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藏刀又收了回去。
“我改主意了,剁你的手指还不如剁她的!”熊占魁指着欧润堂咆哮:“给你最后三分钟,再不交出小本子我就动手!”
李春艳惊呆了,浑身瑟瑟发抖。气氛异常紧张,小小的地下室仿佛随时都会炸上天。
熊占魁看看手表,朝牛壮做了个手势。牛壮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把李春艳抓起来。李春艳刚要喊,牛壮用蒲扇般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嘴,把她一只手死死地摁在桌上。
熊占魁举起那把锋利的藏刀,朝欧润堂瞟了一眼。欧润堂低着头一声不吭,心想剁不剁与我无关,别冲我来就行。
李春艳战战兢兢:“把小本子给他吧!求你了!”
欧润堂喃喃道:“对不起小姐,我没有小本子,我……”
一道寒光闪过,藏刀猛地剁下去,砍在距李春艳的手指不到一寸的地方。牛壮松开手,惊吓过度的李春艳瘫倒在地。
熊占魁走过去托起欧润堂的下巴,使劲盯着他,半晌才问:“你真不是耿志勇?”
欧润堂忙说:“不是!真不是!我说了我叫欧润堂,大唐地产董事长。耿志勇是我找的替身。”
欧润堂把偶遇耿志勇的经过讲了一遍。熊占魁听罢将信将疑。这事实在离奇。两个人容貌完全相同已经很难得了,连体型、声音全都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但他面对李春艳被剁手指却无动于衷,又说明似乎有这可能。耿志勇决不会这样。熊占魁太了解他了。
熊占魁回头瞟了牛壮一眼。这一瞟本来没什么特别的意思,牛壮却误以为老板责怪他抓错了人,赶紧喊:“别别别听他胡扯!我想的话他在编编编故事!他明明就是耿志勇!”
无冤无仇的,干嘛钳住我不放!欧润堂气得真想扑上去咬这混蛋一口!当然他做不到,也不能这么做。现在是能否全身而退的关键时刻,乌龟爬门槛,就看这一翻了!
欧润堂定了定神,望着熊占魁一字一句说:“我讲的都是事实。请给我个机会让我证明。”
夕阳染红了树梢。归巢的鸟儿成群结队在树梢上盘旋。
林小凤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慢慢呷着咖啡,对耿志勇正眼都不瞧,心想不理你!晾死你!保时捷跑车是她最心爱的玩具,这小子居然借过一次还要借,未免太不知趣!
耿志勇不耐烦了,催促道:“请把钥匙给我,欧总还等着呢。”
林小凤一听愈发来气,把杯子重重一放:“你既然给他当替身,就该坐他的劳斯莱斯,干嘛用我的车?”
耿志勇耸耸肩膀说:“我哪儿知道,这是欧总吩咐的。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问。”
问什么问!问的话肯定又像上次那样碰一鼻子灰!欧润堂已经关照过她,满足耿志勇的一切要求。
林小凤撅着嘴,很不情愿地交出了汽车钥匙。
耿志勇驾驶保时捷,赶往欧润堂在电话里指定的青川雅苑工地。
记得入狱前,他曾经代替欧润堂来这儿为工程剪彩。一年多过去了,工地上仅仅挖了几个坑,到处是杂草垃圾,成了一片无人看管的荒地,与当初轰轰烈烈的场面形成鲜明的对比。耿志勇心里有点犯嘀咕,黑灯瞎火的跑到这儿来干什么?欧总人又在哪儿?
耿志勇拨打他的手机,却没人接。放眼望去,工地角落里有一排简易工棚。黑暗中看不太清,似乎有一辆汽车停在那儿。耿志勇决定去工棚看看。
他下车朝工棚走过去。到了离工棚十来步远的地方,那辆车忽然打开了大光灯。耿志勇被强烈的灯光照得睁不开眼,等他意识到情况不妙已经晚了,几条大汉从暗处冲出来,猛地将他扑倒在地,双臂反拗到背后。他连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这伙人把耿志勇拽起来,连推带架地带进了工棚。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熊占魁和牛壮。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想到自己的不幸遭遇,想到惨死在车轮下的父亲,耿志勇像吃了大力丸一样,胳膊使劲一抡,把身边几条大汉甩得七倒八歪,包括那个独臂在内。
耿志勇怒吼着冲向熊占魁。“混蛋!我跟你拼了!”
