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林青松把堂屋的电灯扯到院子里,吃过晚饭就和老婆往树上挂玉米。他蹲在树杈上,老婆把一对对拴好的玉米用木棍串起来,站在木梯上递给他,他再挂到树枝上。
他正等着老婆把玉米串好递给他,看见林秋水摇着头进了门。“去了趟你三姨家,回来摇什么头?”他突然地说了一声,把林秋水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看见父亲正蹲在树杈上盯着他。
“你快下来,我上去挂。”
“不用你。我问你,你大姑给我来了封信,说你要到海市去是怎么回事?”
“不去了。”林秋水肯定地说。“她还说什么了?”
林青松从树上下来,就像一只猴子一样灵活,一下子跳到地上。
“你大姑说了,你要去找你一个女同学。你那个同学有病,生不了孩子。我可告诉你,你要是真去找她,以后你就别回家了。”
“哈哈,秋红,你听见了没,咱爹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呢。”林秋水对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系着玉米的大妹妹开着玩笑说。
“哥,纺织厂的活好学么?”
“干什么,你想去干活?”
“嗯。我开这个破卫生室,小孩哭,大人闹,烦死了。”
“你才开起来一个多月,还没摸上门道,等干时间长了就行了。你要到纺织厂上班,那里三班倒,你受不了。”林秋水爬到树上,继续挂着玉米。
“受不了也比在家担惊受怕强。”
“这还有什么担惊受怕的?”
“你问问咱爹。”
林青松听见兄妹俩的对话,早已老老实实的去栓玉米了。原来,林秋红卫生室开起来后,林青松就当起了大掌柜,每天早晨老早就开门。而林秋红正是贪睡的年龄,早晨起不早,他就给人拿药。林秋红说了他几次,他还振振有词:“你以为我高小是白上的?那些字我看得懂,我就照着说明卖还有错?”最可怕的是有一次,林秋红出诊了,一个感冒的病号来打针,等不及要走,林青松也急了,拿出针管就要给人家注射青霉素。多亏林秋红及时赶回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爹,给人治病有三种结果,一种给人家治好了,人家感激你;一种是你治不了,该让人家该找别人的找别人、该去医院的去医院,人家不怨你;还有一种是给人家治坏了,轻的赔钱,严重的还要坐牢呢。”林秋水开导着父亲。
“我知道。往后我不管了还不行?”林青松自知理亏,小声的嘟哝着。
在院子里忙活完了已经快十一点了。一家人除了小妹林秋芸在学校住宿没回家,也算是小团圆。母亲端出煮好的花生、地瓜和板栗,围在饭桌前一面吃一面聊天。
“秋水,你得听你大姑的话,她还能害你么?海市你一定不能去,你大姑说要给你找个好的,你多去你大姑家走走。”林青松又恢复了父亲的威严。
“你三姨找你去干什么了?”妈妈直到这时候才找到机会问林秋水。
“没干什么,就是问了问纺织厂的事情。”林秋水撒着谎。
“她问纺织厂的事情干什么?她还想去纺织厂?”
“人家的事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人家问问就非得去纺织厂啊?”林秋水心虚,以反问堵住了妈妈的嘴。
“不是。那天她急急忙忙的来找我,我还以为她有什么要紧事。”妈妈看林秋水不愿多说也就不再追问。
第二天一大早,林秋水随父亲到责任田里去帮忙。忙了整整一上午,吃过午饭,父亲把地瓜、玉米、板栗、花生等农作物装了一大袋,捆紧在当年林秋水上初中时买的大金鹿自行的车后座上,让林秋水回城里送到大姑家。本来林青松不想让林秋水骑自行车回城里,一是路太远、又难走,二是自行车家里还用得到。但林秋水坚持要骑自行车回去,林青松也就没再说什么。临走的时候,林秋水嘱咐父亲,给打听一下,看有没有愿意到城里做保姆的,并把郑科长开出的条件写在纸上交给了父亲。
林秋水骑着车走在路上,路两边的白杨树开始掉树叶了,被秋风一吹,翩翩起舞;山谷里各种树木,抓住最后的机会展现自己的风姿,把整个山谷装点得五颜六色;田野里到处是忙碌的人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吆喝声此起彼伏,一片生机。林秋水的心情还不错,一面欣赏着周围的景色,一面想这下有了自行车就可以去找同学玩了。又想起这次回家还搞了一次相亲,这可是意外之想。王娟的事还没处理完,又出来个付小霞,可真是麻烦事。最主要的,三姨和付小霞的家人已经参与,给这段感情添加了不同的成分。同时心里也有点得意,看来他林秋水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最起码还有女孩子喜欢他。但大姑说给他找个好的,到底好到什么程度?难道沂蒙县城里,还真的有人能比得上刘静怡?说不定吧,沂蒙县到底也是个有着80多万人口的大县,城里总人口也不少于20万。难道20万人里,就真的没有一个人能懂他林秋水的心?
