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找到刘雪
刘兴贵不会游泳,他这辈子最怕就是水,每每站在桥上往下看水,总觉得一片眩晕,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掉下去,心里便一阵恐惧,所以他后来也极少站在桥上看水,基本上也从未坐过船,孩子们以前吵着要坐公园里的小游船,他也总是不答应。
此时,身处闽西一个小县城里,却偏遇暴雨,在这样除了雨就是雨的雨夜里,四周漆黑,踩在没过小腿的水里,刘兴贵觉得冷从心头来,逐渐袭遍湿透的全身,浑身上下开始打颤。他心里一阵悔意,刚才实在不该出来。
刘兴贵不是那种没有方向感的人,但黑夜、雨夜,对雨水的恐惧,让他一时没了头绪,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才对。正努力地四下瞧着预测方位,一不小心,左脚踩进路上一个坑里,连带着整个人都倒了下来。刘兴贵忙吃力地站起来并捡起雨伞,其实雨伞此时已没了作用,暴雨就像无人能够阻挡的千军万马,雄赳赳地杀向地面。一个响雷带闪电,整个天空都亮了一下,可看见满天黑压压奔跑的乌云,更让人心惊肉跳。
正茫然无措,忽见对面有大型工具车驶过,上面站着人拿着电筒。刘兴贵忙挥手高喊,但雨中什么都听不见,自己也觉得那声音刚出来,便被雨水淋湿了、溶没了。
刘兴贵只得根据自己的感觉来来回回地走着、找着。可能是因为暴雨,街道两侧都停了电,这让他更没了目标,折腾了大半夜,遇到察看雨情的几个政府的工作人员,这才知道,自己刚好又走到了旅馆的前面。对方用电筒照着,帮他找到那家旅馆,只见旅馆漆黑一片,门前的沙袋堆得老高,但多半都淹在水里头。刘兴贵刚喊了一声,旅馆门就开了,老板点着蜡烛让他进去,问他怎么出去半天不回来,因为刘兴贵没回来、也因为雨,老板一直都没睡着。浑身淌水的刘兴贵来到自己的房间,把身上的衣服脱了,在洗脸盆里拧干了水,晾在屋里一根细绳上,然后倒到床上就睡。
第二天醒来已近中午,刘兴贵想起来,浑身上下却没一丝力气,脸上热得厉害。一看外面,大雨仍在继续,整个旅馆听着也乱糟糟的,人们为大雨不停而惊慌不定。刘兴贵硬撑着起来,又觉得头重脚轻,眼前一花,“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再醒来,发现自己已躺回床上。旅馆的一个伙计正提了些茶进来,见刘兴贵醒了,就嚷着说:“我的妈呀,你总算醒了。”说着倒了水,给刘兴贵递过药来,“快吃了,你发高烧!”刘兴贵勉强支起头,把药吃了,一边连连谢谢。
那伙计说:“你看你来我们这里真是不巧,暴雨也不停,真是心焦人死了。”刘兴贵有心去周鸣家看看,但却浑身无力,无奈只得躺下,那伙计让他暂不要动,等烧气退了就好了。刘兴贵想自己身体一向不错,料药性一上来应该差不多,就索性也不挣扎了,在床上睡了。
在家里,张喜梅与杨玉花一通吵之后,气恨难平,刘云玲劝解了她之后就回去了。张喜梅有心给刘兴贵打电话,但想想他身在火车上,徒然给他增烦,就一个人气得在屋里大哭一场。想想自己活这快半辈子好没意思,自己在村里要样有样、要个子有个子,好歹也上了初中,家里也富足,想当初上门说亲的人踏破了门槛,但年轻要强,总觉得自身条件好,挑三捡四,落得最后几乎嫁不出去。跟了刘兴贵,原指望在城里好好过一辈子,偏又遇上这样的婆婆,让自己结婚后没过上几天平和日子。如今离婚独过了,却还要再受杨玉花的气。这么想一阵、哭一阵,越想越觉得悲从心来。
第二天,张雷雷就带着那个朋友及一个帮工来了,不一会儿,砖头等材料送到,几个人刚准备开活,刘英才父子也来了。大家一通上,张喜梅屋里院子一片热火朝天。张喜梅前一晚上,虽然哭了大半夜,但还是硬撑着把厨房里的东西都搬净了。
正忙着,刘燕来了,眼也肿着,显见得晚上哭过。见这里正忙着,她一声不吭,帮着烧开水,递拿东西。张喜梅抽空问她,刘燕只说知道她和奶奶吵架了,然后安慰张喜梅说:“妈,我奶老了,你别跟她一样。”张喜梅叹了一口气说:“没事,你妈想得开。”
