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场十年难得一见的大雨。
连着十几天的暴雨终于引发山洪,桐城北侧颜渊山附近一处交通要道中断被突如其来的泥石流淹没,正好有一拨夏季上山游玩的旅客回返,也不幸遭遇灾害,即使警方和医护人员即使到来,也迫于雨势而收效缓慢。
而正值此时,这条由西向东接近城市的高速公路上段,被泥石流波及的还有一辆血腥弥漫的小型巴士。
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森林和空远哀寂的群山,远远的,小车像是倒在路边濒死的小动物。雨下的人睁不开眼睛,被泥水包裹的车身中段,一块巨大的山石镶嵌在那里,似乎是要贯穿而出,散碎的玻璃和殷红的鲜血混杂溅了一地,阴雨也洗不去这份浓郁的血腥味。
周围大小不一的石块堆积着,泥水的腥臭味浓郁刺鼻。
而在这种环境之中,还有唯一的一个幸存者活着,处于破开的车窗边第一排的位置,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半跌跪着,变形的座位从身下温柔的托在了半空中。由于强力冲击形成的车身侧翻,他随时有掉落在下面那一堆混乱的钢铁中的危险,而那里一切早已变形扭曲,血流成河,像是人间地狱。
他闭着眼,皱着眉,呼吸微不可闻,玻璃在他肩膀和前胸划出大小不一的伤口,少量的鲜血沁染了他白色的衬衣,在他领口,一块青玉流转着温润光泽,沾了血也丝毫不减通透。
是时,颜渊山西侧乱林之中,有两个男人一前一后急速俯冲着,犹如山间迅猛的野兽,穿过密集的树林,在泥沼的地面留下足迹,雨声之中两个人语气果决而冷静。
“你确定是那里吗?覃唯。”前面的那人说。
“是,刚才的确有人过去了。”后面那人也极干脆的回答。
“……危险吗?”前面的那个人又问。
“不管危不危险,都得去啊!师傅们的脸已经不能看了………”后面的人语带叹息。
“……我知道了,那就被人打死和打死别人做个选择吧!”前面那个人语带慷慨。
“不是啊……是被师傅打死没人报仇,和被人打死师傅报仇,前者恶名,后者美名……”继续叹息。
“……你给我闭嘴!快点走!”爆发的怒吼。
雨势此刻并不算急,却连绵不绝,让人压抑。
巴士侧翻在公路边,车中幸存的少年惨白的脸被雨水打湿,眉睫轻颤着就要醒来。
“轰隆!”
雷霆闪电响彻云霄。
忽然,似乎是不同于雨水的另一种声音隐约传来,不急不缓带着节奏。“砰、砰……”
这是……哪里?……
由远及近,在少年耳边和脑海回响。
睁开的眼睛复又闭上,视野模糊不清,光被黑暗包裹着。似乎是……窗。
试着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尖锐的疼痛却在一瞬间让他睁大了眼睛,目呲欲裂。
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他不是应该……
思绪好像刹那剪断的线,头脑晕眩,应该什么?
“砰、砰……”
由空远到清晰,由平和到激烈。
那是熟悉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的走近着。
“是谁!?”
少年的呻吟微弱,他艰难的伸手,向着有光的窗口。在他身体上方一条钢筋伸出,一条蓝色缎带的证件在其上挂着翻转,照片上是一个五官清秀的男孩,从容慵懒的站着,悠闲的唇角勾出一个全无意义的弧度,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淡漠。
名字是朝(zhao)清,身份是高中学生。背景在学校的花坛,那里**和红蝴蝶花正开。
风一吹,证件便打着旋飞划过他眼前,落到下方那一摊血与钢筋中,顷刻被吞没了。
我还活着……没错……
这是我的身体……没错……
我的确是朝清……没错……
但是……我……朝清……是谁啊……
“轰隆!”
又是一道惊天的霹雳,闪电之下,恍若白昼。
不知是什么时候,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高大身影来到,静静的立在雨中。距离巴士不过十米。
他就像是一道来自地狱的幽影,不声不响的靠近了这片死亡地带。然后他抬头注视着巴士,像是看一只蝼蚁似的阴郁和轻视,冷漠诡异的叫人畏惧。
车内的朝清一直冰冷的全身血液仿佛受了刺激似的沸腾起来,胸口的青玉也失去了温度。伤口的灼热令他的痛苦倍增,神智也猛然清醒。他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痛苦的呼喊:
“是谁!?”
宁寂幽冷的雨水中,这一声真切的叫喊像是独属于人的热度从车内传入雨衣男人的耳际。
“居然还活着……”
雨衣连帽下,男人似笑非笑的声音传出。
危险!
一听见这个声音,朝清脑海里便只剩这两个字。然而……来不及了……
“咻!”
不等他做什么,车外,一道黑影已自雨衣男人的身边闯出,带着凶狠和恶意,好不留情的奔袭像天空,划出一个优雅的弧度,又翻转一百八十度,俯身直冲进破碎的窗户,那些尖锐的呻吟声,激进的在朝清脑海回荡着。
他被抓住了,就像是跳动的火焰和灵活的藤蔓,纠缠着他的四肢恶狠狠的从破碎的窗口拖出去,天旋地转一般的急速拉扯着,然后被倒吊在巴士上空,五脏六腑错位似的想要呕吐。
就这样,他刚脱离的车内的险状,却立刻落入了另一种可能被杀的局面。
倒吊在半空,他可以透过模糊的视野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以及那双注视着他的阴翳的眼睛。
他是谁?