在路过高溪镇政府大院门前时,林秋水看到他昨天回家坐的那趟班车正在等人。他看了一眼司机,司机似乎也还记得他。看他自行车后座上载着个大袋子,车把上还挂着一个背包,不相信他是骑着自行车回城里。但一路上,自行车和班车交替领先,暗中竞赛,最终,在进城的古桥上又相遇了。司机摇下车窗,冲着林秋水高喊:“小伙子,好身板啊,参加马拉松,你会获奖的。”
林秋水冲司机笑了笑,说:“大哥,别老想着挣钱,你的汽车就不会跑不过我的自行车了。”说完,直起身子,把全身的重量加在脚踏板上,箭一样率先冲过桥去。
林秋水回到宿舍,发现门没锁,以为孟祥臣在里面,就推开门径直走进去,却看到有一男一女在里面,正在西墙的床尾安一张桌子,锅碗瓢盆扔了一地。他还以为走错了门,退回门口看看,门牌号确实是“113”,正在发愣,那个男的走过来,向林秋水伸出手:“你好!我是庞振喜,才从机床厂调过来。你是林秋水吧?”
林秋水赶紧放下袋子,用力的跟庞振喜握着手。一边说:“欢迎,欢迎。早就听说你了,怎么这时候才来?”一边打量着他,他的个头在180厘米以上,浓眉大眼,颧骨较高,乌黑的、典型的国字脸。
“我是办的调动,那边开好介绍信,这边同意接收了才能过来。这一段时间一直两头跑,才刚刚办完。”
“林秋水,你不认识我?”那个女的走过来,盯着林秋水问。
“不好意思,你是……”
“你真是贵人多忘事。上了大学就连同学都不认识了?”
林秋水仔细的打量着她,她身高160厘米左右,皮肤较黑,圆脸,大眼睛,身材微胖,似乎见过,但实在想不起来,就说:“你是后纺的吧?”
“啊呸,你个林秋水,在沂蒙二中高三9班,我们同班同学,还‘你是后纺的吧’?真是时位之移人也。你考上了大学,就连同学都不认了,什么人啊?”她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说。
“行了,你在高三九班复习了不到半年,没考大学就走了,不能怪人家不认得你。”庞振喜出来圆场。
“哦、哦,你是杨、杨……”林秋水努力的想,但还是不确定。
“杨美玲。坏小子,这次别忘了。”杨美玲大度地笑着说。
庞振喜帮林秋水把袋子提到屋里。“我以后就住你上铺了。论起来我们也是校友,只是我学习不好,在二中考了两年没考上,到一中又复习了一年,最后才走了个委培。”
“什么委培不委培的,毕业到了工厂还不都一样了?”林秋水说着,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床上,说:“回家一趟,累死了,还让给大姑捎东西,明天去送了,今天不去了。”
“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吧,就算入伙饭。”
“我们宿舍加上你住了四个人,许东鹏到海天市学习去了。孟祥臣应该在的啊,他到哪里去了?”
“孟祥臣我见过了,我是昨天下午来的,还是他帮我配的钥匙呢。今天他回家了,可能明天早上回来。”
“哦,那行,今天我请你们两个,算是向老同学赔不是,也算给你接风。”
“赔不是和接风是两回事,你想一起办了?不行,我不接受。”杨美玲笑嘻嘻的说。看到她开玩笑,林秋水在想,即使长得差了一点,总有可爱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