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里没有像样的床铺,只在角落里放了些干草和碎布。李民把亦风放在那些还算柔软的东西上,自己则守在亦风的身边,紧张地等待了一夜。也许对亦风来说,李民只是一个初次见面的难友,虽然可贵但也只是不过如此的感情。可对李民来说,亦风却是他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中受苦和担惊了几十天之后,唯一一个能用语言进行沟通的人;同时也是在这个世界中,唯一一个跟他有共同的常识和渴求的人。所以即使他并不了解亦风,也依然在听到从亦风口中讲出汉语的那个刹那,就把亦风当成了另一个自己来珍惜。而现在,亦风却在自己面前衰弱地像要死掉了一般,他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他一会儿给亦风敷凉的湿毛巾,一会儿给喂水。他不知道亦风到底是怎么了,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救活他,但是在这样的牢房里,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这样直到接近天亮,亦风的体温才逐渐退了下去。而本就瘦小的李民,在体力和精神的双重紧张过后,终于放下心来,觉出困倦,于是倒在旁边的冰硬的地板上,昏昏睡去。
由于建在地下,所以牢狱里没有窗户,也就自然没有阳光。牢房外挂着两只鸟笼,里面各自关着一只像麻雀那样大的奇怪的小兽。那些小兽的身上散发着橙黄色的淡淡的光亮,用于牢狱的照明。亦风醒来的时候,只能看见那小兽的光,却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他感觉自己的头已经不那么疼了,身上也稍稍有了力气。他拿下额头上还湿着的毛巾,慢慢坐起来,却看到在自己身边睡在地板上的李民,他的手里还攥着盛水的水袋,身边放着倒映着橙色光源的木盆。看到这样的情景,亦风自然知道李民用整夜的时间做了什么,心底瞬间升起一份感动——昨夜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八成就那么死去了吧?
亦风坐起来的时候,李民也醒了,他慌忙问:“你没事了吗?”见亦风点了头,李民才安下心来,他说:“你知不知道你昨天烧得有多严重!我想如果有体温表的话,你的体温大概都能超出量程了——你还胡乱说了梦话,真是太吓人了!那些可恶的守卫竟然根本不管你!——啊,吓死我了!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梦话?我说了什么?”这样的事情用言语来表示感谢显然太肤浅了,而亦风也没有顾得上回答李民的问题,而是好奇于自己竟然也会说出梦话。
“科莫耶树之类的吧,”李民答,“你说得并不是很清楚,听上去更像是一些杂乱的词语,我其实根本没有听懂。”
“克莫罗树吗?”亦风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
“啊!就是那个!”李民肯定地说,“那是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亦风靠着牢狱的石墙坐着,眼睛空看着前方,说,“只是确实有这样的印象,一个声音在重复说着‘克莫罗树’——应该只是高烧时的梦罢了。不过昨晚那场的大病,倒是让我更加确定:自己要么逃出去,要么就只能死在这里——死在这个家人连尸身都找不到的地方!”
李民:“你还在想着逃出去的事情吗?”
亦风看着李民的眼睛,认真地点了头,说:“或者你想就这样呆下去?谁知道下一刻等待我们的又会是什么!”
话说到这里,听见外面远处有人喊:“去把那两个维拉人带出来!”
亦风轻声对李民说:“他们说要把我们带出去——逃跑机会还真是说来就来了!”
李民欣喜,倒不仅是因为亦风所说的“机会”,他问:“你真的能听懂他们说的话了?”
亦风笑着点头,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他对李民说:“但是李民,我觉得,暂时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这件事,这样我们会多一些主动。”
“嗯。”李民应诺。其实就算李民想,语言不通的他又如何能把这样的消息传递给其他人呢?
卫兵用还带着绿色的藤枝把亦风和李民困了起来,然后押出牢房,没有去见切尔德或者任何人,而是直接带出了大楼,押上了停在楼的大门前的一辆囚车。那囚车被马拉着,车身是一个方形的木笼子。囚车前后一共站着七个身穿军装的士兵,队长模样的人冲着其他人喊:“卫兵们!把这两个维拉人送去费飞尔接受审判!”
