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心被李董的司机送回公寓的时候天色还早,她给芳姐打电话。芳姐关机。她坐立不安的等了很久。再打,还是关机。
其实那时候,米珍芳正在李董那儿。
想到沈宜春会像砧板上的肉,被他们任意摆布,拿来为自己的人生做铺垫,怜心只有一种冲动,撕了和公司的合同,放弃这不咸不淡的艺人生涯。她还年轻,她可以做点别的去养活自己和沈宜春。就算过的粗荼淡饭,心里会比现在平静。这个太过复杂的圈子终究不适合她。
思前想后,这样的决断却也不容易。她为什么答应李董,签了艺人合约,不只是为了沈宜春还为了别的。
她的人生堆积了太多烦恼,一层一层压过来,总是没有解脱和轻松的时候。想到这儿,怜心拼命地甩甩头发,满头乱发遮住了眼睛,不知道怎么了,她突然也很想要喝酒。
沈宜春对酒的迷恋一直让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些近于透明闻起来辛辣地让人直想掉头走开的液体,会那么轻易地摧毁一个男人?让他疏忽责任,没有朋友,不关心女儿,不体贴别人,只顾了自己醉过去就不想醒来。
酒是沈宜春逃避一切的武器。
沈怜心厌恶喝酒的沈宜春,痛恨喝酒的沈宜春,连带着她也痛恨酒。她长那么大一口酒都没有喝过。即便对面坐着的是李董,他示意她端起杯里的酒,她也不肯。公司安排她参加某些宴会,不管是多么强硬的人,用多么强硬的话逼她,她也是滴酒不沾。
现在,沈怜心也想要尝一尝。她是顽强的沈怜心,但她的脆弱也会更强烈。如果可以她也很想逃开一会儿,离这个世界远一点,哪怕只是一分钟、一个小时,或者一天。
飞快地奔下楼,买了几瓶酒,再飞快地逃开电梯,走步行梯上楼。沈怜心都是一路小跑,她怕这压抑不住的放任自己喘息的欲望,会坚持不了两分钟就被她的自我克制给顶回去。
她不要,不要,那么就快跑,快跑回去,然后想也不想,把它们直接灌进喉咙好了。辣就辣死,管它呢。醉就醉死,随你们去吧。
己经推开步行梯的门,这一回,飞跑的沈怜心又撞上了那个流浪汉。他简直像是粘上她了,走到哪儿都甩不开。不过这一次,他换上了怜心买的衣服和鞋,看起来简直可以上时尚杂志封面了。
怜心没空看他的帅气,嚷着让开,让开。抱着酒就跑。
他在怜心身后,一脸茫然。
怜心己经推开了公寓的门,忽然又探头出来,嗨,无家可归的,要不要和我喝一杯。
看样子他是不想。怜心啪地关了公寓的门。盘腿坐进沙发,拧开了一瓶,酒味冲的她捏住了鼻子。干脆就那么捏着鼻子,闭上眼睛往嘴里灌了。
正在节骨眼儿外面忽然有人敲门。仰脖倒酒的怜心一口酒灌错了地方,被呛着了,立马狂咳,敲门的人还是斯文地,当当当,间隔三秒,又当当当。
怜心起身,手忙脚乱的找地方藏酒。这栋公寓是芳姐帮她找的,现在也只有芳姐会来。要是被芳姐发现她偷着喝酒,那她有好果子吃了。
跑了一半,怜心忽然反应过来,这种敲门法,应该不是芳姐。
开了门,还是他。
要干吗?怜心擦一下嘴角喷出来的酒沫。
看见他眉头轻皱,一副看不惯的表情,怜心哼了一声,心里想着要你管?瓶子举起来,扬一下,喝不喝啊。
他摇头。
怜心说不喝就别再来敲我的门啊。
准备关门,门被他的手给拉住了。
怜心说你到底想干吗啊。我己经很烦了。
他向屋子里示意了一下,怜心说你想进来啊,朕不准。除非你陪我喝酒。
眨了眨眼睛,他同意了。
没喝过酒的怜心沾酒就晕了,坐都坐不稳。
怜心说我头疼,他端来一杯水示意怜心喝下去。怜心伸手去拿,没拿稳,啪地掉了,水都泼到了他的手上。
他的脸刷地白了,赶紧去看那只被泼到的手。怜心说怕什么,反正也戴着手套呢。伤不着你!
