母暗地里塞了一本毛了边,掉了皮的书在他手里。
你说抓周信不得真?!
哼,看看这小家伙如今这个模样,你还觉得不准?
两年前,罗十娘突然之间开了天眼——嗯,当然,是迷信的老人儿们说的——这一下子会了很多神奇的东西后,家里人发现罗十娘这个祖上四辈人都不识字的罗家女会认字,会写字后,她那些堂哥堂姐们通通把孩子丢到了罗十娘跟前。
为啥?!
还能为啥,教孩子识文断字呗!
莽山镇今年才有了唯一一家私塾,早些年,嗯,就是在今年之前,莽山镇周边的孩子,也就只有家里有闲钱的人家才会把他们送去邻县,或者是湖东县县城上私塾,一般家庭差不多好几辈不识字,一屋子文盲的比比皆是。
现在罗十娘识文断字,能写会画,想来不比私塾的先生差去哪儿,即便是不如私塾先生,罗十娘那点墨水,应该给孩子们启蒙绰绰有余了吧……嗯,大概!
于是,罗十娘一边杀猪卖猪肉,一边也当起了幼儿园老师,这样也不错,原来害怕前任罗十娘的几个侄儿外甥们,都跟如今这个面瘫的十姨母亲近了起来。
还别说,罗家也只是条件限制,不然的话,青岩村那么一大村子,差不多近千口的罗家人,能在莽山镇这样的环境里繁衍生息,传宗接代,最后成了一村子的罗姓族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好基因——比如脑子好使,嗯,除了罗十娘前身,那是一个罗家人万里挑一的个例。
罗十娘几个侄儿外甥外甥女便是如此,其中就以七岁的陈毛毛为翘楚。
陈毛毛记忆好,学东西快,特别是对算学情有独钟,才学了一年的算学的陈毛毛,如今加减乘除,百万以内的信手拈来,不用笔不用纸,完全心算。
当然咯,奈何罗十娘本身,嗯,就是现在的罗十娘的灵魂对几何有些抵触,不然的话,陈毛毛指不定能成为这个诡异时空的伟大数学家。
咳嗯,扯远了。
说陈毛毛爱财,那是真的喜欢铜子儿。
陈毛毛他爹陈石头问他为啥就喜欢拨弄铜子儿,明明那边有碎银子,人陈毛毛就抬眼鄙夷地瞅了他爹一眼,道:“爹,你不觉得铜子儿的数量比银子数量多,质量多,手感才好么?”
陈石头被儿子一系列的数量质量噎了个仰倒,灰溜溜跑回家问毛毛娘:“媳妇儿,数量质量是什么东西啊?”
且不说数量质量的问题,陈毛毛喜欢铜子儿,不是因为铜子儿多,也不是铜子儿多了手感好,其实这小子就是喜欢赚钱的感觉,更喜欢帮罗十娘卖了肉后,罗十娘给他的辛苦费……因此,经常跟罗十娘道莽山正卖肉的也就是陈毛毛了,从罗十娘教会他从一数到一千直到现在,陈毛毛的私房钱已经存了差不多五百枚铜子儿了,啧啧,早两年,青岩村的一家子人一年也不过赚三五贯……也就是三五两银子,三五千个铜子儿,所以说,如今的陈毛毛在表兄弟妹中,已经是小富翁一枚了。
现在,陈毛毛就坐在地上一个铜子儿一个铜子儿地数着,把最后一枚铜子儿丢进小瓦罐后,拍着小手站了起来,噔噔跑到罗十娘跟前,鬼鬼祟祟掰着手指低声道:“十姨母,咱们今儿赚了六贯钱儿,除了收生猪的四贯,交税的六十个铜子儿,还有白给曾头儿,没赚头的两条五花肉,嗯,午饭是曲大哥免费给咱们送的,咱家今儿毛利一贯九百四十五个铜子儿。”
罗十娘把猪下水用棕叶子条儿窜起来,再把猪血旺里多余的血水倒掉后,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斜了陈毛毛一眼。
陈毛毛小手一拍,道:“啊,我想起来了,还有死狗子家赊了一条肉,是肥肉,那是十七文,嗯,十姨母,我去记下来。”说着,小老太太一样的陈毛毛嘀咕着在肉摊上赊账的所有人一遍,小家伙连前年赊账的人都记得一清二楚。
罗十娘嘴角抽抽,不过心里十分开心,有了一种“后继有人”的幸灾乐祸的喜悦……她还真的就打算把自己上辈子那些本事教给陈毛毛,让陈毛毛这小东西也去累一辈子,不过,好像这小东西对这乐此不疲,甘之若饴,挺没成就感的。
