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鸢已经在仓库里呆了十几天,每隔几天就和除夕贼兮兮的乘着天黑出去买食物和日常用品,然后带回来当地的报纸。红莲的势力看来很霸道,现在连街头的警察都开始认真的盘查外来人的护照和身份,除了一些明显的欧美人,其他的旅客都受到了检查。
多佘婆婆已经病了两天了,文鸢劝她回家,毕竟她是当地人如果不与孤儿院牵扯上,红莲的人一般找不到她,可是婆婆不放心五个孩子和文鸢,连琴子也不肯走。琴子抓住文鸢的手愤恨道,“那些到底什么人,他们为什么不肯放过孩子们,我们连孤儿院都不能回去。卡龙先生为什么不让我们报警。”
文鸢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夜椎的身份在他们眼里一直都是神秘的,外国人,年轻,多金,像个慈善家。可是哪个慈善家的背后没有一场血雨腥风。
除夕他们几个孩子每夜轮流不睡觉,安静警惕的盯着外面,琴子不放心他们,文鸢却说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确没有比养殖场训练出来的孩子更加适应这种危险的环境了,他们属于动物的本能早就被激发了出来。
里面年纪最小的阿苏走到文鸢的面前,眼神冰冷的问,“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到孤儿院?”他们已经像困兽一样蛰伏了好几天,再也忍耐不住了。
烈阳,明月,托米的视线也敏锐的投了过来。文鸢垂下了头,她也不知道,她也在等夜椎或者卡龙的电话,可是几天来一点消息也没有。“老师,让我们走吧。”
“不行。”
“为什么不行?那些人要抓我们干什么?要抓我们去卖掉么?”
除夕走了过来,一把扼住了阿苏的脖子,阿苏愤怒的挣扎了几下依然被除夕按倒在了地上,“老师说不能离开就是不能离开。老师说什么时候能走我们就什么时候走。”
“可是,我们在这里等什么呢,等那个红头发的人?”
“那个红头发的,是坏人吧。”除夕沉吟了一声,放开了阿苏,“我们落在他的手上只会更惨。”几个少年终于不再说话了。
文鸢看着一脸泪痕的多佘婆婆,她是在担心那五个小婴孩,他们还那么小连话都不会说,如果没有人照顾他们可能活不到今天。
“塔拉,”婆婆终于开了口,“你能不能再问问卡龙先生,那几个孩子到底怎么样了?他们还那么样的小,他们怎么受得起折腾。”文鸢答应了一声,走到仓库外。除夕也默默跟了出来。
“不用再问了,他们活不下去了。你问卡龙,也无非是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而已。”
文鸢看了他一眼,她一直觉得自从得知宋家明收养自己的理由之后她的整个世界都颠覆了,她根本就是活在一个错乱的世界中,但是面对这些孩子,她突然觉得很抱歉,她什么都不能为他们做,她什么都不能向他们保证,就像小的时候夜椎看着她时候的眼神,茫然的带着不知所措,他恐怕也是这样无力的看着她吧。
卡龙出现是在一个月后,他把文鸢塞进了车子里,他说夜椎伤的很重现在躺在医院里。
一路上车子开得平稳而且不急不躁,见过卡龙飙车的文鸢心底里不由得疑惑,半晌她先开口道,“什么事,说吧。”
卡龙吞了口口水,把冷气开到最大,“我说过的吧,你是夜椎的障碍,他也是你的。”
文鸢看着他,她知道重要的话他即将说出口,“连青还记得吧?”文鸢点了点头。“红莲开了一个很好的头。被带走的十二个孩子统统还活着,连那几个刚满岁的婴孩也都好好的,他给他们录了视频,他说他会照着自己的方式把那些孩子养大,除非夜椎肯交出那笔钱或者断手断脚的爬到他的面前。夜椎不会交出那笔钱,因为这和杀死你及他自己没有差别。但如果有你在,我真的怕,他会断手断脚的出现在红莲的面前,任由他侮辱。”文鸢只感觉到口干舌燥,忍不住握住水瓶连喝了几口水。
“连青说她可以求她父亲出面。”
“那么——”
“夜椎跟着她去澳洲,两人一起,在澳洲生活。”
文鸢的手一松,卡龙眼明手快的接住了她手中掉落的水瓶,稳稳的放在了她膝盖上。“我知道夜椎不会同意的。但是这件事情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够撑得过去的。童文鸢,你知道的吧,一直以来都是他一个人在支撑着,无论宋家明还是养殖场的压力,他都一定要守护着你,在远处看着你美好的生活,平安的,静静的。所以这一次,童文鸢,你可不可以也帮他一次,只有你能够让他答应。”
“让他答应什么?”
