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离看着桌上奋笔疾书的少女。
娜塔莉让她绘出昨晚看到的星图，这是她的作业。
已经连着十多日了。每天他看着小公主在书库和观星阁之间来回穿梭，有的时候一待就是一整天，甚至晚上的时候直接在书库过夜。从书库出来之后，她就让他把需要做批注的文件拿到大殿，认真请教他怎样做批注，态度极其认真。
长长的头发随意绾成一个髻，她眉头紧蹙，无意识的咬着笔尖，似是陷入了什么难题。
如月正在思考星辰动向。因为白天一天都在书库里带着研究暗之城的历法没有休息，晚上跟随祭司进行例行观星的时候有点迷糊，可是娜塔莉是个很严格的人，看到她偷懒随即要求她今晚好好观察，明天把星图画下来交给她。记录用的东西都被娜塔莉收起来了，为的就是让她不能照着画，而是明天默画一份。娜塔莉告诉她，观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要养成的就是随时观察星星的动向。而要想具有这样的能力，第一点，就是能将整个星空装在心里。
这是项基本功。
如月虽然很喜欢看星星，但是对于星辰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前几天她一直在恶补观星知识，可是学了就忘，忘了再记，记了又忘，反反复复很多次，她有些累了，想放弃了。可是娜塔莉一句话就断了她的退缩之念。
“如果连这种程度就接受不了的话，怕是当不了城主的。”
不当城主？
不行。那岂不是放弃了自己的信念，岂不是断了哥哥对自己的希望？
这怎么可以！
咬咬牙一狠心。不就是观星么？这有何难！
每天晚上在观星阁观星，从傍晚疏星点点到深夜星明月朗再到晨曦微露，不眠不休，努力观察星辰的联系和动向，再结合祭司所讲的知识，总算有个大概的了解。
昨晚不小心睡了一会误了观察，现在只能凭记忆画出星图的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如月仔细回想着，笔在图上来回点着。
如果想完成整个星图，现在只能根据前夜和后半夜的星辰猜测星辰运动轨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娜塔莉说过什么来着？星辰动向要根据星辰位置猜测轨迹……”她口中喃喃念着，近乎痴狂。
暗离定定看着她。她还是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姑娘。这样……是不是太勉强她了？
才这么小，就要背负着城主的责任。从什么都不懂到一点点熟悉规则，失败过很多次。那时候一定很难过吧？会觉得做个城主很难，会想自己能不能做到。可尽管如此，她还是挺过来了。
还记得最初她刚进入暗之城对各种事物好奇的样子，还记得她在深夜里颤抖的双肩，还记得她在临时学习暗之城城规的时候的局促不安……如今都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了。不再在深夜低低呜咽，不再抗拒接受需要学习的规章制度，也学会了忍耐，学会坚强。
看来，她是真的长大了。
只是这样的学习强度……暗离暗自皱眉。
身子怕是快要坚持不了多久了吧。
暗离轻轻走到桌子旁边站定，看着如月画图。
如月的星图就快要完成了。星辰轨迹已经描好，就差点上星星了。方才头有些晕眩，她揉了揉眉心，并没有在意。正抬起笔打算完成最后的一步，却觉得眼前有些恍惚，看着桌子晃了晃，接着就没有知觉了。
在意识消失之前，似乎还听到了……暗离的声音？
暗离一直在桌旁看着公主的一举一动。正想着公主的身子会不会撑不住，就看见她晃了晃。他叫了她一声，立马伸手去扶，正巧接住了要倒下去的她。接住之后，却发现她已经昏厥了。
果然是休息不足还硬要逞强吗。
真是个不乖的小孩子。
太坚强。却坚强的让人心疼。
XXX
如月睡得迷迷糊糊，将醒未醒之时，却听得耳边有人声：“公主这是长时间过度劳累所致，大人不必担心，最近只要多加注意休息便可。”
“如此甚好。有劳华医仙了。”似乎是暗离的声音。
“公主最近学习甚是刻苦，老朽佩服。想必加以时日定会成为暗之城的好城主。如此，甚好，甚好。老朽也可放心了。”
“想必公主不会让华医仙失望。”
“近日让公主多休息些罢。最近没什么重要的大事，大人您可以一手操办，就让公主先歇一歇。”
“华医仙所言极是。暗离谨记。”
有人走过来了。
“公主好生休息。老朽给您开了些安神的熏香，想必对您有用。”耳边是一个低沉略哑的声音。
“……谢谢。”虽然还没睡醒，但是听得到他说的话是对我好的。
“为公主服务是老朽的荣幸。”
不一会，屋中浮动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让人心神清静。
如月在淡香中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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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离翻看着如月做的批注。
每一页文件上都有她做的批注。划横线的地方是可以采纳的建议，不太适用的建议在旁边标注了修改意见，最后在文章结尾处写上自己对这些建议的看法。
一本一本看过去，密密麻麻的小字布在上面，都是认认真真的字迹，而且批注精准，一看就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下的笔。而那些批注恰到好处的甚至让暗离都为之叹服。
看来这十几日用的功夫，都不是白用的。
可是她完全可以把这些事情交给他一部分，这样她也可以轻松一些啊。
还是逞强吧。
暗离轻叹一口气，收拾着凌乱的桌子。
将星图拿起来的时候，却从下面掉出了一摞竹简，纷纷扬扬散落了一地。
这里怎么会有这些竹简？暗离暗自思忖，心生疑惑。
捡起散落的竹简，却发现压在最底下的是一份帛书。上面的字迹如此熟悉。
“王子殿下的字！”
帛书上记录了他给文章做批注的方法，还记录了他在这些年里治理暗之城的心得。
“难怪她的批注能做的这样精准，竟是王子殿下的帮忙么。”暗离自言自语。
