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后,东胜神州,琼阳山。
夕阳西下,云蒸霞蔚,一名少年盘腿坐在山巅,清风吹来,身上紫衣翻荡,抹不不开他紧蹙的眉头。
只见他双腿上架着一个一米来长的算盘,算盘玉骨银珠,在夕阳下反射着淡淡的红光,远远看去,就好像他架着把仙琴般。
这少年名叫楚天白,是五角楼里的道士,入门至今已快十年,修为不高,辈分却是高的得可以,起码整个门派里,至少有数百人要喊他师叔。
这座仙山位于太湖中心,常年被水汽所笼罩而不为人知,被天下第三道派的五角楼独占,自五十年前,楼里掌教无方真人以及长老无涯真人失踪后,他们的师弟无心真人便做了掌教,而楚天白,也成了无心真人的二徒弟。
在派里的人看来,这少年师叔的身份太神秘了,派里自古明训,非身有先天残疾者不可进楼,但偏偏他就可以,并且左手的大拇指上还比别人多出一根手指,赫然天生六指。
更甚者,没人知晓他的来历,反正是九年前无心真人一次下山云游时把他带回的,然后亲自教导他珠盘测命奇术,甚至连道家玄学至宝之一的【银珠玉盘】都交予了他,
那时候的大家都以为,楚天白是因为天赋异禀才得掌教如此器重,连大师兄青岚都是那么觉得,可几年过后,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了,楚天白除了悟性极高,对星象、命格推演极为熟识外,境界却连辟谷之境的门槛都跨不入,直至今年,在掌教的帮助下才堪堪踏入辟谷之境初阶。
鉴于此,又有传言流出,说无方真人在失踪前曾欠他祖上一份很大的人情,无心真人收他为徒,传他道法,纯粹是为了替他师兄报恩,但这点是真是假,却无从考究。
白驹苍狗,人情世故就是如此变幻不定,短短十年,大家从开始对他的礼遇到后来的质疑,再到如今的鄙夷,在这凭实力话尊卑的道家世界,楚天白也算深有体会
再过几天就大年初一了,楚天白从昨夜便坐在山头观着星象直到现在,他在帮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测命数,脑海里都是父亲那刀削般刚毅的脸孔。
唉!可惜的是,也不知是灵力不济不足还是如何,算到最后算盘上显示的命格都只是推出一颗算珠后便止住了,楚天白不免担忧:“去九存一,这是九死一生的命格。”
正想得入神,背后的空气如水般荡漾起来,一座极为小巧的金顶五角小楼慢慢的出现在他背后不远处,紧接着,一名小道士走出,朝他走来。
小道士的年纪看上去和楚天白差不多,一只眼用额前的留海挡住,风扬起,露出那只没有瞳仁的眼珠,让人不免不寒而栗。
“师叔,掌教找你。”
小道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楚天白,眼底里尽是鄙夷之色。
楚天白一怔,回过神来,抬眼时正好将小道士的表情收在眼里,心里不由得冷笑不已:“他娘的都独眼了,还是和狗借来的。”
他没搭理小道士,自顾的将目光投回算盘上陷入沉思,而小道士见楚天白没打理自己,也不好走开,毕竟楚天白是他的师叔,派中中长幼尊卑可是在乎的紧,只觉得站在他身边浑身自在,恨得牙痒痒。
若换做平时,楚天白也不至于这样,毕竟在他想来,别人看不起他是别人的事,虽然他在境界上不能和其他人比,但若论脑袋,论理论,门中能有几人和他媲美?只怪这道士倒霉,碰到今天他心情不好,所以才被有意刁难。
楚天白的目光盯着那粒银色的算珠发呆,脑海里不断回想着之前算盘上推演的过程,想从中看看找不找得到什么线索,而小道士则满眼不再是鄙夷,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愤恨,心里大骂眼前这废物是故意摆架子。
“师叔……师叔……”小道士喊了几声,见楚天白不搭理,知道楚天白是故意想要针对他,心里一来气,干脆也赌气不出声,反正他今天也没去,楚天白还赶着去见掌教呢!就看看这废物能为难他多久。
就这样,楚天白坐着,他站着,在琼阳山颠一直坚持到整个天暗下,明月高悬。
袖里乾坤是道家入门最基本需学会的道法,楚天白眼看时候不早,才慢条斯理的将算盘重新收回袖里,自顾站起朝那座小楼走去,当走到门口,还不忘回过头来:“呃,你境界不到,在这里继续呆着,好好观观天象,别偷懒。”
小道士一怔,登时面色变得铁青,满脸愤恨,恨不得上前去将这废物掐死,这他娘的废物境界还没他高呢!居然在他面前大放厥词。
但人家总归是师叔,说出的话不得不顺从,见楚天白走入门里,这才大吼了声:“他娘的看你怎么死。”
楚天白关上门来的刹那还是听到了,他莞尔,也得出了个结论:“他娘的修道的人都喜欢骂他娘的。”