“去澳洲。与连青一起去澳洲生活。”
文鸢双臂抱紧自己的胳臂,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窗外,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卡龙以为是她冷了赶紧把车里的冷气都给关了,可是她依然在发抖,牙关也咯咯的咬紧了,那种声音听得人汗毛竖立。
为什么要在现在?为什么,一定要在现在,在她已经决定了要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这样不觉得太残忍了一些么。“为什么,是这一次。你说过,你不想让我一个人过的太好,你希望我一直看着夜椎,看着他为我付出一切。”
卡龙索性将车子停了下来,停在了一片空旷之处。“他已经为你做的够了,不是么?他已经保住了你的心脏,他替你赎罪,虽然你原本也是无辜的。我是说过,或许有你在他身边他做再多的事都不会觉得累觉得委屈,可是这一次我怕他会过不去。他是我哥,童文鸢,他是我亲哥,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惊沉不在了,我不能就这样眼看着失去他。”
他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文鸢默默的在心底说道,是的,她在这个世界上恐怕已经没有亲人了。
文鸢和卡龙一直在车里坐到天黑,坐到天亮,火辣的太阳笔直的照射下来,卡龙卷起了衣袖,却再没有打开冷气。文鸢知道,她不说好,卡龙是不会让她见到夜椎的。卡龙也知道,文鸢说了好她就一定会做到。
当太阳再次开始西下的时候,文鸢默默的说,“带我去医院吧。”卡龙没有再问什么,径直发动了车子。
夜椎躺在病床上,全身包扎的像个木乃伊。他的身边坐了两个人,连青和主治医生。连青握着夜椎的手疲惫的趴着,主治医生一脸满头大汗焦躁的坐着。卡龙走进去的时候医生终于松了一口气,讷讷的交代了病情恍忽忽的走了。
“你累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卡龙不由分说的半扶半抱的将连青带出了病房。连青素着一张脸不施半点妆容,憔悴的令人心疼。
文鸢走到夜椎病床前,他的脸颊也凹了进去,胡渣冒了出来,多了一份苍凉凝固起了一丝忧伤。“夜椎?”她轻轻的叫他,他仿佛听到了又仿佛没听到,耳垂微微动了一动。“夜椎,不管你听得到听不到我说的话,我都要对你说。夜椎,我累了。我想回家去。”
“夜椎,我真的好累,我不想再留在这儿了。如果你醒来了,一定要想办法救出那些孩子,好好待多佘婆婆和琴子,她们都是很好很好的老师,比我好太多太多的老师,因为她们不会临阵脱逃因为在她们眼里孩子们就是天,她们不会弃天于不顾的。可是我却撑不下去了,或许以前惊沉的话是对的,我一直太天真太无知了,我把两个平行的世界看成是重叠的了,我把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生活的信赖感当成了爱恋,原来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两个人是真的无法相遇的,只有令人惋惜的擦肩而过。”
她慢慢的俯下身,舌尖刷过他干裂的嘴唇,在他耳畔说道,“我要回家了,夜椎,我要回到我自己世界中的家了,再见夜椎,希望我们以后还可以在两个平行的世界中互相仰视对方。我会放开你的,所以你也要放开我,不要让我们成为彼此的羁绊。”
她一遍一遍的看着他,像是要把他刻入脑海中,那一夜的亲吻她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一刻的心意无比的明了,明明已经决定了的,可是为什么再坚毅的决定都抵不过现实的残酷,无力,虚弱。之前她一直彷徨一直困惑一直逃避,而他却是那样远远的守护着她,可是为何偏偏要在她下定决心了以后才来告诉她,她的决心是白费的,她非要在明白自己的心意以后才失去他?她不甘心啊,真的好不甘心啊。
“夜椎啊,谢谢你一直以来为我做的,我所知道的,我所不知道的,但是你的世界真的让我无法生存,我真的累的无法生存下去了,所以我决定回去了,或许一开始我就应该听从你大哥的话,他或许是看得太多,才如此的明了。”她的手握在他的手里,她隐约感觉到他似乎在用力回握着她,可是当她慢慢的抽出手,他的力量却如此的微不足道,或许他其实并没有用力。监视器上的心跳一如既往的平稳,他就好像睡着一样纹丝不动。
文鸢关掉了录音笔,走出了病房。她将录音笔交给了卡龙,轻轻的道,“答应我,不要再让他受伤,至少不要受那样重的伤。”背过身她不动声色的抹掉眼角滑落的水滴,卡龙在身后问道,“需要我做什么随时告诉我。你永远都是我的二嫂。”
文鸢转过身扬起了嘴角,“替我向多佘婆婆,琴子,还有那五个孩子说再见。”
卡龙不由得吃了一惊,“你,不去亲自和他们道别?”
“我是临阵退缩的叛徒,有什么脸去向他们告别。”
“除夕——”文鸢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一定要告诉除夕,夜椎做到了,夜椎答应他的事,都走到了。所以,让他不要放弃。”
“童文鸢,你是要离开这里么?我可以——”
文鸢摇了摇头,伸出手轻轻拥抱了一下卡龙,“你不需要知道我去哪里。我会好好的处理自己。”
病房里那个心跳始终维持不变的男人,他默默的睁开了眼睛,眼眶里是一片黑暗,无边无尽的黑暗。身边的仪器突然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叫声,他伸出手,拔掉了仪器的电源,显示屏上最后显示出的数字,呼吸为零。他就那么直挺挺的躺在那里,一口空气都没有办法呼吸,他知道自己不会死,养殖场长大孩子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可以在缺氧的状态下维持他十分钟的清醒,十分钟后他会陷入昏迷,然后身体机能会主动呼吸,迫使氧气进入肺部。这十分钟,是他对自己的默哀。当他的意识渐渐陷入浑浊,他试图吸了一口气,然而却被心脏位置尖锐的刺痛感灼烧的痛不欲生,于是他决定昏迷之前不再呼吸。
卡龙握着那支录音笔,然后擦掉了里面所有的记录。他知道,夜椎不再需要它了。因为她说的每句话,都会啄刻在他的心里面,分毫不差。当他听到监视仪尖锐的鸣叫的时候他握住门把手的动作突然顿住了,夜椎的伤势不足以致命,所以仪器的紊乱并不是因为他的生命体征出现了危险,果然半秒后听到了里面碰撞的声音,卡龙确定,夜椎一直是醒着的。
“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