将帛书放好，暗离再去看那些竹简。竹简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字，内容与刚刚帛书上的内容大体相同，还有些自己的想法和见解。待他浏览一遍所有的竹简竟发现——帛书上的内容，至少重复了数十遍！而每一遍后面都跟着自己的见解！仔细看看，几乎没有相同的见解。虽然一开始只是在同样的内容后面缀上一两句话而且幼稚无比，但是随着重复次数的增加，观点也一层层深入，一层层递进，到了最后的那份对帛书的理解堪称完美！
看来不止是单单运用了哥哥的方法，自己也很用心。
为了能熟练的运用哥哥帛书上交给她的理论，一定没有少下功夫吧。
暗离听娜塔莉说过，公主并不像王子殿下那样聪明，但是她很认真。一遍记不住她会记两遍，两遍记不住就记三遍……就这样一直重复，直到烂熟于心为止。学观星的时候一开始需要记住星辰的初始位置，她在第一天晚上就把星辰位置图画了下来，然后找娜塔莉修改不对的地方，晚上对着图看天空，白天时不时拿出来再看上一眼，到第二天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掌握了。
“有时候错了一点点都不肯原谅自己，非要完全正确才肯罢休。”娜塔莉轻轻叹声。
“每做一件事，她就付出全部精力去做。真是……拼命的让人心疼。”
就是凭着这样的拼命，她总算可以承担起城主的责任了。
表面上批注文件、观星作图做的堪称完美，而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别人看不到，甚至想不到。
她竟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啊。
暗离默默看着手里的竹简，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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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月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突然想起星图还没完成，连忙翻身下床。
“公主，您需要休息。”帐外，是暗离的声音。
“可是观星图还没有完成，而且要批注的文件还剩一点。”如月出垂下的纱帐，“我要更衣了。待会我就去大殿，你先在那里等一下吧。”
暗离却站在那里，没有动。
“你怎么还不走？”看他没有走，如月也不好更衣，声音略带愠怒。
“公主，何必要劳累至此？”暗离出声，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如月一时语塞。
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看到暗离身上带着淤青的伤痕吧。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再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所以才要努力，努力让自己变得更符合自己的身份，让自己有能力担起自己的责任，不再让别人为了自己而受伤。
所以才要努力。时刻记着自己的责任。
“所谓在其位就要谋其事，行其责，大概是这样吧。我不希望还像个小孩子那样什么都不懂。我既然已经担起了身为公主、身为城主的责任，那就必须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如月背对他答道。
其实……也是不想再看到你为我而受伤。
“公主大可不必这样劳心。学习进度可以慢一点的。而且我也可以辅助您。”暗离看着她，坚定的说，“我说过，只要能帮到公主，臣定当——”
“万死不辞，是吧？”如月打断他的话，低低的说，“可是我宁愿不要什么万死不辞，也不希望看到你受伤。”
暗离一愣。
不过很快他便调整过来，“身为臣子，就要为主所用。这就和‘物尽其用’是一个道理，君为主，臣必须从。”
“可是你不一样……”
“公主。我和其他人是一样的，我们都是您的臣子。您不应该把我看的太重要。所谓臣子，只是主上的一枚棋子。”暗离稳了稳自己的声音，继续道，“虽然我是暗守队长，负有王子殿下的嘱托，和您关系比较密切，但是——”
“但是，”暗离稍作停顿，“君臣有别。您一定要记好。”
君臣有别。是啊，我是君，他是臣。
所谓臣子，真的只是主上的一枚棋子么？
暗离，这算是又给我上了一课么。
如月默然。
可是……
“好。我记住了。”沉默了很久，如月转身，“可是，也请你记住，你虽是我的臣子，却不是我的棋子。”
“我绝不会把你当做一枚棋子。”
似是许诺，话语透着坚定。
我……不是棋子？暗离震住了。他一直以为，身为臣子的命运，只能是棋子。需要就用，不要就弃。
可她说，她不会把他当做一枚棋子。
那么一瞬间，他被感动了，觉得心里柔软的那个角落泛起了温暖。
可是，不可以。暗离在心里默默的说。
决不能陷进去。
“臣多谢公主。”
“正巧这几天公事不繁忙，公主要不要去室外走走？放松一下心情，还可考察民情。”暗离想起她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再这样下去还是会重蹈覆辙，仔细斟酌了提出建议。
“……也好。”想起自己突然晕倒，也知道不能再这么拼命下去了。
“那么，明天臣会和华医仙带公主一起在城内走走。”
“好。不过，那华医仙……是谁？”如月想起睡眼朦胧时耳边的那个声音。
暗离笑了笑，“华医仙以前是暗之城的老臣了，人也和蔼，医术高超。后来觉得上了年纪，就辞官回家当了一个市井郎中。由于他料病如神，人们又敬仰他就叫他一声‘华医仙’。”
“那就这么定下吧。”
“那……公主现在是不是该休息了？”暗离问道。
……说到底今天是不想让我再忙下去了吗，也罢，放松一下自己。
回给他一个微笑，“这就去。”
“臣告退。请公主好生休息。”暗离微微欠身行了礼，轻轻带上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