喝到半醉的怜心整个就是不讲理了。
还好,只是怜心清晨起来烧好的水,放了一天早没温度了。
他看着怜心直摇头。怜心说干吗,你晃什么,你也醉了么?你喝一杯!杯子晃过来,差点让怜心直接灌进他的鼻子里去。他赶紧躲开,离醉了的怜心远一点。
怜心说你嫌弃我这酒吗?大胆奴才,替我喝了这杯,否则,直接赐死。她演起宫廷戏来了。
也许是心里藏的事情太多,醉了的怜心开始唠唠叨叨。她说起沈宜春要喝酒,又没钱,于是逼着她去想办法。她只有去找周正。周正从家里偷拿了一瓶藏在怀里,正是冬天,往棉袄里一揣,谁也看不出来。她拿着周正偷来的酒往家走,她没戴手套,手指头冻的己经没知觉,路上有冰,她滑了一下,没搂住酒瓶,摔碎了。酒洒了一地,转眼间也冻成冰了,连想捧到手心里带回去也不可能。她只有哭,坐在冰天雪地里哭。
那酒有什么好呢?是吧,为了它,我受着冻,挨了摔,还没带回家。还被他吓得不敢回家,整整在外面躲了一夜。那么冷的天!破酒,你们这些破酒!
说着破酒,却还在往自己嘴里灌。
她是真醉了,忽然喊他,周正,你过来。
他不动。
怜心头重脚轻地爬起来,走过去,忽然搂住了他的脖子。任凭他怎么往开拉,都不肯松手。
挣扎了半天,怜心流泪了。眼泪一滴一滴打在他的肩上,他就不动了。任由怜心抱着他呜呜地哭。
怜心说周正,你对我最好了。
他不说话。
怜心哭得更大声了,周正,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
他没法回答怜心。
怜心只有搂着他,鼻涕眼泪都蹭到怜心买给他的新衣服上去了。
被他斜眼看到了,实在没法再忍下去,只有推开了怜心。
电光火石,怜心狠狠地甩了他一个耳光。周正,你是个王八蛋!你是个蠢瓜!你根本就不爱白鹭,你爱她,就因为她是红的发紫的明星,对不对?所以你才追他的。你这个笨蛋,那不是爱,不是爱!那就是病态的喜欢,对不对?
怜心那一巴掌使足了力气,或者是攒了许久突然间炸开了,总之是力气超大,刷地一下,他俊朗的脸上立放多了四条粉色的手指印。
从小到大他还没受过这种罪呢,简直要气炸了。他突然开口了,沈怜心,你看清楚,我不是周正。
那你是谁?
苍洛。
苍洛,怜心哭了喊了使了力气己经累到虚脱。转身爬回沙发,就那样脸埋进沙发垫里竟然睡着了。她不关心苍洛,她的记忆里只埋着周正这个名字。
只剩下那个叫做苍洛的男人,在怜心的房间里发了许久的呆。他替她打扫了一地的狼籍,费了十足的力气替她翻了个身,让她枕着靠垫,然后他坐在她身边看看她的脸。
他想她不该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她资质平平,境遇平平,就算她肯,能给他多少报酬呢?
从古到今这个驻颜家族的人,都没做过赔本的买卖。因为他们的选择都经过衡量,并且一定会慎之以慎。
那个雨夜,本来他要穿过那条街去找他的新雇主。一直以来,听过他名字的人寥寥无几,只有少数几个人才依靠古人留下来的线索知道他的存在。
召唤他的是拥有贵族血统的一个女人。她偶然从家族图书馆珍藏的古本里发现了苍族驻颜师神奇的魔力。她的生活里该有的都有了,唯一焦虑的,只是她正在被青春逐渐抛弃。她甚至不能忍受那些孩子们叫她一声阿姨。她用自我暗示麻痹自己始终坚持她还在二十八岁。家人可以容忍她的偏执,但她受不了被外面窍窍私语的那些人讥笑和讽刺。
苍族驻颜师的出现让她欣喜若狂。她忍不住要试一下,就算只是一个幻想她也要亲眼看着她破灭,于是她就照着古本里的描述召唤苍族的驻颜师。
她自己都不清楚,那个神奇的召唤竟然真的有效。
苍洛如期出现在西京。
朝代在不断更迭,驻颜师家族的血脉在不断传承。到了苍洛,他己经二十五岁,却还没有遇到过一个可以许他半壁江山或者一城财富的人。他见过几个贵妇,虽然能给他金钱,却都为人太过粗俗,要每天相对苍洛实在提不起精神,总之他是一个过于挑剔的驻颜师。
没有轰轰烈烈,没有波澜起伏。当然苍洛有的是家庭遗留下来的金钱供他挥霍。但一个剑客不能舞剑会忧郁而死,身为一个驻颜师没有工作可能也会抑郁而终。
苍洛可不想抑郁而终。
