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躺着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了,爹为我请遍了方圆几十里的名医。吃不完的药,扎不完的针,可是我一点起色都没有。究竟这种日子要熬到什么时候,就这么死掉不好吗?可是,我死了,爹跟娘怎么办?大哥吃喝嫖赌样样都全了,而且常年不在家,更不用说打理茶行的生意了。几个姐夫又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但是我真的能好起来吗?与其让爹跟娘空抱希望,还不如早点死掉,也好让爹早做打算。每次爹来房间看我,我都觉得万分的愧疚。尤其是在爹离开的那一刻,我总能从门缝中看到娘就远远的站在门外。憔悴的让人心疼,不知道已经为我哭了多少次了。爹娘辛辛苦苦养育我十七八年,未曾报答他们的恩德,却要他们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很快,我已经无法睁开眼睛了,但还能听得到声音。身子一天天虚弱,轻飘飘的不知道想要向哪里飞似的。一会儿做梦,一会儿又回到现实。有时候听到外面好吵的样子,大概是在为我准备后事吧。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听到有人在大哭,好多人,好多人一起哭。怎么,我已经死了吗?但好像也不是,我听见娘哭着说,“求求你,活神仙,救救小儿吧!只要能救小儿一命,就算散尽家财也不惜啊!”。但接着便是爹的声音“活神仙,只要你能保小儿不死,从今以后我们家就为你立长生,年年供奉,以报你的再造之恩啊!”那活神仙也没出声,下面的管家丫鬟也一起应和着求着他。似乎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那人才有了反应,先是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道“唉!他命中如此,遇到我也不知道是他的造化,还是他的不幸。但我既然注定有此一劫,看来,躲是躲不过的。我尽量试一试吧,若是我回天乏术,你们也无需迁怒于我,若是……唉,这是后话,先看看再说吧…….”随后,家里又吵闹开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我好像被放进了水里,起初以为是沐浴的大桶吧,但那触感明明就不是。那种滑滑的,像是…….一口大锅。大锅?难道下面是柴火吗?很快,水温就变的不一样了,一点点的变热。我不觉得好笑,反而觉得心痛,爹娘到底有多疼我啊,这种方法都要用上了吗?不管什么样荒谬的法子,只要能救我的命。我就一直被这么泡着,不知道泡了多久,开始有一股很浓的药味儿。那味道很浓很浓,像是把整个药铺的药都拿来了一样。很安静,没有人说话,但能感到有人填火,有人加水,有人称药……那段日子里我睡的天昏地暗,偶尔清醒一下,感觉自己好像还活着。我不完全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我听见外面的风越来越大,这是深秋才会有的风。我记得我渐渐陷入昏迷的时候好像还是夏天的样子。我真的睡了有这么久?也不知道是天气转凉了,还是水温本身降下来了,我觉得有点儿冷,越来越冷,最后,水似乎完全冷掉了。原来的那股药味儿也渐渐的淡了下来,但很快,就又有另一种药味儿,是那种淡淡的草药味儿,是那种熬药前,泡药的味道。难道还在往水里加药吗,往冷水里加药?也不知道爹娘嘴里的这个活神仙到底是哪里来的野郎中,他到底还要折腾我到多久?很快,他似乎就不再给我加药了。但是,不知道放进来一个什么东西,好像还挺大。那东西就放在我的旁边,不过我无法触碰它不知道那是什么。水还是那么凉,但现在我好像已经适应了。又好像过了没多久,有人开始对我旁边的东西做着什么。好像在搬动它,不知道要搬到哪里去。突然我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好重。那东西没什么温度,也像这水一样凉凉的。但它的触感怎么那么奇怪,怎么好像,好像是个人?是个女的?……死人!该死,又做恶梦!头上,身上全是冷汗,睡衣都已经溚湿了。自从那以后,我不知道做了多少恶梦。每次被吓醒,都是这么狼狈。是啊,我现在就连害怕时喊出来的能力都没有。