“嚯!”卫兵很有气势地同声应和。
路旁有穿着朴素的围观的民众,看上去过着并不比中国富裕的日子,他们对着囚车喊道:“杀死他们!杀死维拉人!”
亦风他环顾四周,看见的竟全是愤恨的表情:男人们紧握着拳头,女人们紧紧揽住自己的孩子。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这么多人恨之入骨。
“他们怎么会这么恨我们?”亦风问李民,“其他的维拉人到底对他们做过什么?”
李民虽然听不懂那些民众的喊话,但是他看得懂那些表情,听得出那些语气。但他怎么会知道为什么,便只是对亦风摇了摇头。
亦风倒也不纠结于自己那个问题的答案,或者说他本就没指望李民答得出。他知道他们目前最需要做得不是搞清为什么,而是先要想办法逃走。他对李民说:“他们现在要把我们送去一个叫费飞尔的地方接受审判——这是一个好坏掺半的消息。好处是这样看来这里并不是一个野蛮所以随便杀人的国家,坏处是看现在这样的情况,我想审判的结果应该也不会多好。所以如果不想死在这个世界,我们就必须在到费飞尔之前的路上逃掉,你没问题吧?”
李民点了点头。
在队长的号令下,马车缓缓启动,士兵们也跟着行动起来。离开的时候亦风似乎看见切尔德在楼上的窗户里向这边看来。
亦风并不知道那个叫费飞尔的城镇离这边有多远。也许要走上一个月,也许只有半天的路程。所以他觉得他们必须尽早逃离,以免来不及。
押送的队伍很快就走出了镇子。穿过厚重的城墙,外面田地和庄户,倒是比初来时候见到的那个叫埃迪特的国家要和平许多。
“李民,你会什么巫术吗?”在囚车上,亦风想起了卡欧在他面前展现的那些法术,便突然这样问李民,抱着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可能性的心态。
李民摇头,是在他的预料之中的答案。
“那么你会使用武器吗?”
李民再次摇头。
“任何可以帮助我们逃走的技能?”
李民还是摇头。
“那就不好办了。”亦风失望地叹了口气,“所以说现在的情况就是:我们俩只是一对身无所长又对此地一无所知的外乡人?”
显然,这场交流的结果并没有带来什么希望。
囚车由马拉着,走了大半天,亦风和李民还是没有想到合适的逃跑办法。先不要说他们对这里完全不占天时地利和人和,就单说这负责押送他们的六个士兵和一个将领,就难以应付。
李民虽然在亦风的鼓励下,重新燃起了逃跑的希望,但却只是巴巴期待着亦风发号下一步的指示,自己什么想法也没有。但他不知道,亦风此时也毫无主意:被绑住手脚,困在囚车里,不会拳脚,没有武器,以寡敌众,客场应敌。怎么算都全是不利因素。随着囚车越走越远,亦风就随之越发不安,心里越来越强烈地回荡着一个声音:逃走,不然就没有机会了!
车轮子上似乎并没有什么轮胎,所以一路颠簸。
“一直这样颠下去我要散架了。”在这个时候,李民竟然还有心思抱怨这种事。
亦风听后先是一愣,继而他才意识到他们经过的大部分道路都是车人常年行走而压出的硬土或碎石的路面,并不平坦和规整,或凹凸或倾斜或弯曲或宽窄不一。这时,一阵潮湿而清凉的风迎面扑来,亦风抬头远望,然后笑了,他说:“这样正好。”
李民不解,说:“骨头散架了还好?你不会是昨晚真的烧傻了吧?”