这一次,终于有出身名门举止优雅谈吐清新也出得起价钱的雇主,苍洛的父亲思量再三,决定由苍洛去承袭驻颜师的工作。苍洛觉得该让他那双驻颜师的手活动一下了,要不然时间久了,他会忘了如何熟练驾驭驻颜术。
他来到西京去寻找那个要求并不高、只想始终停在二十八岁的女人。他被一路护送到前往西京的航班上,本来该事先沟通好由雇主去接他的,或者由随从送他过来,但苍洛逞强,坚持他己经二十五岁至少可以独立地出一次门吧,于是没人陪同的苍洛独身一人来到了西京。
没想到西京下雨了,雨水很快就积了三尺高,这个城市的排水设施从来经不起考验。苍洛在距离目的地几百米的地方,被黑心的出租车司机给放下了。他说到了吗?司机随手一指,意思是就在那里。于是苍洛下车了。他没想到司机看雨势吓人,着急逃跑,就把他放在那儿了。
苍洛只能一边咒骂人心不古,一边淌着齐膝深的雨水往前走。
他心里在暗暗思量,要不要把这次赚到的钱捐一部分出来,给这个城市修一修地下管道,或者自己开一个出租车公司算了。
虽然他走的小心翼翼,却还是遭遇到了危险。一辆开着大灯飞驰而过的汽车溅起了几尺的水浪,没来得及反应他己经被撞开,更不幸的是他撞到了路边花坛的砖角上。他虽然拥有一双神秘的手,却没有一副钢筋铁骨,等他醒过来竟然是在一街的雨水里泡着。屋漏偏逢连阴雨,他身上的钱一分不剩了,雇主的地址也丢掉了,不知是被水冲走了,还是被打劫的给顺走了。
驻颜师苍洛第一次出山,就这样遭遇了不测。
现代的危险远远比古代多,速度过快改变了太多事情。因为它们不给你准备的时间,也不给你逃跑的机会。
他隐约觉得雇主家的地址好像和水字有关,于是他边打听边寻找,就找到了沈宜春家所在的那一片。
其实他离请他来的雇主越来越远了,恰好是相反的方向。雇主家在高档的清水湾,他却跑到没人用得起他的响水街来了。
但这样一来,就很奇怪了。坚持年龄停留在二十八岁的女人,因为苍洛并没有如期出现幻想破灭,居然放弃跟时间的无力抵抗坦然面对衰老了。她肯跟别人说她己经四十八岁了,得到的反应却令她惊讶。大家纷纷表示不信,说她那么年轻,看着根本不像四十八岁,像她孩子的姐姐。
莫名其妙地,她不肯说老别人都要讥笑,她坦然承认了反倒被称赞年轻漂亮。
这个世界太没道理可讲了。
而赶去为她留住容颜的苍洛找不到方向了。他忘了雇主家的地址,所以他一直徘徊在那一带,试图找到他该去的地方。但找了好久,苍洛快要沦落成一个乞丐了,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苍洛陷入两难中了。按理来说,一个有职业道德的驻颜师,不应该违背契约。但问题是他失去那部分记忆了,应该不算他违约在先,况且他己经寻找了那么久,所以他可以选择回家。
但他不想灰溜溜地回家去。想想吧,一个可以操纵某些人命运、改变一部分历史的男人,被一个黑心的出租车司机骗了,就这样放弃了工作跑回家去,未免太没有出息了。估计这会成为这一家族几千年来的笑柄了。
没准他做为一个驻颜师的荣誉也会受损,更为影响他以后的生意。
没办法,他只能咬牙再坚持一下。
后来怜心在楼道里对着他笑的时候,他忽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感应。他跟着怜心只是想证实一下,那种感应是不是来自于他的雇主。
结果很复杂。苍洛更迷茫了,他觉得怜心根本就没有达到成为他的雇主的条件。但他就是要试探了一次,再试探一次。
怜心睡着了。苍洛走了。他宁肯睡在公园也不想留下来陪着酒气冲天的怜心。况且她喝醉了酒的样子,真的是很不好看。
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替她做一次免费的美颜。看着怜心的脸,他有一种技痒的冲动,己经几次三番想去碰一下她的脸颊了。
但那当然也违背驻颜师守则。她只有同意并且交纳酬金,他才会提供服务,她没有要求没付钱他就只能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