牛壮抢上一步,用电棍对着耿志勇。“别动!放放放老实点!我想的话你尝尝尝过它的滋味!”
耿志勇的确尝过它的滋味,而且终生难忘。他只好停下,把指关节捏得叭叭响:“你这猪头软蛋!靠电棍算什么本事!有种就徒手跟我PK!”
牛壮冷笑:“PPP什么K!想使激将法?我想的话少少少来这套!”
“不!我想的话PK一下很有必要!”
熊占魁大概是受了牛壮的传染,“我想的话”也成了他的口头禅。他拍拍牛壮:“我正想看看,你每月拿一万元高薪是不是物有所值。”
牛壮把胸脯拍得乓乓响:“值!太值了!像我这种级级级别的保镖,我想的话全中国都找找找不出几个!”
熊占魁哼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有拍胸脯的劲儿还不如当面跟他比划比划。”
看样子躲是躲不过去了。牛壮只好交出了电棍。当着老板和哥们的面,这一战关系到他的声誉前途,只能赢不能输。粗中有细的牛壮呲啦脱了光膀子,亮出一身疙瘩肉,还像大猩猩那样朝自己长着黑毛的胸脯上砰砰捶了几下。一来给对手造成心理威慑,二来身子滑溜,交手时不易被抓住。姓耿的虽然不是省油的灯,但毕竟身体单薄。我高你大半个头,体重是你两倍,就像坦克对吉普,只要撞上就能把你撞飞!
牛壮越盘算越有信心,决定先发制人,主动出击。他气势磅礴地吼了一声,朝耿志勇猛扑过去。不料还没近身小腿就挨了重重一脚,痛到了骨头里。牛壮一声“哎哟”刚喊出口,紧接着又一肘子打在他后背上。牛壮失去重心,啪的摔了个嘴啃地,差点把舌头咬掉。雪上加霜的是,地上有半块碎砖头,而且茬口朝上,光身子摔在上面就像刀扎一般,痛得叫都叫不出来。
倒霉!要是衣服没脱的话,至少还能挡一挡。
牛壮后悔莫及。熊占魁却在一边鼓掌:“好好!有点武松打虎的味道!看来你的确是耿志勇没错!”
趴在地上的牛壮差点气晕。闹了半天拿我当试验品!可恶!
耿志勇瞪着熊占魁:“欧总在哪儿?你抓了他?”
熊占魁点点头:“是牛壮这蠢货干的。不过也情有可原。你们俩长得实在太像了。”
“废话少说!”耿志勇命令他:“马上把欧总放了,否则没你的好果子吃!”
熊占魁说:“只要你交出小本子,我马上放人。”
耿志勇冷冷道:“别拿欧总要挟我!我不吃这套!”
熊占魁问:“那你想要我怎么样?”
耿志勇说:“跪在我面前磕三个响头,叫我一声爷爷,小本子的事还可以考虑考虑。”
假如这么做真的能拿回小本子,熊占魁肯定会照办。大丈夫能屈能伸。但他明白,对手是在拿他耍着玩。别说叫爷爷,就是叫他老祖宗也没用。
熊占魁冷笑:“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成了我的俘虏还这么嚣张!”
耿志勇还以冷笑:“实话告诉你,我早就作了最坏的打算。我要是出事,小本子就会送进公安局!”
这话透露出一个信息,迄今为止小本子还在耿志勇手里,警方并不知情。这就好办。
熊占魁给牛壮递了个暗号,朝耿志勇苦笑道:“你小子越来越奸了!”
“这是被你逼的!吃一堑,长一智!”
耿志勇话音未落,一股强大的电流向他袭来,他被瞬间放倒。牛壮将他双手牢牢捆住,恶狠狠地用电棍指着他:“把小本子交出来!”
