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七点，B市内已经车流不息。各式车辆蹒跚着停停走走，宛若年迈的老妇。给这个阳光明媚朝气蓬勃的早晨蒙上了一层沉闷的僵滞。沈谦从郊外进入市区，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
温灵态度坚决，而且，挑不出错误。如果温妈妈所说的一切属实，自己如何做，也只能里外不是人。而老爷子那边......沈谦没有把握。
手指轻敲方向盘外缘，沈谦抬头去看，还是红灯，倒计时从三十变到二十九。微微皱眉，略低头想了想，一个转弯驶入右侧车道。无论他以为自己变成什么样子，或者他希望自己成什么人，他终究是个普通人。陷入困境时，需要的，也或许只是根稻草。
他能想到的稻草，只有马路。他与曾经的沈谦，也只有在马路面前，才能相见。
马路家的店还是以前的小模样。十来平米的铺面，柜台就在门边。才六点多，来买早餐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队。沈谦在众人嫌恶的目光中走到柜台前，就看到马路正火急火燎地将豆浆装杯。
“后面排队！”说话的是马路的妻子。她头也没抬，收了钱，很快把装好的豆浆包子递出去。并不理会突然冒出的队伍沈谦。买好东西的人颇为得意地看了眼沈谦，昂首离开。
马路正转头过来，愣了片刻，就放下手里的活计，示意沈谦自己马上出去，又对一旁的伙计嘱咐几句。
沈谦简单向马路的妻子打了招呼，退到车边等马路出来。
马路一边招手一边向他走过来，笑声由远及近。走到沈谦旁边，变戏法似地把手一推，沈谦才看到他手里的盒装豆浆和包子。
“这么早，还没吃饭吧。不知道沈公子的口味变了没变？”马路开玩笑。
沈谦恍惚片刻，笑着接过，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日子。和母亲相依为命，过着并不富裕的生活，为了五毛一块的节省，每天早晨会在只喝一杯豆浆或者只吃一个肉包之间绞尽脑汁。一个一米七的大小伙，体重不足五十公斤。初中三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沈谦就被马路扛到了医务室。这是当事人马路的证词。中考结束后，沈谦已经凭着马路的‘关系’进入马氏早点店做廉价工，享受着免费早点管饱吃的顶级待遇。两人在灯下清洗黄豆时，马路回忆那次助人为乐，还颇为疑惑地叹息，“小马哥我还以为有灿烂桃花，没想到竟然是个小老爷们。”还调侃道，“像您这样对自己都这么吝啬的，将来注定就是一枯木！不知道会有哪阵善良的春风能稍微怜惜怜惜，送你一两朵野花开开。”事实证明，马路的担心纯属多余，上高中之后，与马路同出同进的沈谦，在马路的映衬下，花期久得令马路恨得牙痒痒。好在接受马路人生第一朵玫瑰的女生最终成为了他的妻子，这让马路有能力‘说服’自己忘记那段‘黑色不愉快’。事后，还颇为自负地自我安慰，把沈谦的这一切幸运转变归功于自家的‘魅力早餐’。而沈谦，自然而然地成为马路独家的个人广告。沈谦与这早点的关系，渊源之久，沈谦怎么也不能忘。
他毫不见外地喝了一口豆浆，又吃了一口包子。原味豆浆，猪肉大葱馅的包子，还是以前的味道。
“今天不节不假的，怎么来了？”
沈谦面露难色，不知该怎么回答。
“今天小子在幼儿园，家里清净，去家里坐坐。”马路提议。跟沈谦多年朋友，沈谦这样子，马路知道他一定有事。
沈谦接受了马路的提议。马路急乎乎地跑到店里向妻子报备几句，才又小跑回来，打开车门就坐了进去。
“不考虑扩张店面？”沈谦没话找话。
马路把袖子往上一捋，“沈公子您可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就这地段，别说隔壁都各有所属，就是有一大片空地在我面前，我也能眼都不眨地说声‘NO’。”
马路说得义愤填膺，张牙舞爪地活像是在耍杂技。沈谦笑了笑，“我入股。”又不怀好意道，“你家谁当家啊？”
马路眼睛一瞪，“老婆孩子都是我的，还计较这些？！”
沈谦莫名地羡慕起来。面上的表情轻松不少，眉间的一抹愁绪也缓和了许多。对视一笑，老哥们之间心知肚明，马路才道，“你嫂子这人知足，小子马上又要念小学。店小好管。”
沈谦也不强求。
到了家，马路招呼沈谦坐下，泡了茶。
沈谦浅啜一口。马路不是什么雅士，喝茶也不讲究。几乎只要是叶子就能当茶喝了。这茶入口，沈谦也分不出它到底是什么。只知道是绿茶，浓了。
客厅中央挂着装帧精美大幅照片，艺术照，马路夫妻两都画了妆，中间的小男孩粉雕玉琢，小眼睛里透着灵气。马路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发现沈谦在看照片。马路呵呵一笑，“怎么，羡慕啊？”
沈谦但笑不语。算是应答。
“你不是也好事将近？”马路咕噜一口将杯子里的水喝完，继续道，“昨天的新闻可吓了我一跳。不过画面虽然模糊了点，我倒还认得出你来。你小子可好，这媳妇既年轻又漂亮。”
沈谦脸色一暗，言语也冷了，“她不是！”
马路愣住。沈谦反应过来自己情绪过激，勉强笑了笑，跟马路道歉，“不好意思。”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豪门子弟和影视明星的事，向来复杂。马路虽然不拘小节，但还是有点觉悟，知道不能多谈。而沈谦的为人，在悄然远去的学生时代里，在过去勾肩搭背的日子里，这个男人，从来是不轻易留情的，尽管有那个资本，也不会。对待感情，他慎重的可怕。马路只善意提醒道，“别太冲动。两个人有任何问题，好好谈就行。毕竟有孩子。我跟你嫂子，也是吵来吵去，现在倒好，她要是几天不找我麻烦，我还难受。”
但情况完全不一样。所有建立在爱之上的争吵和问题，大多数都会变得可爱。
沈谦明白，他不爱温灵。他更清楚，他爱顾清扬。在尝试过放弃之后，他找到了他的爱。而且，那爱触手可及。怎么可以轻易放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