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张家噩运
平凡人家的生活,一般不会有什么大的波涛。刘兴贵的生活虽不是无波无澜,总是夹带着一些烦闷,但只是小是小非,个中滋味还是淡如白水。
日子一天天地过下去,几个女儿也一天天地大起来。杨玉花这些年身体大不如前,也说不上头疼,还是腰疼、胃疼,反正没个消停,说严重也不严重,说没事却是感觉浑身不自在,看了医生,吃了些药,不见好,不过也没再往前进。
为了儿子再娶的事儿,杨玉花一直没停歇,后来也引来了几个同意与儿子相亲的人,但刘兴贵或坚决不见,或者见了也没成,反正日子一天天地像滑滑梯一样,刘兴贵一直顺溜溜地滑到了40多岁,为这个家操劳得早早生了白发。刘兴贵也未尝没羡慕过别人家婚姻美满的家庭,但他整天工作,工作之余顾念四个女儿,几乎没什么闲工夫,也懒得去想再成家的事儿。有时累得一个人在床上哼哼时,也想起张喜梅在身边的日子,想想张喜梅这些年也没成婚,就为两个人的现状伤感一阵。
刘盈勉强上到小学毕业就不再上了,小学期间哪门功课也不曾及格过。刘兴贵也不逼她继续上,你再逼她,她能学个啥?好赖认识了几个字算了吧。刘兴贵比较注意引导她的日常起居,注意教她如何择菜、咋能做熟一锅饭。耐着心教了大半年,刘盈总算会做个简单的饭菜,虽没滋没味的,但刘兴贵却非常高兴,时不时就让刘盈下个厨,心想着就算将来她没爹妈指靠的时候,有姐妹帮衬着,自己能够自理,至少还饿不死。
刘丹此刻已到外地上了师范大学,刘燕刘雪两人也正读高三。刘兴贵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好好把两个姑娘的生活照管好,好让她们一个个考上个好大学。张喜梅也不时买些营养品,让两个女儿补身体。
这天,刘兴贵下班后,见两个学生还没回来,就打发刘盈到胡同口的小卖铺里买点盐,自己把家里那台黑白电视机打开,看起了《渴望》。电视剧里人物的爱恨情愁,不一会儿便勾起了刘兴贵的万千心情。人生的一幕幕就像连续剧一样,一集一集地在眼前出现,眨眨眼,半辈子可就快过去了。
“兴贵,兴贵,电话!”邻居刘云海隔着墙大声喊。刘兴贵家没装电话,所以熟人有啥事要找刘兴贵,都是打到刘云海家。
“来了,来了!”刘兴贵慌忙起身,一溜小跑来到刘云海家,拿起电话,“喂”了一声,却没人应声。刘兴贵正奇怪,听见电话里传来一阵哭声。虽然隔了许多年不曾听到这种哭声,但刘兴贵还是听出了张喜梅的声音。这些年,与张喜梅也不是没来往过,时间长了,年纪大了,两人之间的嫌隙和隔膜也消磨了下去,经常为了女儿们的事,刘兴贵主动上门到张喜梅那儿有商有量的。只是,张喜梅再也不曾在他面前哭过。
刘兴贵心里便有点慌。有一次,他帮张喜梅买煤球后,给她留下了这个电话,告诉她有啥出力活就打给他,但张喜梅从来没打过。现在这么急慌慌地找他,难道是女儿们出啥事了?“咋了咋了,出啥事了?出啥事了?”刘兴贵连声问着,张喜梅却哭得说不出话来,急得刘兴贵差点把电话线都扯断了。
终于,张喜梅勉强住了声。原来,当天上午,张喜定骑着摩托车带着张继祖、王玉敏回了老家祭祖,因回去得晚,祭完祖后就在附近的小饭店吃了饭。每次回乡,张继祖的心情都很舒畅,当天中午吃饭时就和儿子喝了近一瓶酒。随后,一家人又坐着摩托车回来。
张家买摩托车比较早,一般家庭都还骑着自行车呢,张喜定便骑着摩托车招摇过市了,那车子简直就是财富标尺,所到之处无不引来羡慕的目光。张喜定也常把摩托车骑得飞快,尽情享受那种人上人的优越感。
当天,张喜定照样迎风开得飞快,一阵酒劲上来,车子便直冲向路边停着的一车大货车,当即车仰人翻,张喜定当场便没了气息,张继祖和王玉敏被甩到路边沟里,刚开始还喘着气,但年已花甲的人了,等到人们发现,找电话打给医院,医院的人再赶来,两个人也就不行了。
张家一下子走了三人,铺天盖地似的,一下子把张喜梅和刘云玲都打垮了。刘云玲的一儿一女早早辍了学,都在店里帮忙干活,虽已成了年,但从未经过事,一听爷奶和爸爸没了,除了哭想不出还该干点啥。
刘兴贵一时也愣住了,挂了电话之后还站着发呆。因为张继祖脾气暴躁,只要看见刘兴贵,非骂即要开打,吓得刘兴贵这些年都绕开张家的饭店和住处走路。现在张家遇此噩运,他心里却也一时接受不了。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回到家里,刘盈已买了盐,笑嘻嘻地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杨玉花坐在屋里收拾旧衣服。刘兴贵简单对杨玉花说了一下张喜梅的电话,把家里的一些现象拿上就往外走。杨玉花自打身体不好之后,眼见几个孙女都成了人,也不再张罗刘兴贵的婚事,每天只管收收拾拾,或者找胡同里的人闲坐聊天。听说张喜梅家出了这样天大的事,杨玉花也吃了一惊,但她觉得,刘兴贵这会儿去算咋说哩,早已不是张家的女婿了,难不成这会儿去忙前忙后惹人闲话?
