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林尽染,一河隔天。
黄河南岸的物事,果然带着一丝艳油油的清爽。虽然此时早过盛夏,但火红的枫叶,金黄的稻穗、路边随时开出的野花,处处宣告着浓秋意不在,何处不是春。
如果说田家村山石环绕、沟渠密布代表的是北岸的峻逸,那睢阳郊外一望无际的平原则充分体现了南岸的平庶。更何况滕州一属,类似弃子般在那厢孤悬一角,无论政治、经济、口音都不带有明显的宋国烙印。对于宋国大地来说,都城睢阳及彭城、新州等九城才是真正的王治之所。
第一次走出田家村的俩孩子,撒丫子狂奔,像傻了一样,处处都是新鲜:
“你看,四周都不见山,全是一条线啊。”
“唔唔,原来道路可以这么直。”
“牛!这么多牛!打眼儿一看能看见仨!”
城外赶往农田的人们,纷纷驻足,投来鄙视的目光。
张老仙非常庆幸,幸亏出门打扮得跟逃难似的。这下好,人家要是问怎么来这么多乡巴佬,都不用解释了……
倒是脾气最好的高老头,此刻忍不住了:“我说,我这急着送信呢,得赶紧进宫啊!睢阳苏都尉是我远房的表哥,也是咱们同乡,你去他府中等我吧。我先面圣完再联系你们。”
老仙还没回话,高老头就一溜烟跑了。老仙赶紧在身后大喊:“喂,你得给我找乐羊啊,我们两天没吃饭了!”
“你去老苏家,肯定有吃的……军情要紧啊!”高老头边跑边系衣领,也不知道这宫门有多远,跑到那估摸还得重系。
老仙挠挠头,对俩孩子嚷嚷道:“别乱跑了!为师的面子都让你们丢光了!”
不得不说,宋景公虽说纨绔出身,带兵不行,背诗不行,身体不行,估计房事也够呛,但身为国君,景公倒是有一样致命的优点:这哥们用人不疑!
在海龟青年孔丘大刀阔斧的改革下,宋国内政中的沉疴顽疾开始得到扭转。往年被诟病的元老们素尸其位、政坛一潭死水的现象有了改变,一批新鲜血液被源源不断的输送到军政要职。内政一顺,则国体运转通畅。如今的宋国国力渐渐有了复苏的迹象。真可谓粮食大丰收,洪水被赶跑,群众安居乐业,齐夸宋国领导。
甚至,最开始强烈质疑孔丘,质疑他鲁国留学经历的书院学究们,也变得哑口无言。某些比较叛逆的学生,还编出打油诗声援孔上卿,气的老爷子们吹胡子瞪眼。
这些宏观层面的东西,如今活灵活现的展现在了张老仙等人面前。
一进城,老仙就被热闹的气氛给惊住了。城内茶馆酒肆林立,卖牲口的、变戏法的、做泥人的,各色人等熙熙攘攘。
“我以前来过睢阳,变化不小啊。”逛了大半天,老仙一屁股坐在“睢河茶馆”,用脏手帕擦着一头大汗,感慨道:“这个孔啾啾确实厉害。”
“师傅,他的名字也是你取的,应该跟您很熟吧”韩菲给老仙倒上热茶。
“唉,当年我算命糊口周游天下。那天大雨,到了你们滕州郊外,听说一位妇人居然在洞中产子,觉得新奇,便去探望。那妇人拿着孩子的生辰八字给我看,我就顺口给他起了个名。后来妇人被家里人带走了,我倒是在那洞中住了这么多年。哦,那洞就是鸽子洞。没想到,现在这孩子居然名动天下,成为各国炙手可热的实力人物。说起来,我只跟襁褓中的孩子有个一面之缘。”
“那你怎么知道这个孔啾啾是那个孔啾啾?万一重名呢?”
“很简单。这么出类拔萃的名字,只有我才能取出来。”
“……”
“我估计,‘啾啾’这名字他肯定不喜欢。所以改单名丘了。哈哈……”墨翟这几天也在努力的学习韩菲的幽默,不过似乎没啥长进。
“都滚开!茶馆打烊了!”几位家丁模样的男子在人群中吼起来。
人们一看就知道可能是哪家老爷少爷要包场,民不与官斗,都扔下钱讪讪的朝外走去。
家丁环视一周,发现角落里一老两少还在捧着热茶呼哧呼哧的喝个不停,顿时怒了,走过去“梆”的一声,把随身的单刀摔在了老仙桌上:“说你呢,快滚!”
墨翟抬头问道:“师傅,他们说打烊了……”
老仙背对着家丁,像这辈子没喝过茶似的,头也不回,自顾自喝着:“傻小子,他们是家丁,不是茶厮,打不打烊,当然由人家掌柜的说了算,哪有家丁出来撒野的道理。”
墨翟嗯了一声:“我师傅说,人家没打烊。”
家丁牛眼瞪老大,狠狠道:“臭要饭的,赶紧滚!惹了我们少爷的雅兴,你一百个吃不了兜着走。”
这可把茶肆掌柜的吓坏了,一个劲的求老仙“我说大哥,走吧……他们惹不起啊!你不走小店也得跟着倒霉啊……”
众人正僵持不下,楼上传出一声公鸭嗓,和墨翟一样,是个正处于变声器的少年:“哼。我和妹妹喝个茶,就是怕楼下人多吵闹,没想到,越赶越闹……我倒要看看谁惹了我妹妹的雅兴……”
说着,从楼上走下男女两位少年。当先映入眼帘的一位,脚蹬乌丝银缕挂月靴,身套纯色襄阳绸布袄,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金莹莹的发带随风飘着,好不漂亮!
倒是少年身后的女孩,头发略微发黄,神情憔悴,眉间多了一丝犹豫和紧张,小手抓着少年的袖子,和前面骄傲的小公鸡一比,两人倒真真儿分不出男女来了。
如果非要说这漂亮少年有什么让人不舒服的地方,那就是咄咄逼人的眼神和阴晴不定的神色,实在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年纪的男孩身上。
“你们就算有钱,也不能愣我们逼走吧!我师傅一把年纪了,赶了两天的路,歇歇也是好的。”韩菲站了出来。
“有钱?”少年嘴角上扬,看不出是喜是怒:“又是这一句!我最烦人家说咱们仗势欺人了。有钱又不是我的错。我真希望咱们家突然没权没势了,是不是这样,你们才能从人群中承认我的努力?”
“好好的,怎么一句话,把自己家说倒台了……”墨翟实在跟不上那少年的逻辑,向老仙问道。
“你!”少年脸色难看起来:“说什么呢?你们这些小无赖我见多了,就知道在街上混吃等死。就说喝茶,我们清场,因为能品出气氛,把你们这些品不出气氛的人请出去,难道不该吗?你们要喝饱回家喝去!”
墨翟更晕了:“喝茶不就是为了喝饱吗?还能喝出……什么氛?”
“哈哈”少年乐了:“我没说错吧。你们这些混蛋孩子简直就是宋国的耻辱,文不成武不就,咱宋国就是太多你们这些土耗子小胆鬼,才被别的国家瞧不起的!别怪我不给你机会,你说吧,文斗还是武斗?”
身后的女孩小心的拉了拉他的衣袖。
少年朗声:“妹妹你别管,凡事我都依着你,但这种不学无术之辈,我还是要教训教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