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这种活在现实却又被恶梦般的回忆抓住不放的感觉真的快把我*疯了。每次看到吴锦天浑身是血的站在我面前,我真想叫他也带我一起走。但他总是不说话,总是那么静静的看着我,完全不像活着时候的他。我已经很努力了,真的已经很努力了。我努力的适应新的环境,努力的让自己平平静静的,什么都不去想。但我怎么努力也无法摆脱夜夜的梦魇,逝去的人,远去的人,就像是从我身上抽离的血肉,那巨大的伤疤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好了。只要我还活着,它就有滴血的权利。什么要强迫着自己淡忘直至麻木,我忘不了,也根本无法麻木。那记忆就像是活的,忘记它就等于杀了它。而它想活着,却又不肯压抑自己,就这么折磨着我。段誉那家伙也是,在我脑子里的段誉跟那个他完全不一样,一直聒噪个不停。我厌倦了跟他对话,那种感觉就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甚至怀疑我脑子里的他就是我想象出来的,但那些属于他的记忆是那么的清晰。不过,他也还是他吧,自从我对他发过火儿之后,他便不再说话了。就呆在我的脑子里,只是呆在我的脑子里。好像又回到了,他远远的看我们踢球时候的样子,我能想象的出来。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只想独自一个人坐着,受不了任何人在我这里聒噪,就连李小果也只是安安静静的陪着我。都说过了,他要是喜欢画画,就送他去美术学校。可他偏偏跟着我一起来这里,说什么要当我的书童。郭琮名也想让我到远一点的地方读大学,说可以让我散散心,但,最终他还是不放心我。在当地,什么事情都有个照应。我没什么意见,哪里都无所谓,反正也只是打发时间而已。我不知道自己要消沉到什么时候,总觉得没什么事情要我来承担或者担心。吴锦天的公司还在,股份也还在,只是现在由丁秘书管理。郭琮名坐等分红,而根据吴锦天的遗嘱,我一分钱也没有,继承权100%的都在郭琮名那里。我不知道吴锦天的用意,也不想去想。郭琮名也不是什么普通人,段懿来第二次来家里的时候,那些拿枪的人,都是郭琮名暗里带来的。还有出事的那天晚上,警察能那么快就到,也是因为吴锦天让郭琮名在家里安了声控报警器。他也并不是完全置身于事外的人。究竟我的身边有没有一个正常的?难道我的整个人生都是在吴锦天的设计之中的吗?现在吴锦天都已经死了,而我却仍未得以摆脱直到最近,我才开始习惯。虽然还是常常做恶梦,但白天的时候,心还是能平静下来。每天上课、下课、书馆、食堂、然后坐在火山灰的小运动场里,让李小果陪着我一起发呆。放假的时候,李小果还会带我到市里走走。偶尔跟贵大的孟博和大连理工的周超视一下频。家里也重新装修过,但我知道郭琮名很不愿意重新装修。我不知道他到底有多爱吴锦天,就算吴锦天已经死了,他还是呆在这里,打理学校照顾我。我知道他在睡着的时候偷偷的到房间来看我,但他越来越少说话,尤其是每次看过吴锦天回来之后,整个家里就只听到李小果吧啦吧啦的说个不停。我从来都不去看吴锦天,不知道为什么。是逃避,还是怨恨,我只觉得,人死了,也就死了。将来我死了也一样。已经开学快一个月了,但四人规格的寝室现在只有三个人。我、李小果、还有谢方。我住四床靠着门,李小果住一床正跟我对着。那个谢方住三床,他的床和我的床是连着的,我们公用一个楼梯,而我斜对床就是至今还空着的那个。谢方是本省人,但是,因为爸妈要常年在外地打工,所以,家里也就搬了过去。平时看不出来他性格有什么特点,但是一到假期他就整天都不在学校,找了一个兼职又一个兼职。他是那种只要有工作,天南海北也要去的人。今天是二十一号周天儿,他一早就起来赶校车到市里去做兼职了。我跟李小果早上八点多才起床,正准备去食堂吃饭,却见谢方又回来了。他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堆东西,盆子衣挂什么的。还累的呼呼直喘,“快进来!”他回头冲门外喊着,这时候,走廊里传来一阵的拉杆箱的声音,随后就进来一个人“嗨,大家好,我叫马闯,不好意思来晚了几天。”
