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椎双眸清冷的看着一片晚霞中的天空,他的脚边搁着两根钓鱼竿。一根是宋文雅的,她莫名的喜欢钓鱼,而且总是学着姜太公,她的钩子是直的,她从来不用鱼饵,她总是故作不经意,然后倒翻他的垂钓桶,让里面的鱼流入水中。
他恐惧于她的古灵精怪,他恐惧于她的绝望她的世故她的豁然,她看得清所有的一切,她敢爱敢恨。她毫无避讳的坦言想取文鸢心脏的人是她,是她私下向养殖场购买了文鸢的心脏和其他器官,她的用的是她爸爸的钱,因为她知道她爸爸虽然答应了她,但是狠不下心来夺走那个女孩儿的性命,而一个还有命的人是绝不愿意捐献出自己的心脏,那不像肝脏或者其他器官。
她总是用一种哀伤惋惜的目光看着他,一顺不顺,他走到哪里她总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对宋家明说,放过他,让他成为我生命中最后的陪伴,于是一直到她最后一刻,心脏停止跳动,他依然站在她的身边,看着医生常规性的抢救,插入呼吸器,插入导管,注入强心剂,电击,然后无力的摇头,分派医生去对家属解释。没有人对他解释,因为他并不是家属。
宋家明在抢救室门外的走廊里哀嚎着,他说他有很多心脏,他可以找来很多心脏,求求医生再给她换一个,换一个她就会醒过来,医生只是将他从地上拖起来,拖到走廊的椅子上放下,然后有护士过来提醒他操办后事。
夜椎那时候一个人走出了病房大楼,他看着那片草坪,最后的一段日子,她只能在医院的小范围内活动,她热爱那片草坪,就算不能出病房,透过玻璃窗看看也是高兴的。此刻,一只白色的小飞蝶飘悠悠的飞了过来,撞在他的腿上,晃了两下,又飞走了。
她对他说过,你可不可以也做我的哥哥,就像你保护她那样保护我,只要一小会儿就好了,因为我活不了那么久。他看着她,她眼底生出悲伤来,一忽儿又笑了,笑容灿烂而明媚。
她是个神经质的孩子,从小她享受的就是最优质的生活,她有一个将她捧在掌心里的父亲,为了能够让她看得见,让她生活的久一点,让她不要有痛苦,他已经耍出了全部的能耐,他为了她而走私过,贪污过,绑架过,勒索过,加入了盘根错节的恐怖组织,他所作的一切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权也不是为了势,而只是为了亲人,为了他唯一的小女儿,他承认自己一直都是错的,可是他错的无可奈何,错的无法回头,他只有一步步的错下去才能生存。
宋文雅临死前的一个星期,回光返照般的精神爽朗,坐在轮椅里让他推着,笑声朗朗,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夜,你有没有一点点的喜欢我,觉得我乐观开朗又坚强,如果我快不行了,你会不会在我床边拉着我的手说,只要我能够活着你会愿意娶我,永远的照顾我,保护我。
夜椎只是默默的推着轮椅一言不发,他知道他不需要说任何话,她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构想着属于自己灿烂美妙的梦幻,他不忍心打断她,因为现实的世界她活的太痛苦太压抑了,或许就如某个被宋家明封杀的年轻医生所说的那样,她本不该活着,她被用错误的方法困守在这个漆黑的世界中了,她永远看不到光明,离开,对她来说才是一种解脱。
宋文雅知道宋文鸢的存在,从小就知道,她知道在远方,父亲的身边有一个女孩子,她的身体将来都会贡献给自己,所以她从来不认为这件事有什么错,就像每个人都知道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所以当夜椎给了她一颗错误的心脏,放过了那个本应该奉献的女孩,就等于夺走了她的生命,所以是夜椎杀死了她。但是她很大度,她放过了夜椎,她用自己的生命放过了夜椎,她很满意于自己站在宽恕者的立场,所以她相信夜椎是会感恩的。
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夜椎回过头来,然而席地而坐。他有些笑意的道,“什么时候豹子变猫了?”卡龙轻笑一声,坐在了他的身边。他拿起鱼竿看了一眼,“你还在钓鱼?”
“不钓了,只是今天拿出来,晒晒太阳。”
“她还没有走。”
“你都跟她怎么说的?”
“我照着老大的话又说了一遍。”卡龙垂下头抓了抓后脑勺。他不善于处理太严肃的问题。
夜椎轻叹一声,“她说了,为什么事来么?”
“她说要找你。好像宋家明又回去了,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只是不甘心罢了。他已经做不了什么了。”
“二哥,难道你真的要在这边……”卡龙看了一眼鱼竿,不说话了。
有一个身手矫健穿着背心马甲和沙滩裤的男孩子来找夜椎,附在他耳边说了一会儿话,然后神出鬼没的消失了,卡龙不安的看着夜椎,夜椎只是平静的问,“跟着她来的那个人是谁?”
“哪个人?”
夜椎看向他,“她不是一个人来的,你不知道么?”卡龙无辜的摇了摇头。
夜椎的电子表响了起来,他置若罔闻的关掉了闹钟,放风的时间结束了,他开始收拾渔具和沙滩椅,然后捆绑好放在卡龙的脚边。“顺便帮我带回小木屋吧,放在门口就可以了。”
远处一排排黑色的奔驰红尘滚滚的驶来,其中一辆车子停在了夜椎的面前,穿着西服戴着白手套的司机下车打开了门,夜椎头也不回的坐上了车。
车窗缓缓的向下,露出了夜椎修长有力的手指,他向卡龙比了一个离开的动作,卡龙无声的叹了口气,他知道他是让他送童文鸢走,可是她真的能乖乖的走么。
回到医院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卡龙快步走向惊沉的VIP病房,他并没有告诉夜椎实话,他只说了惊沉必须截肢,但是截肢以后身体的毒素依然在飞快的扩散,现在唯一能够减缓体内毒素的只有他本身的虚弱,因为他的身体已经不堪一击连药物都不需要注射,病毒也会活不下去,然而总有一天病毒会全部的侵占他的身体,直到他吐出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