心里撇撇嘴,罗十娘正准备转身去把那些拾掇好的东西搬上卖猪肉的台子,方便一会回家的时候一起放到马车上时,就看到五辆马车一前一后漫不悠悠地驰了过来。
罗十娘还没吭气儿,陈毛毛蹦了起来,跟小炮弹似的冲向那刚停下的搭头马车上下来的一男一女:“二舅舅二舅母。”又看到最后下来的十来岁少年,陈毛毛又喊了一声“忠表哥”。
来人正是罗十娘的二堂哥二堂嫂和大堂哥家里的侄儿。
罗十娘的二堂哥就是那罗家旅行社的导游罗大志,那个在罗大志唱喝一声就奔跑过去订房,头上系着蓝底白花头巾的妇人便是罗大志的娘子,罗十娘的二堂嫂彭氏。
陈毛毛口中的“忠表哥”便是彭氏那一嗓子喊的“忠儿”,罗十娘大堂哥的独生儿子罗小忠……咳嗯,说起来,这罗家旅行社,其实就是罗十娘家的家族产业,真的,就是家族产业。只不过他们拉来旅游参观的是自家的堂妹而已。
彭氏乐呵呵地拍了拍陈毛毛的脑袋,罗大志上前一把抱起了陈毛毛,举到头顶,让陈毛毛骑在自己的肩头上,原地转了三圈,才把陈毛毛放了下来。
罗小忠也笑眯了眼摸了摸陈毛毛的脑袋,便跟着二婶彭氏来到了罗十娘的肉摊前。
“十娘,今儿的生意挺好啊!”彭氏看了看卖得干干净净,连骨头都不剩的肉摊,下意识忽略那一坨猪下水和一盆猪血旺,笑眯眯的对罗十娘道。
罗十娘想翻翻白眼,奈何面瘫,只能眼角抽抽,指了指台子上的猪下水和木盆。
彭氏也不在意,袖子一挽,冲罗大志喊了一声:“当家的,给十娘搬上车,咱回家了。”
“好嘞!”罗大志拉着陈毛毛的手,疾步走了过来,罗小忠已经拧起那串猪下水,剩下木盆的猪血旺,看着罗十娘道:“十娘姑姑,这个怎么办?又要拿回去喂狗?”
彭氏和罗大志也凑了过来,看着那猪下水一脸不舍,早几年家里穷,哪怕这猪下水味道难闻,他们也是舍不得丢的,现在家里条件是好了,可是每天看着这丢掉的猪下水,他们难免还是挺心疼。
罗十娘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微微一愣,冷冰冰的声音从整日不发一声的嘴里蹦了出来:“其实……这个也能吃。”
陈毛毛和罗小忠闻言眼睛一亮:天知道,其实家里茶饭最好,做出来味道最香的不是三外祖母(三祖母),而是他们这位十姨母(十娘姑姑)……听到罗十娘这话,两小窜到了罗十娘身边,陈毛毛拉住罗十娘的腰间的荷包,眼睛晶亮地道:“十姨母,毛毛好久都没吃过十姨母做的香喷喷的饭菜了。”
罗小忠在旁边忙不迭地点头,附赠讨好的谄媚笑容,那忠厚憨实的面壳彻底破碎,真面目露了出来——罗家怎么可能有老实人?!
别说两小,就是罗大志和彭氏也两眼发光地看着罗十娘,让罗十娘眼角抽抽,恨不能翻个白眼给他们,闷闷道:“嗯,可以。”
“哎哟,好嘞,走了走了,家去了。”彭氏一拍手,一把抱起陈毛毛,率先跑到第二辆马车前,掀开帘子让罗小忠和罗大志叔侄俩把猪下水和猪血旺搬上去,然后才跑到第一辆马车,先把陈毛毛放上去后,自己也利索地爬了上去。
看着四人,罗十娘眼角嘴角都开始抽抽,无奈地只好转回身,捡起陈毛毛丢在地上的破锣,以及……小瓦罐。
罗家人一般不碰罗十娘的小瓦罐的,因为里面的钱都是罗十娘自己赚来的,他们因为罗十娘的法子一天比一天日子过得好,对于这个被下堂的小姑,虽然心疼,却也知道她好强,他们赚的其他钱会一家子人聚在一起分,唯独罗十娘肉摊子的钱,他们半个子儿也不要。
捧起小瓦罐,罗十娘面瘫的五官,不自觉地还是柔和了:虽然穿到这里总的来说挺亏,不过赚了这么一家子抱团儿的血亲,罗十娘还是觉得自己稳赚,这些……可都是自己上辈子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啊!
现在,都拥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