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莫欺少年穷岂不知初生牛犊不怕虎
别奉庸官禄但可闻脱毛凤凰不如鸡
天为罗盖地为毯,日月星辰伴我眠。何人洒下名利网,富贵贫贱不一般。也有骑马与坐轿,也有推车把担儿担。骑马坐轿修来福,推车担担儿命该然。骏马总驮痴呆汉,美妇常伴拙夫眠。八旬老翁堂下站,三岁孩儿染黄泉。不是老天不开眼,善恶到头,因果….循环!
上文书讲到,在SX省DT市的一个小镇上,有张德山小两口子,踏踏实实过日子人,张德山在附近一家国营单位做工人,老婆陈翠花没工作,在家洗衣做饭收拾家,小日子虽说温饱无难,但也不是呼风唤雨想什么就来。前后两年天气,生了俩小子,大儿子叫张振生,二儿子叫张振业……
自从俩儿子降生落地,张德山小两口的日子是每天都有奔头,受苦人本来没有什么生活情趣儿,但不一样,为人父亲,肩上无疑有了更大的责任感,上班时努力工作,多挣公分,下班后怡然逗儿,可以说尽享天伦之乐。两个孩子日渐长大,他看着眼前这俩儿子,大小子张振生,从小寡言少语,但心骨儿极正,性格也极拗,只要他认定的事情,一百匹马也拉不回来,而且平日话虽不多,眼珠子却提溜乱转,显是心里做事的人。而二儿子张振业不同,自小聪辩无碍,从会说话开始便极会讨人欢喜,这么小的孩子就圆滑世故,淘气以后别人家孩子回家都讨得一顿好打,而他却从来没被大人说住过,张德山每次回家听陈翠花跟他学二儿子如何如何,本来举起打人的打手,也总能被张振业连消带打把这顿逼兜【注1】消弭于无形,事后张德山都常感奇怪,明明伸出手要教育二儿子的,怎么最后不光没打成,还被二儿子哄的挺开心,挺没办法。要说奇怪,俩孩子还真挺奇怪,他们不像别家孩子,总是大的领着小的玩,他俩是大的也不领小的,二的的不跟大的,而且都是各自圈儿里的孩子王,这点让张德山和陈翠花更是头疼不已,别人家孩子出去淘气,回来挨顿胖揍,往往是因为同一件事,张振生、张振业兄弟俩,那只要把他俩敢撒出去,陈翠花就得心惊肉跳,用不了一会儿登门造访前来告状的准就得把门槛踏平,这个说张振生领着一群孩子把东家的狗放跑,让狗碾西家的鸡了,那个说张振业让孩子们拿了东家晒萝卜干的竹笸箩逮鸟了,总之他俩只要一出了家门,弄得偌大的工厂家属院鸡飞狗跳,那就是无一时半刻的消停,张德山从心底里来讲舍不得打,说实话他不太会管教孩子,那是因为他自知从小没了爹,受教育就少,想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父爱,可是从小也没人去管教他,他就是想被父亲打一下,也没有机会,现如今他自己有了孩子,一是舍不得打,二也是不知道该咋打。所幸两个孩子并未出现品质上的偏差,虽然喜欢淘气,但从来没有偷鸡摸狗,即便“偷”,也指使别的孩子去“偷”。张德山对于孩子的成长,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而陈翠花害怕孩子学坏,总是教给他们一些浅显的作为一个老实人应该具备的基本品质与道德,她和张德山一样没什么文化,只能用宽容慈爱的母性来引导孩子,感化孩子,还好在两个孩子都上了学后,不知道是互相暗里较劲,还是真的被学识所吸引,两小淘气的时间日益减少,爬在小桌子上学习的时间也日渐加长,为了让孩子安心读书,张德山做出了牺牲,每日晚间下班回家,只看完新闻联播就果断地关掉电视,坐在一旁看孩子用功,在他看来,看着自己的犊子用功读书,奋发争气,真的比看任何电视节目都高兴,安静而温馨的气息充溢着这间不大的屋子,相比张德山,作为母亲的陈翠花付出的牺牲只多不少,那可真是夏扇扇子冬烧炉,每每看见自己的母亲从炎炎夏日满头热汗地把喷香的饭菜端上桌子,到酷寒严冬肿着通红的双手把兄弟俩刚洗好的衣物挂到窗前,弟兄俩感受着慈母的关怀,无以为报,只为了让父母在为自己开家长会的时候骄傲一笑而勤奋用功。所谓山中无甲子,岁月不知年。几年寒暑匆匆而过,张振生只记得这是自己的第十二个生日,而在过去的时间里,自己拿过二十四次双百分,小学生涯就这么结束了,看着还在努力读四年级的弟弟,再看看曾经为自己开了二十三次家长会,每次都高兴而去,满意而归的爸爸,张振生眯着眼睛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他,这是一张普通的纸条,而纸条上印的内容对于这个普通的家庭来说实在不普通,张德山颤抖着双手捏着这张纸条,慢慢地将它高举过头顶,对着中午窗外射进刺眼的阳光,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晶莹剔透的泪水顺着眼角趟了下来。是的,对于没有什么文化却努力工作的他,对于含辛茹苦照顾一家起居饮食的她,对于少年奋发不甘落于人后,不敢也不能让父母有丝毫失望的他和他,这样一张印着中学招生办红印的轻薄纸条,此刻对于这样一个家庭来讲,重逾千斤……
