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他们拜访的第二天,有开妈妈给小桌子和芦苇鼠讲的有关于云四娘以及牵扯到云四娘人物的所有故事。因为这是一个让好些姑娘家听了会黯然抽泣的故事,有开妈妈讲完这个故事的时候也是满脸的悲切,好像置于整件事情中的那可怜的云四娘就是她一样,她抓了抓小桌子的手,哀声道:“云四娘现在在哪儿?她日子过的可还好?”
小桌子还未开口,芦苇鼠就插话:“婆婆,这故事好像还没完啊?”
有开妈妈也不理他,只顾着看小桌子。此时天色已晚,太阳老久以前就从西边落了下去,河边的柳条在傍晚的微风中慢慢摇曳着,动作迟缓而诡异。一轮明月慢慢升到天际,好些店铺都关了门,卖包子的华伯伯早已收了档。一个路人双手插在衣袖里面,哆嗦着从他们身边匆匆忙走过。
冬天的白天异常的短,短到有开妈妈还未从那个悲凉的故事中走出来,月光就已经照到她的脸上,小桌子看着眼前的老人身子不断颤抖着,不知是由于这往事太令她激动,还是单单因为这老身骨不敌这冬日的傍晚。
芦苇鼠站在她们俩身旁,他失去了一只袖子的手臂早已受不了这冷风的吹袭,哆哆嗦嗦往有开妈妈的破木屋走去,在走进木门之前还犹豫了一下。只见他停在门口,皱了皱鼻子,脸色难看得紧,似乎缺少了走进去的动力,一阵冷风吹来,立即成了这动力,他狠狠打了个喷嚏,之后直接跳了进去。
不过,如果说芦苇鼠站在外面吹风,他的手臂正在受着罪,那么,他跳进有开妈妈家里之后,他的鼻子和喉咙则是在遭受着他有意识以来最大的酷刑了。
小桌子看着芦苇鼠,不知道他在闹些什么,便也不管,自个儿扶着有开妈妈慢慢走进房屋,先是皱了皱鼻子,然后走到了椅子上面坐下。有开妈妈干枯的手还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她也不理,回答她道:“云娘现在住在小桌子村里面。”
有开妈妈总算放开了小桌子的手,白色的眉毛被她皱成了一个八字,问:“谁是小桌子?”
“我就是小桌子。”小桌子似乎很乐意介绍自己,笑得甜甜的。
“造孽啊你父母怎么给你这男娃取这么个名儿?小桌子?一听就是个劳碌命,要不就是那皇宫里的太监呀……”有开妈妈边摇头边叹道。
小桌子皱了皱眉,“小桌子”这名是小红铃给取的,听小红铃说,她是躺在桌子上面生的她,便起了这个名儿,想到这里她又笑了开来,“小桌子喜欢这名儿。”
有开妈妈手一挥,又紧紧抓住小桌子的手,“不谈这个,你还没回答我,云四娘她过得可好?有没有瘦了?还有在弹琴吗?没哪个负心汉欺负她吧?”
“嗯……”小桌子嘟起嘴巴,翻了翻眼珠子,头从左边歪到右边,又从右边歪到左边,想着自己在沟仔村生活了有十四年了,这些年村民们的淳朴她也是知道的,就是李大娘她们凶恶了点,但每个人对云四娘都还是恭恭敬敬,也没因为她一个姑娘家住就欺负她,便说了句:“她很好。”
有开妈妈终于放开手,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这么好个姑娘,就应该有个好归宿……”
小桌子揉了揉手臂,眼角见到芦苇鼠在窗边不知比划着什么,仔细一瞧,差点没笑出声来。芦苇鼠的另一只袖子不知何时已经被扯断了开来,被他绑在自己脸上,想来他是习惯不了这屋内老人家的气味,他原本想把鼻子挡住,顺便走到窗边呼吸一下清新空气,不料窗口边的风一吹来,可害苦了他这没了袖子遮风的胳膊。
他一看见小桌子正瞧着自己,连忙挥了挥手,叫小桌子过去。
小桌子走过去,跟他说:“这味道是难闻,我已经习惯了,你闻久了,自然也会习惯的。”
“呸!不要,鬼才要习惯!赶紧问了该问的,快快离开。”
“可有开妈妈还没讲完呢?我们……”
“两位小兄弟,”后面的有开妈妈突然开了口,打断了他们的话,两人都齐齐望向她,只听她说,“你们问云四娘这事情做啥呢?云四娘该不会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不告诉我这老人吧?”