原来,杨玉花回去后,尽管吵架没落下风,但觉得又惹街坊邻居议论笑话,便越想越气结,一腔怨气又冲那个街坊大妈而去。索性跑到那街坊大妈家里大吵一顿,骂她多管闲事。那大妈虽然自觉有点理亏,但认为自己原本心存好意,开始还好言解释,可眼见杨玉花不依不饶,自己在街坊邻居面前脸挂不住,就和杨玉花对骂起来,两个人最后甚至厮打起来。那街坊大妈的儿子虽气恼,但不好对杨玉花一个老人怎样,只得和其他街坊一起把两个人硬拉开了。刘燕带着刘盈回来时,正值奶奶和别人吵打,赶紧也过去,在别人相帮下把奶奶劝回来了。杨玉花回来后,还在自家院子大哭大骂了一阵子,刘燕再劝都不行。那街坊大妈一家知道杨玉花的禀性,不想再惹事,反正还隔着几户人家,就装听不见,但一家人都埋怨街坊大妈多事,令那大妈也气得哭了一会儿。
不过,杨玉花既闹了一通,想想与前儿媳相吵没吃亏、和街坊大妈对阵也占上风,自觉扳回了不少脸面,第二天也就平静了。刘燕见奶奶没事了,就交待她招呼好刘盈,然后来母亲这里,本想安慰母亲一番,正好碰到这里干活正忙着,所以也帮起忙来。
小半天工夫,厨房临街一面的门就扒好了,刘英才招呼大家坐在院里喝茶歇一会儿,一边问张喜梅:“喜梅,你没让兴贵过一忙会儿忙?”张喜梅觉得现场人多,不便多说,就说:“他出差了。”刘英才想想他们毕竟是离婚了,也不能强求刘兴贵来招呼,就不再说什么了。
因为活简单,一天工夫,厨房改的门面房基本上都收拾停当了,只等粉刷等尾活。第二天,大家又过来,在院里开建一个简易小厨屋。刘英才因在农村常帮忙,自己也动手盖过猪圈,所以年纪虽大了,但身体硬朗的他也出力不小,而张雷雷的朋友又十分应心,所以仅仅两三天工夫,一切都收拾停当。最后结算,张雷雷的朋友一分也没多要,只说是帮自家人,加上吃饭,张喜梅左右也不过花了千元。看着改造一新的门面房,里面被刷得白净净的,张喜梅一时心里喜滋滋的,盘算着把房子租出去一年能落多少钱。
这几天请假没上班,张喜梅想着好好歇一晚上然后就上班,正坐着,忽然接到刘燕电话,刘燕着急地说看电视闽西某地区出风罕见大暴雨袭击,多个地方出现严重洪涝灾害,某县已因灾死亡数人。张喜梅一听大为惊慌,某县正是刘兴贵所去之处。刘燕说打刘兴贵传呼,却一直无回音。
挂了电话,张喜梅忙打开电视,连日来只顾忙活,连电视都不曾看,本想着歇一会问问刘兴贵找到刘雪没有,不料竟出现如此状况。果然,电视里正出现闽西某县遭遇洪灾的画面,记者说该县连续三天暴雨如何如何。张喜梅看不出去,拿起电话就给刘兴贵打传呼。她可不知道刘兴贵的传呼早没了电,正发着烧躺在小旅馆里。
刘兴贵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多,直到8月9日下午,那暴雨才慢慢停住,他的烧也退了一些。他本来有心让旅馆伙计去周鸣家看看,但因旅馆一楼也进了水,大家伙都忙得要命,想想人家已帮他寻医送饭,就没好意思说出口。烧退了一些,听听外面雨也住了,刘兴贵就支起身子起来,因为这两天胃口差吃得极少,他只觉得自己的腿软绵绵的,身子也飘忽忽的。他有点气恼,自己本来铁一样的身体,怎么雨水泡了大半夜就这么不经事了,可见人家平常说“病病歪歪活大寿”有点道理,越是身体强壮的人,越是在疾病突袭时经抗不住。
勉强挣扎着从二楼来到一楼,只见地面湿黏,看上去脏兮兮的。老板和伙计见他下来了,笑着说:“你倒好,下雨时净睡,不用担惊受怕。你可不知道咱们县城也死了人。”刘兴贵从口袋里掏了钱出来,十分感谢地说:“多亏你们招呼我,我再交点房费和伙食钱。”
刘兴贵出了门就朝周鸣家去,只见街道上人也多了,水消退了,不少人正在清理路两侧的污泥,有领导模样的人正带着一些人在路上指指点点。刘兴贵来到周鸣家,一眼瞧见院门开着,心里一喜,头却晕了一下,忙扶着墙向里边望去。
周家房子不比院内地高多少,因为没有预防措施,几间屋子都进了水,有人正忙着用盆子和铁锨往外排水。刘兴贵看得真切,那个拿着盆子舀水正是刘雪,她忙得头发都散乱了,挽着袖子和裤腿站在水里不停地干着,旁边一个白净男孩则用铁锨向外一锨一锨地排水。两个人干得热火朝天的,一边干一边说笑着,全然没看见刘兴贵正扶墙站在那儿瞅着。
刘兴贵心里又喜又急又气又恨,五味陈杂,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想要说话,又觉得喉咙里像吃了棉套,他拼着劲冲屋里吼了一嗓:“刘雪!”
屋里两个人都吃了一惊,齐齐住手朝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