知道大儿子日常从来不用自己安顿,知道大儿子从小就很有主意万事都按自己的意愿办,也知道大儿子的性格不屈不挠,宁折不弯,更知道大儿子从此上中学在学业上只会更让自己省心,但张德山最最知道的是,如今不同往昔,从83年邓老搞改革开放,提倡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以富带贫,以强带弱之后,社会上渐渐出现了不平的声音,在一大群以前看来投机倒把,“不务正业”的人被国家政策正名后,这个社会再不是毛主席吃大锅饭的年代,现如今是有一分本事挣一分钱,阶级分化一年比一年明显,张振生在工厂子弟小学的优秀那是真的优秀,小学生阶级意识相对模糊,而且整个学校都是工厂工人的子弟,再加上张振生学习成绩优异,日常又不喜夸夸其谈,为人谦谨有礼,那可真是老师喜欢,家长羡慕,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到了中学,摸着石头过河,水深水浅只有自己的大儿子知道,所以在去中学的路上,张德山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紧紧地安顿:“振生,你也长大了,是个中学生了,爸爸也闹不精明中学跟小学哪不一样,你得记住呢,咱们家就是老百姓人家,万事多想想你爹在工厂就是个受头,咱们除了学习,啥路子都没有,千万别跟那有钱子弟比这比那,咱们跟人家也比不起,听懂吗?”背着陈翠花新给缝的书包,张振生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这位平素说话不多的父亲,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在他看来,中学跟小学最大的不同就是一个叫做中学,一个叫做工厂子弟小学,必定还是要努力学习的,但看着父亲紧锁的眉头满眼的担忧神色和稍现白丝的双鬓,不见了往日刚毅的嘴角不经然流露出的会心微笑,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带蛇纹一直从鼻翼两端伸入了微微向下撇的嘴角,他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看到孩子如此,一路上张德山便再没有说话。
十来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步走了四十多分钟才来在中学门口,新入学的初一学生一个个像穿花蝴蝶一般在张振生眼前绕着,聊着,笑着,欢快的气氛感染了一路上心事重重的父子俩,看着孩子们仿佛都在学校门口的一片大空地上集结,这个对环境陌生的父亲怯怯地无所适从,而他的儿子却在翘首顾盼,眼光不住地在每个他所能看见的孩子脸上游移,似是寻找着什么。突然感觉有人在背后拍自己肩膀,六年的默契使得张振生闭着眼睛也能想到这是谁的手法,本来渐渐失望的嘴角再次向上翘起,大声喊出背后人的名字,而几乎同时,他背后的孩子也在喊他的名字“喜文儿!”“振生儿!”张振生转过头来,一张黑的发亮的小脸跃然入目,张德山回过头打量这孩子时,但见黑灿灿的一个小孩儿,圆脑袋,小平头,大拇指般粗细的眉毛,铜铃般环眼突出眼眶外,顾盼间显是狡黠伶俐,狮鼻阔口,黝黑的皮肤衬着一嘴小白牙儿更显亮目,此子一举一动都是那么机巧灵动,举止间,动作干脆利索,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一看就知道这孩子也绝对不是盏省油的灯,但听他跟自己儿子话语里,真情流露间竟是尽显宾服,看着自己儿子跟这个黑小子关系不错的样子,张德山久久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眼看着自己跟前站着的小学死党,张振生眼角似有流光闪动,抱着赵喜文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眼,笑着介绍道:“喜文儿,这是我爸爸,你以前没见过,快过来见见…”说罢拉着赵喜文两步来在张德山跟前儿,“张叔叔好…”“好,你也好…”说罢张德山看了眼拉着自己衣襟儿下摆低着脑袋显得有些局促的赵喜文,笑着说:“振生儿,你跟你同学转转去哇,下午还上班呢,我先走呀….”