芦苇鼠继续吹着风,小桌子走过去扶着要站起来的有开妈妈,道:“云娘她少了件东西,对她很重要,我要帮她拿回去。”在来这里之前,云四娘告诫小桌子,万万不可乱说话,要是有人问起,只道是云娘重要的东西便可。
却见有开妈妈一副了然的表情,又突然坐了下去,干枯的手拍了拍桌面,愤愤然道:“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云四娘这一生最珍爱的东西。她走时没带走,却落在了那些胭脂俗粉手里去。”
“是什么东西呀?”小桌子问。
“云四娘的琴。”有开妈妈喃喃道,“她走的时候,不知何由竟然没带走它,想必还落在落云阁里头。对的,定是那琴了,云四娘这辈子最爱的就是弹琴,少了这琴,她这二十年究竟如何度过的……好孩子,帮帮云四娘,也帮婆婆,把那琴拿回来,好么?”
“婆婆您自个儿为什么不去取回那琴?您当年可是落云阁的妈妈呢!”
“这帮小贱人,不就仗着自己年轻……这些贱人……我,我,好孩子,婆婆老了,走不动了,这些差事只好交给你们去做了,乖,带了那琴回来,婆婆再继续讲下去。”
小桌子无奈看了芦苇鼠一眼,他正做着挣扎的表情,难得开口,鼻音很重:“婆婆,那里的气味儿比这边还难闻,我是断断不去的。”
“喂!”小桌子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故事还没完呢,你惹婆婆生气了她不讲,我们的线索就断了呀。
芦苇鼠斗气般转了个头,良久又转回来,两只手还抱着胳膊,看着小桌子,问:“那现在可以走了吧?”
……
俩人走在轩华街上,夜幕已经降临,街道上的行人已经不及白天那般拥挤,可断断续续还是有行人从两人旁边经过。
芦苇鼠身上已经披上了小桌子从行囊里面挑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挑出来的棉袄,那是小桌子刚开始想着和自己身上穿的这件互换的,踌躇之时想着给了这芦苇鼠自己就没得换了,回头又想着这芦苇鼠和自己非亲非故,却能从深山野林陪着自己到这样的繁华之地,陪着她去落云阁,还陪着去找有开妈妈,心头一软,便毫不犹豫地把棉袄递给了他。
芦苇鼠一开始看到小桌子手上的棉袄时还愤愤不平道:“哇!你这臭小子啊,有这么件暖衣居然这么迟才给我穿,你定是故意的!你害得我,我……哈……”说完他扬了个脸,“哈……求!!”
小桌子看他似乎染了些风寒,内心更加的愧疚,立马说:“谢谢你,本来你陪着我来已经很好心肠了,我还逼着你做你不喜欢做的事儿,也让你害了病……”她说着说着,头就越来越低。
看着低了头的小桌子,芦苇鼠有点不知所措。他刚才的话也是一时兴起说的,谁叫他这脾气就是这样呢。况且这小少年心肠也不错,帮个忙也是无所谓,自己反正没什么事情做,便伸手拍了拍小桌子的肩膀,用浓浓的鼻音道:“哥这是给你开玩笑的,哥无所不能,帮个忙是小事一桩,这落云阁,立马去了也无碍,走!”
他说完就拉过小桌子的肩膀,两人肩并着肩往落云阁走去。
这两人前些日在落云阁小闹了那么一场,倒让这里的姑娘好好地记住了他们,以至于他们俩还没踏入落云阁的门槛,里面便响起了嘈杂的女子大笑的声音。
“两位小公子,今个儿是怎么又跑来这里了?”
“哟!这位小兄弟,不怕姐姐我身上的味道了?”
听到此,小桌子也很诧异地转过头看了身旁的芦苇鼠,只见他猛地吸了个鼻子,然后咧开了嘴对着她笑——鼻塞了,闻不到了。
“妈妈,我们想要回云四娘的琴。”小桌子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
却见眼前的妈妈变了脸色,不同于上次,这次变得非常的难看,好像听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般,拿着手绢的手也一直不停地颤抖。而她身后的姑娘,也都个个脸色发白,双眼睁得大大的,看着他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