马闯是个极其活跃的人,那股活跃劲儿只用开朗是涵盖不住的。坐了那么久的火车也不嫌累,非得要跟我和李小果一起去食堂。但到了食堂又不吃饭,就只坐在那儿对着我跟李小果一通吧啦吧啦。我跟李小果也只能在心里苦笑,毕竟第一天见面,就随他高兴好了。谢方倒是轻松了,把马闯送回寝室就又走人了,剩下我跟李小果对着马闯简直要疯掉。但,真的好久没人对着我这么唠叨了。其实自从那之后,我跟李小果之间就再也没有了从前那种调侃的乐趣。让李小果对着一个哑巴聊天儿可真是为难他了。他总是找一些话说,虽然笑的很勉强,但笑的却也很努力。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契机让我遇上这么好的朋友,没有了段誉,我感到空虚,但若是没有了李小果我会觉得很无助。在那段寂静的日子里,他也从未开心的笑过。但今天李小果却笑了,这个马闯真的很有感染力。马闯知道我不能说话也没有异样的反应,还说要好好习惯我的手势才有人愿意听他聊天儿。他说的坦诚而真挚,让人实在没法讨厌。谢方平时学习也很忙,我跟李小果又总是一起,这样马闯就会落单儿,所以,他整天的粘着我们两个。像小时候,邻居家里的小弟弟,就算被叫做小尾巴也还是会屁颠儿屁颠儿的跟着。这种感觉,好遥远,却非常温馨。今天周五,马闯非得要一起吃寝饭。寝室里没有供四个人吃饭的大桌子,我们就在地上围了一圈儿,盘着腿坐着吃。白的没有,只买了十瓶啤酒。一旦吃起来,大家的心情就立马不同了,越聊越开。把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搬了出来,相互讲着错过的那段时光,好的,坏的记忆,开心的或是痛苦的记忆。那种想要填补空缺想要和大家分享完整人生的热情,是我淡忘了很久的,曾经以为再也回不去的过去。啤酒下去一半儿了,大家才抓住重点开始问马闯为什么这么晚才来。原来,马闯家里迁祖坟,中国人很讲究这些的,新坟的地点,迁坟的日期,长子长孙什么的。马闯虽然不是长孙,但也是不能缺席的。他边说还边唠叨家里迷信,提到迷信,李小果就扯到马闯的名字上来了。结果还真让李小果给蒙对了,马闯说他家祖坟有问题,所以子孙中男孩儿都随母姓,而且他的名字是保证他在走出一定范围后仍受庇护的意思,而不是大家所猜测的不详的名字。“那么是说你本不姓马了?”谢方听了也来了兴趣。“是的,我家里是萧姓”“诶?那叫你萧闯不就好了?”“不行!改回萧姓,‘闯’字就没有意义了。”李小果解释到,马闯听了还点点头。我拍了李小果一下,表示他什么时候知道这么多了,他却挺无辜的看着我“我也不知道,好像脑子里本来就有的似的,可能是以前在那本书里看过吧?”没想到这时候马闯非常怪异的看了李小果一眼“不可能吧,我爸说这是找了老师傅算的,现在的八卦书里应该不会有吧?难道你家祖上是算命的?”他这么一说,我们又都疑惑的看着李小果,“还祖上呢,我连我爸妈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什么?李小果他在说什么啊?好像我中间落下了什么?正在我努力的回想的时候,有人敲了几下门,声好大,还没等谁站起来去开门,那门自己就开了。我转过头去,原来是对门的,体育系的。那小子站在门口表情很差,“特么给老子消停点儿!吵吵个XX啊?”大家一时还沉浸在聊天的气氛当中,李小果呆了几秒,才道“孙子你有种再说一遍!”说完就起身,同时,“啪”的一声,然后一个什么东西就从我的脸上擦了过去,直插在体育系小子的锁骨下面。李小果刚站直了身子,还没等迈步,就已经僵住了,大家一时也都愣了,不明白刚刚的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再一看,门口那小子的锁骨下面已经开始流血了,但是似乎又不是很严重,他只摸了一下伤处,然后指了指我们,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等着!”。他一走我们才回过神儿来,原来是马闯。那从我脸上擦过去的东西就是马闯的杯子碎片。简直不可思议,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万一刺到要害怎么办?“不会啦,我挑的本来就是小碎片儿,而且这距离,伤口的程度刚好达到效果。”说完还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那是个什么表情!那么轻松,完全有把握的样子。不过,他真的把大家都震慑到了,平时那么天真可爱,一到关键时刻绝对不是小角色,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呢?