“你看——”亦风指着前面。
“河?”李民顺着亦风手指的方向看见流经在侧的一条十几米宽的河,看上去有些湍急。路延伸过去与河并行的那段,高出河面几十米,河的另一岸是相对平坦草地,草地再远处是一片森林。
“李民,我们赌一次吧?等到了河那边,我们就借着这路的颠簸倾斜,一齐把这囚车推翻,跌进那条大河中。那之后如果我们逃脱了,就一直向河的对岸游去,跑进那边的林子里。”
“这样太危险了!”李民立刻反对,“太高了,何况我们现在被这囚车困着根本不方便活动。掉下去之后,很可能就撞上了什么石头或者呛水死掉,再或者被河流冲到什么更加可怕的地方。”李民有些胆怯。
“那么你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我们已经走了大半天了,谁知道下一刻是不是就到了那个叫费飞尔的地方了?谁又知道到了那里之后我们还有没有逃跑的机会?也许就这样被那些愤怒的多继亚拉国民给杀掉了!李民,我观察了很久了,这是这一路走到这里为止最好的一次机会!”亦风坚定地看着李民。
李民锁紧眉头。他当然明白亦风的想法,他又何尝没有这样的担忧?跳河和被押到费飞尔相比,想想也是前者的情况会更好一些,至少那样能让命运更多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可高台跳水也最高只有十米啊,更何况眼下这“跳台”和“泳池”的情况实在复杂……但他抬头的时候正看见亦风那充满信心的眸子,里面好像有什么光芒闪烁了一下。
“下定决心吧!”亦风看出李民有些被说动了,便想要更加坚定他的决心。
“好吧,就那样做……”李民妥协道。他原本是胆小的人,胆小的人原本是该选择眼下的安稳哪怕未来会死得很惨。但他这次竟然决定用冒险来求生。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了勇气,也许是对
“那么等下我数到三,我们就一起朝着河的这一侧推翻这两囚车。之后最好的情况就是:囚车掉进河里,并且撞散了。最坏的情况嘛——”亦风说到这里,李民握紧了他的手,说:“这个时候,我们就只能相信彼此,相信天意。”
“嗯,”亦风微笑,“李民,你会游泳吗?”
“不会。”
“……”这条讯息对亦风来说无疑就是当头一棒。在这样复杂的情况下自己求生已经是很有困难了,如果还要保护李民的话……看着湍急的河水,亦风又多了一份担忧,“那么等下,你至少要抱紧一根囚车的木头。”
“嗯。”
不多久,囚车就驶到了与河水并行那段道路。向下望去,河水流淌得气势磅礴,有种要带走一切的感觉,不由得让人凌然而栗。从这里掉进河里的话,差不多相当于从三层楼的高度跳下去。如果河水深一些的话还有份活路,但悲哀的是他们并不能确定河水的情况,而且更加糟糕的是,李民还不会游泳。二人从囚车看下去,状况比想象中还要可怕。
“李民,准备好了吗?”
“从这里掉下去的命运真的会比去到费飞尔城的命运要好吗?”看见真实的情况以后,李民又有点犹豫。
“至少这样的选择,会让命运有更多的成分掌握在我们自己的手中。”亦风说。
“那好吧……”李民说,有种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搏一搏的感觉。
“那么,准备好——”亦风和李民都用身体贴紧了囚车的木楞子,蓄势待发,“一、二、三!!”随着亦风的口号,二人一起向大河的那一边撞动囚笼。囚笼从囚车上脱离下来,翻转了一下就滚到了大路的边缘。语言不通在有的时候也是一件好事。比如现在,亦风和李民商量这个计策商量了许久,而却直到他们用身体撞翻囚笼的时候,押送的卫兵才意识到他们想要逃跑,而当卫兵们急忙跑过去想要去阻拦的时候,亦风大喊:
“李民!快!用力滚到河里去!!”
二人要紧牙关,用上全部的气力一起用身体继续向大河的方向撞着囚笼。方形的囚笼在平坦的路面上滚动起来并不是多么容易的事,但毕竟是让卫兵们措手不及的状况——就在卫兵们马上就要抓住牢笼的一刹那,牢笼从峭壁一般的路的边缘坠落了下去——众人眼睁睁看着牢笼坠入大河中,却愣在原地无计可施!
“追!”队长向众人下达命令,“不能让维拉人就这么跑了!”
“可是,队长——”士兵们看着深崖和滚滚的河水,有些为难。
但还是有一名士兵勇敢地纵身跳了下去。
队长看了看地势和河水,理智想了想也觉得大家都这样跳下去追,大半只是送死而已,觉得没有必要为了两个维拉人搭上性命,于是命令道:“剩下的人跟我绕到河的下游去拦截他们!”然后他扬鞭纵马而去,余下的士兵慌乱地跟着在后面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