耿志勇破口大骂。牛壮举起电棍要打,被熊占魁制止。这小子骨头有多硬,熊占魁已经充分领教了,他不想浪费时间。
“你有王牌,我也有王牌。”熊占魁一声令下,李春艳被带了进来。她双手反绑,嘴上粘着胶布。
耿志勇哼道:“这就是你的王牌?你想用她换回小本子?别做梦了!”
熊占魁慢悠悠说:“你忍心看她手指被一根根剁掉?难道她的命还不值一个小本子?”
耿志勇冷笑:“两年前这张牌还有效,现在打已经没用了。随你怎么办吧,她是你的人,跟我没关系。”
“行!我就剁给你看!”
熊占魁下令把李春艳拖到一张木工台前,手摁在台上。熊占魁慢慢举起藏刀。耿志勇的心也随之提了起来。李春艳拼命挣扎,她发不出声音,眼睛里却充满惊恐。
熊占魁盯着耿志勇,杀气腾腾:“这可不是开玩笑,我真的剁了!你想想清楚!”
熊占魁相信这一招绝对有效,他太了解耿志勇了。如他所料,耿志勇心里乱成了一锅粥。他恨这个恩将仇报的女人,曾把最恶毒的诅咒加在她身上。但此刻面对她恐惧的眼睛,他却抑制不住心头的颤抖。怎么办?交?还是不交?耿志勇内心斗争得很激烈。
熊占魁咬着牙对李春艳说:“你别怪我狠,只怪他见死不救!对不起了!”
藏刀猛地砍下去,一截血淋淋的手指掉下来。李春艳痛得身子乱扭,被胶布粘住的嘴发出撕心裂肺的呜咽声。这一幕让耿志勇无法承受,对这个女人的所有怨恨都被揪心的感觉覆盖了。
锋利的藏刀再次举起。
耿志勇大叫:“住手!”
熊占魁盯着他:“把小本子交出来!”
熊占魁如此穷凶极恶,更说明小本子是他的命脉,交出小本子就意味着报仇雪恨的计划全部落空。这个计划不是脑子想出来的,是用血泪造就的。但现在耿志勇已经顾不上了,救人要紧。
熊占魁接着说:“只要交出小本子,我保证放了你们,还会给你一大笔钱,咱们的恩怨就此勾销,怎么样?”
“行!给你!给你!”
此刻耿志勇已经没有别的念头,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小本子在汽车驾驶座下面,去拿吧!”
牛壮很快从车里取来了那个黑皮小本子。熊占魁拿着它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把小本子往兜里一塞,转身就走。耿志勇忙喊:“放了我们!你说话要算数!”
已经走出工棚的熊占魁又退回来,蹲在耿志勇面前:“你怎么还不明白?我说话和放屁一样,从来不算数。你骨子里是个老实人,再奸也奸不到哪儿去。再见了老弟,一路走好。”
熊占魁狞笑着拍了拍他,快步离去。
混蛋!你想杀人灭口!耿志勇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起来,想冲出工棚。牛壮用电棍朝他砸过来。耿志勇头一偏,电棍狠狠砸在肩膀上。牛壮窝着一肚子火,可以想象这一棍有多重。可奇怪的是耿志勇居然一点没感觉到痛,好像砸的根本不是他。他大吼了一声,一头撞在牛壮胸口上。牛壮猝不及防,扑通摔了个仰面朝天。
几条大汉忙扑上来,抱的抱拽的拽,想把耿志勇放倒。耿志勇像一头发疯的老虎左冲右突,混乱中地上的牛壮被踩得哇哇乱叫。
好不容易牛壮才爬起来,叫了声闪开,举着电棍准备给耿志勇致命一击。耿志勇双手反绑,无路可逃,眼看就将送命。
绝望中,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熊占魁忽然又出现在工棚门口,而且是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双手抱着后脑,脸色灰白,失魂落魄。
牛壮惊呆了。他的帮手也愣在那儿。趁这机会,耿志勇飞起一脚踢向牛壮小腹。牛壮急忙躲闪,慌乱中摁下了电棍开关,不巧的是电棍又碰到了自己的身体,结果把他自己电到了!这个蠢货!