从外界看,小楼占地不大,不想里边竟是别有洞天,他一入门便是正站在一座铺满绿草的悬崖边,眼前豁然开朗,遥望去,山峰星罗棋布,每座山上都耸立着一座金顶小楼,云雾翻卷间,鹤唳莺啼,浓浓的灵气扑面而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目朝东北方向望去,恰好一只白鹤从他脚下飞过,他深吸了口气,纵身跳上白鹤,拍拍它的头,抱住它的脖子,笑道:“走吧!鹤大哥,去养心阁。”
白鹤高亢一唳,大翅轻拍,楚天白只觉得一股猛风吹得他身子直往后仰,然后身围的山峰便不住后退。
养心阁是无心道长的住所,楚天白似乎毫不担心他迟到后师傅会怎么罚他,趴在鹤上四上不住四下乱瞧。
身旁不时有白鹤飞过,偶尔也有几人踏着造型怪异的法器掠过,只是大多望见楚天白不是假装没看到,便是漠然撇过一眼后,继续朝前飞驰,消失在楚天白的视线里。
每每这样,楚天白都只是撇撇嘴,反正他早已习惯,况且刚才整了小道士那么一下,心里的憋着的气也好受了不少。
不知不觉,白鹤在一座悬崖上停了下来,轰隆隆的瀑布垂泄声震耳欲聋,他从白鹤上跳下,拍拍白鹤的头:“谢啦!鹤大哥。”
白鹤转身,唳啼过后转头猛的一拍翅膀朝天飞去,扇下的风扬起漫天草屑埃土,呛得楚天白直咳嗽。
“他娘的,这年头,连畜生都会看不起人了,”楚天白眼泪都留下了,大骂道:“早晚烤了你。”
只是想归想,御器翔空要到破苍之境才能初略掌握,他现在离那境界还遥遥无期,想抓到白鹤?别摔死就不错了。
抱怨一通后,他拍拍身上的尘土,整好自己的衣冠,举步朝身前的小楼推门走入。
空荡荡的房间里,八道符箓在中间按八卦方位排列垂下,里面摆着一张灵台,供奉着五角楼历代仙逝的真人牌位,灵台的前面放着一张供桌,桌上摆着几盘鲜果,一座香炉,香炉上香烟袅袅,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闻之不禁有心旷神怡之感。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道士正上完香转过头来,他年岁看起来就三十出头,干净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温文尔雅,黑色的道袍纤尘不染,腿上放着一个大大的金珠算盘,整个人在那里,就如和天地交融一般,他正是天下正道敬仰的奇门遁甲第一人,无心真人。
“来啦!”无心真人明知故问的说道,声音不缓不急,正中平和,就如他给人的印象般,儒雅间如水般宁静深邃。
楚天白点点头,这些年来,不管五角楼的人多看不起他,无心真人对他好是毋庸置疑的,他可以在所有人面前放肆,但就是在无心真人面前不行。
“师傅,喊我什么事呢!”他若无其事的笑笑问道。
无心真人莞尔:“你说呢!本来只是想和你说说你父亲的事,现在似乎还要和说说你迟到以及变相欺负小辈的事了。”
“师傅你真厉害,天大的事情都瞒不下您的法眼。”
楚天白吐了吐舌头,向着无心做了个鬼脸,现在的他才十五岁,正是搞怪扮萌的时候啊!
无心真人呃了声,回归正色道:“今年不父亲也四十九岁了,去九存一,相信你也算出来了吧?”
楚天白面容一紧,神色重新挂上些忧虑,点点头。
无心真人一叹“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想回村,但一入道门,终身就须得遵守《道戒》,为师想放你下山也没办法。”
楚天白一听,心中不由得发苦,《道戒》是两千年前由般若寺、琅邪谷以及五角楼一同制定的规则,天道茫茫,参悟天道总归是辛苦,得能耐得住寂寞,遂里面明文规定,就是入山悟道之人,必得到纳灵之境才能出红尘历练。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跟你上山。”
“若是什么事我们能早知道,你们村的诅咒早就没了,你亦可成为闻名天下的修士,你父亲如今不会遇到这劫数,而我也早已列入仙班。”
见楚天白不说话,无心真人又道:“况且天道无情,相信你爹也不想你回去吧?唉!或许这就是【道】吧?给了你一副好资质,却也带给你份诅咒之力。”
说到这里,连无心真人自己也觉得可笑,话说回来,若不是因为这份诅咒他也不能算楚天白身有残疾,收他为徒弟,道途万象,冥冥之中各有联系,像是注定了般。
还记得他给楚天白算过命后是有多震撼,极无道体不说,还天生六指,简直就是继承他衣钵的不二首选,却不想后来才发现他体内隐藏的诅咒之力是有那么强大,竟是硬生生把他悟道的仙根都给掩埋了。。。。。。
之后的话题不外乎是问楚天白修炼的进展、迟到以及欺负小辈的事情云云,无心真人见楚天白根本无心在听他讲话,干脆叹了声,放他回去。
走出门外,楚天白踏到一只白鹤的背上,报了他住所的山名后,白鹤便载着他飞去,他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忧心忡忡,回忆里,不禁转到他十年前,他生活的那个村子,楚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