“你去干啥?你去能干啥?人都不在了!你也不是他什么人!”杨玉花说。
刘兴贵觉得母亲简直太不讲道理,都什么时候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去看看都不行?就算是对冤家仇人,也不至于这么绝情绝义。于是,他也不吭声,只管自己骑着车子走了。
三具尸首停在家里,张喜梅和刘云玲母子们哭得死去活来,老家的亲戚已请一个熟人去通知了。刘兴贵赶来时,左邻右舍正在劝解两人。刘兴贵见她们只管哭啥也没准备,就先出门去买回一些祭品,按老规矩摆好。等他在别人帮助下把现场一切布置好,张喜梅和刘云玲也暂时住了声,强撑着与邻居几个年纪大的人商量如何处理后事。
如此一来便折腾到了天黑,老家一些近亲也急急忙忙赶来了,每来一些人,张喜梅和刘云玲都是陪着一通大哭。刘盈刘燕刘雪后来也到了这儿,虽然父亲离异了,但外公外婆对她们一直照顾有加,时不时地又是给钱又是买东西,所以几个小姐妹也是悲伤难抑,连刘盈也比平时明白了许多,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考虑到两个女儿正读高三,功课不敢耽误,刘兴贵和张喜梅硬逼着让几个女儿回去了。
幸而家里就开着现成的饭店,不用再往别处张罗亲戚们吃饭,于是大家哭了一阵后,轮流着吃了饭,然后刘云玲为人们安排了住处。一番忙碌下来后,灵堂里就剩下六七个人,刘英才的老婆张继英就是张继祖的姐姐、张喜梅的姑,所以两人也一直呆在灵堂。
哭了那么久,大家都哭累了,张喜梅和刘云玲红肿着眼,默不作声地烧冥纸。刘兴贵看看时间有点晚,张罗了一下午,也着实有点累,他就想着不如先回家,第二天到厂里请了假再过来。只是,见大家都不说话,他一时也张不开嘴。
刘英才和张继英眼见着刘兴贵忙前忙后,心里十分感慨。刘英才就想着,真是刘家的后人呀,像他爹刘旺才的样子,虽然离了婚,但关键时候还挺身而出,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张继英则想,当年离婚,两个娃的错未必有双方老人的错多,这刘兴贵在紧张关口就成了这儿的顶梁柱,可见人还是不错的,两人也都慢慢上岁数了,抽空还是说合说合,让他们复婚算了。这样想着,看刘兴贵一脸疲色,张继英就说:“天太晚了,兴贵先回去吧,明天再过来。”
刘兴贵于是就站起来,跟大家道了别回去了。
回到家,杨玉花还没睡,跟过来细问丧事的种种,问刘兴贵下一步准备咋办。刘兴贵没好气,本想顶她几句,但一抬眼,看见自己的妈也是一头白发了,心里一酸,便说:“睡去吧,别操那么多心了。”
第二天,刘兴贵便到厂里请了几天假,给在外地的刘丹也打了电话让回来奔丧。当天,张家找了一辆卡车,把三人尸首拉回了老家。刘兴贵也当仁不让地跟着去了,张家人待他客客气气,就像他还是张家的女婿。张喜梅伤心之余,看刘兴贵尽心尽力奔忙,心里倒也有一些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