瞧牛壮倒在地上打滚,换个场合耿志勇肯定会笑出来。但此刻他没这心情。他冲过去正要再踹上一脚,熊占魁背后闪出几名荷枪实弹的警察。“不许动!统统蹲下!双手抱头!”
熊占魁、牛壮、独臂等人只好照办。
耿志勇也想蹲下去。一名警察拽住他说:“你就免了。”
这声音好耳熟。耿志勇抬头一看,吃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这名警察竟然是监狱长方远!
方远割断了耿志勇胳膊上的绳子。熊占魁、牛壮、独臂等人则戴上了手铐。这时熊占魁忽然大叫了一声“我恨!”
耿志勇切齿道:“你罪有应得,还恨什么?”
“我恨我自己!竟然毁在一个女人手里!真是红颜祸水啊!”
听熊占魁的声音,他快要哭出来了。
耿志勇在刑侦队做完笔录出来已是午夜时分。天上繁星闪烁,地上月华如水。耿志勇想唱、想跳,却不好意思,只能用力伸展双臂,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是怨气,也是喜气。他本以为这次要玩儿完了,想不到竟然死里逃生!
方远告诉他,让他保外就医其实是警方设的一个局,意在引蛇出洞。林小凤千方百计想把他捞出来,引起了方远的怀疑,调阅耿志勇的案卷又发现了不少新的疑点。他向上级汇报了情况,并与刑侦队商量,决定将计就计放了耿志勇,同时对他密切监视,想看看其中究竟有何蹊跷。
“我还以为林小凤在搞鬼,结果却逮了条大黑鱼!真是有心种花花不开,无意栽柳柳成荫啊!”
方远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对熊占魁的初步审讯表明,他不是一般的走私犯,而是一个特大贩毒集团的重要成员,以物流公司作掩护偷运毒品,再批发给小毒贩。那个黑皮小本子上的人都是他的下家。警方正准备展开大规模抓捕,打掉这个隐藏很深的团伙。
耿志勇比方远还要兴奋。绝处逢生,柳暗花明,这种心情无论怎么形容都不过分。熊占魁罪恶累累,将受到法律严惩。牛壮这个走狗也不会有好下场。我想的话他要把“我想的话”带到监狱里去了。
想到这儿,耿志勇就忍俊不迭。现在惟一让他牵挂的是李春艳受了伤。
据牛壮交待,李春艳在熊占魁的引诱下染上了毒瘾,只能违心地听命于他。但她内心一直在挣扎。她把欧润堂当成了耿志勇,不顾一切想救他,和他一块逃跑。
看来我想的没错,李春艳并非忘恩负义,她的确有她的难处。她被熊占魁用毒品控制了。
耿志勇驾车驶向滨海市医院。李春艳被警方送去那儿治疗,不知情况如何?断指能不能接上?他曾发过毒誓,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想不到这誓言如此轻易就融化了,如同烈日下一个小小的冰块。
来到医院大楼前,正巧看见手上扎着绷带的李春艳被带向警车。耿志勇急忙喊叫着跑过去。李春艳愣了几秒钟后,消失在警车里。
“等一等!等一等!”耿志勇拦住缓缓开动的警车,气愤地质问开车的警察:“干嘛不给她做手术就带走她?太不人道了!”
“你倒挺会扣帽子的!”警察苦笑着向他解释,不是不给她做,是她坚持不让做。
为什么?耿志勇想不通。警察没有回答他的追问,把一样东西从车里递出来。耿志勇接过一看是一枚金戒指,他送给李春艳的结婚礼物。他还没缓过神来,警车已经开走了。
耿志勇呆立在那儿,惆怅之情油然而生。
李春艳不肯做断指再植手术,或许是出于一种赎罪心理,她想要告诉他,她已经把欠他的全都还清了。她堕落过,做过昧心事,但她心底里还保留着一份真情。她没有参与贩毒,应该不会有太大的事。然而她毕竟不是以前那个李春艳了。有些改变是难以逆转、勉强不来的。做人要学会该放手就放手。留下一份温馨的回忆或许更好。
耿志勇发现,经历了命运的大波折之后,自己也改变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