两个人的眼神相遇了,朝清迷惑茫然,惊疑不定,却没有太多的恐惧,而雨衣男人,却充满了阴狠的仇怨与杀虐之意。
“腾空,把他扔出去。”忽然雨衣男人低下头,用平静的声音命令道:“另外,我不想再看见这辆让他活下来的车!”
扔出去…是指……
朝清努力想抬头看抓住他脚的东西,却感觉原本无法挣脱的力道松开了,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下坠去。
“啊啊啊!”
“砰!”
“噗哧……”一声闷响,少年的身影落在了水泥地上,鲜血在一瞬间飞溅开来,染红了雨衣男人脚边的地面。猛然袭来的疼痛让少年这一刻真觉得生不如死。
“轰轰!”
小型巴士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道掀起,猛烈的撞向公路边的山壁,发出震天的撞击声。
四野在此刻悄然沉寂,雨声微微,闪电不断。
巴士上方的天空,一把古朴的黑色长剑正悬浮在那里,剑身有黑色光芒流转,剑锋正指车身。
仰躺着的朝清,脑子里一片模糊,明明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除了思绪还在,对身体的感觉却已经消失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麽做……?
天空两道闷雷轰隆,连绵的乌云在颜渊山头顶飘过。
雨衣男人蹲了下来,他注视着那张瘦弱的流血的脸,眼睛兀自睁大,唇像是拉开的两条线,愈来愈承受不住内心激烈的情绪,最终形成了一个狰狞的上扬弧。
“嘿嘿嘿嘿嘿……”
低沉的诡异的笑声在他唇边溢出,他像是暗夜中飞出的一只夜枭,如此喜悦而不可抑制。一仰头,他的雨衣连帽滑落,一张极度恐怖扭曲的脸露了出来,仰天发出一声狂妄的嚎叫:
“你也会有今天!红菱王!”
“轰隆!”
天空炸雷震震,乌云翻滚着。
“这可真是天要你死,你不得不死!”
恶意得呈,贪婪与暴虐,愤怒与愉悦,像是一锅大杂烩在男人脸上汹涌,扭曲。他迈开后退两步,又猛然带着疯狂一脚踹向少年的腰际!
地面冒出刺耳的摩擦声,朝清原本受伤的身体在顷刻之间擦着地面飞到一边,那些全身忽然震动的疼痛神经突兀回复,他感觉到了身体与精神的牵连,巴士的撞击没有休止的在他耳际回旋,神智不清的他心底忽然出现了一股不可抑制的愤怒和痛恨,为什么!
“你……是……谁!?”
唇蠕动着开合,最后一个音用尽全力挤出,微弱而郑重。他的心底已经在疯狂的怒吼着:
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
“哦?”雨衣男人戴回头上的帽子,遮住面孔,嘲讽的笑了,“我是谁?这个问题真是问的好。你已经蠢得连我是谁也忘了吗?!”
雨还在下,但是朝清已经没有力量睁开眼睛看见了,也没有力气去感受了,现在他的每一份呼吸都带着颤抖和血腥,每一秒都是苟延残喘。
“那么……”雨衣男人挥开衣袖,抬手向天,手指做剑状,带着深深地戏虐和恶毒说道:“这个你也忘了吗?”
随着他的话语,天空指着巴士的被黑色火焰包裹的长剑忽而转过身来,斜掠如燕子飞回男人的身边,摇晃着,猛然一滞,悬在了朝清睁开的无神的双瞳上方,剑尖指着眼瞳正中。
“你…要……”
虽然看不清,但是一股寒意还是自面孔蔓延心底,朝清不由自主的恐惧起来。他要干什么?!
“让你想起来啊!”雨衣男人手作势挥下,声若幽鬼咒怨:“那被剑所伤的感觉!”剑因势而动,上移两分,便毫不留情直直刺下!
不要!
陈不更我要你死!
“铿锵!”
剑锋相击的声音在朝清耳边响起,一种前所未有的锋锐之感在他脑海被无限扩大,内心之中有一个声音正在嘈杂的诉说,却无法听清。
“到此为止!”
一个男人雄浑厚重的声音忽然出现,躺着不得动弹的朝青闻之不由思绪一震。
挡在那里一个俊朗严肃的男人,穿着青墨色雨衣,踩着一双满是泥泞的黑色的皮靴,黑色短发及耳,眼神凌厉而深邃,横剑胸前,左腿半蹲,一副张狂而凶恶的态势,“这里乃兼东集之地,在此谁敢放肆!”
长剑腾空被一击击回,雨衣男人面色阴沉的伸手骤然接住,一股怒气凭空而显,疾风狂啸,周围雨势犹如被凝,雨丝在方圆几里失去影踪,凭空蒸发。
好像被罩在套子里,景物风雨,以及时间,皆失去流逝感。
气氛凝重,剑拔弩张。
“尊驾何来?”
便在此时,一个悠闲平和的声音从容出现,远远的,自树林里传出,犹如春风化雨,和弦优美。
谁?!
雨衣男人眼神犀利的瞥像山坡边的树林,风叶熙熙,那个脚步声悄然停下。一个扶着树的青年人正站在山坡上,俯视着雨衣男人,面带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