想到这儿心里突然有些异样。那种不安的感觉又回来了,害怕身边的人突然就变的完全不认识了,那种恐惧比黑暗来的更可怕,不知道那些关心那些爱是真是假。李小果又撞了我一下,我还以为他也跟我想法一样,但他的表情有点儿气愤,“今天就到这儿吧,没心情再喝了。”说完便起身出去了。我有点儿摸不着头脑,李小果很少这样的,生气就直接发火儿,一般不会这么不温不火的。我转过头来冲马闯跟谢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想到那两个的表情也不是很自然,谢方指着我“那个——吴涣,你的脸——流血了。”什么,我完全没有感觉啊,一摸,还真是,刚刚的杯子碎片正划在了我左脸的颧骨上。幸好我不是女孩子,否则就破相了。再看马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我连忙摆手笑着表示没事儿没事儿不用在意。结果没用,他还是像个孩子似的,委屈的哭了半个小时才好。那一晚,我躺在床上睡不着,不知道是在担心对门来报复还是担心李小果。又好像忘记了什么,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第二天早上,全寝室都迟到!昨天大家只顾着吃吃喝喝,把这周六周日要跟十一串休的事儿都忘的一干二净。结果大家都急急忙忙的去上课,空着肚子在教室里熬了一个上午。中午吃过饭,谢方又去书馆了。剩下我跟李小果还有马闯三个在校园里逛荡,走到湖边的时候,李小果说要去买些喝的,让我跟马闯坐在那里等。刚坐下,就见有两个人向我们这边走了过来,其中的一个看着非常的眼熟儿。直到近了我才想起来,那小子不是以前跟邓明明一起的那个田赞吗?其实,在本地念大学,碰到高中同学倒也没什么稀奇的。只不过,我跟这个田赞应该没什么交集,他主动来找我搭讪恐怕不会有什么好听的吧。“好久不见了,吴涣,早就听说你也来这儿了,但一直也没有什么机会碰面儿。哦,对了,你现在不能说话了。没关系,反正我也不会问你什么,你只要听着我说就好了……其实,我也没什么特意要告诉你的,只不过今天巧了看见你,就突然想起来了。咱们两个说起来也没什么深仇大恨,那次跟邓明明打架其实也只是你跟他的事儿。邓明明为人霸道,不过,总觉得段誉那事儿他做的的确是有点儿过了。你要说我说是为段誉打抱不平,也实在不太真实,倒也不是因为田相是我老哥我就想怎么样。说实话,他跟着张显他们干出那事儿,也是自作自受。但是,说道他们是被邓明明摆了一道我就不怎么爽了。不过还有件事我猜你应该还不知道吧,邓明明是个直脑筋,他不想做的事儿干脆就不做。那把张显他们拉进来的好主意到底是谁给他出的呢,其实这件事我真的早都忘了,但是看到你还跟李小果在一起,就来好心提醒你一下。会咬人的狗的确是好狗,但是,反咬主人就不对了。田相我是看不上他,但他好歹也是我老哥不是。”这个田赞到底在说什么啊,为什么我会把他的话跟当年陈馨跟我说的话联系起来:是他们派人去怂恿邓明明的,而这个田赞是在告诉我,当年怂恿邓明明的就是李小果吗,哈,怎么可能?“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你要是不相信,就当听了个八卦。走了,于一。”说完,田赞叫上跟他一起过来的那个男生就走了。我看着他们走远,心里只有疑惑并没有震惊。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相不相信他的话,说完全相信那是不可能的,说以后完全信任李小果那也是不可能的了。但就算李小果他真的如田赞所说的那样,我也并不觉得害怕,因为,我只是我而已,已经再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没有了吴锦天,没有了段誉,没有了那个曾经的朋友李小果,所以,在现在这个李小果面前,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那就任凭他处置好了。不想再去追究什么了,真也好,假也好,都已经无所谓了。我看着身边的马闯,用短信写了几个字给他看“你也是谁派来的吗?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如果是,你可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