把父亲送到大路上,略显局促的赵喜文才又恢复了以往的跳脱,几乎是嚷着跟张振生说:“振生儿,你看榜了没,咱俩分的一个班,还有二狗、吕妞儿,他们也来了,在那边呢,咱们快过去猫猫去哇!?”张振生一边听,一边揉着自己的耳朵,听罢先是一呆,随即反应过来,眯着眼睛“嗯”了一声,便任由赵喜文拉着自己往中学门口空地的一角走去。两小一边往那边走,一边说说笑笑对往来事物品头论足的工夫,张振生抬眼看去,那边貌似乎起了尘头,里三圈外三圈围了好些人,一股不妙的预感袭上心头,转头冲赵喜文吼了一声“那边啥情况?咱们快过去猫猫…”说着话,俩人流星赶月般,三步并着两步,拨拉开人群,来在了跟前儿,好振生,搭眼观瞧,只见众人围着的场中间,一个胖大的学生,比自己足足高了一头半,像提溜【注2】小鸡子似的,一手揪着吕妞儿,一手揪着二狗,另外还有三个人对吕妞儿和二狗拳脚相加,这边张振生对局势还没审视清楚,眼角余光看着那边一条黑影“嗖”地窜上前去,朝着那个胖大学生腋下就是一记老拳,孩童打架,本没有什么力气,但腋下被老拳击中,终究难忍疼痛,这个胖大学生遂即放开了揪着吕妞儿的手,手臂回收,夹着腋下,看来他也是打架的老手,虽然被偷袭在先,可是虽乱不惊,抬起胖腿朝偷袭的赵喜文直踹过去。这边厢赵喜文其实也不舒服,偷袭之下显然毫无收效,而且这胖子不知道皮有多厚,自己这拳打下去他疼不疼不知道,自己的手腕都震的发酸,分心之际,眼睁睁的看着一条大胖腿冲自己小腹飞袭而来,脑中刹那一片空白,只能想起一个念头:“他穿的裤衩是牌子的….”眼睛一黑,正愁没理会处,感觉自己被外力拉扯,踉跄地退了两步,等到再睁开眼睛时,一副并不算宽厚的臂膀正挡在自己身前,抬头观瞧,顿时明白是张振生在关键时刻把自己拉到一边,避免了一记重腿。胖大学生这腿轮的太圆,其实是使足了全力,本拟一击而竞全功,谁知道对手转瞬间被人揪走,他自己又高又大,本来就欠缺迅速的反应,撩阴腿瞬时变成了冲天脚,大跨差点轮脱了臼,顿时连抓着二狗的手也撒开了,俩手捂着自己的大跨,蹲蹲不下,站站不起。那三个开始出手打人的学生看见胖大学生受伤,都难掩饰眼中的惊愕之情,但还是不自觉的朝这边聚拢过来,再看这胖大学生,横着眉,瞪着眼,右边嘴角往上一挑,惊雷般声音吼道:“都给老子起开,老子今天非把他们四个小挨求【注3】头打烂!!”
【注1】
逼兜:晋北地区方言,即耳光,嘴巴。有时也有挨打的意思。
【注2】
提溜:北方方言,即拎着。
【注3】
挨(nai二声)求:特指晋北地区方言,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