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在反思谷的阶梯上就可以看到学院，最多也就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刺渊却觉得他们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走这么久。或许在刚才，他还想说些什么来平稳那压抑的气氛，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来到了学院餐厅。餐厅里的学生很多，他们大都在吃着早餐，与周围人探讨着修炼的心得，或者是一些国家大事。月羽璇并没有在意他们，她只是带着刺渊来到一个角落里的位置，然后一个人前往点餐窗台。刺渊看着月羽璇离开的背影，大脑感到一些混乱。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来接他。真的只是为了带路？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她可以忍受他近乎无理的脾气。
他不明白。
“嗨，刺渊兄。反思结束了？”
月羽羲从餐厅门口走了过来。他坐到刺渊面前，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桌面，问：“刺渊兄，你不点东西吗？”
“因为我帮他点了啊。”月羽璇没好气地说道。她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有三人份的早餐。或许是因为刺渊之前的态度，她放下盘子的时候特别用力，桌面上的强烈震动声让刺渊有些疲倦的意识清醒过来。月羽羲也吓了一跳，问：“小妹，你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还不是小剑这个笨蛋惹我生气。”月羽璇把刺渊的那份食物放到他面前，随后拿起自己盘中的面包，用力地咬起来。那副摸样简直就像是想把某人活生生的撕开一样。月羽羲看着月羽璇的动作，忍不住笑了。
“哥，你笑什么！”月羽璇的话让月羽羲笑得更加开放。他把属于自己的那份早餐端到自己面前，边吃边说：“我实在想不到刺渊兄怎么会惹你。想来应该发生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
月羽璇哼了一声，撇过头去独自吃了起来。月羽羲自然看得出来，自己的妹妹又开始撒娇了。
刺渊看了一眼面前的食物，拿起一片抹了些许奶油的面包，咬了一口，食物滑入肠胃让他感觉恢复了一些活力。他又咬了一口，同时双眼直盯这月羽羲，说不出的怪异。月羽羲也看到了刺渊的眼光，他有点不理解地问：“刺渊兄，看着我干嘛？”
“说吧。”
“说什么？”
“你的笑容有点虚假，你的心里应该藏着什么重大的事情吧。你的眼神在飘忽，不是么？”刺渊的话让月羽羲愣了一下。月羽羲的笑容立即烟消云散。他的双眼看着桌面，手中的面包已经清晰地映出他手指的形状。
月羽璇转过来，看着两人。她轻声问答：“怎么了？”
月羽羲闭着双眼。他想了片刻，刺渊的双眼让他感到难受，仿佛此刻的他正被吊在火堆上忍受着赤焰的烧灼一般。他叹了一口气，张开双眼。刺渊看得出来，他的双眼中，充满了悲伤。
“实际上，”他的声音突然小了起来，仿佛是害怕别人听到一般，“就在昨天，父亲告诉我，坠影之翼，已经正式向羽国宣战了。”
“咔！”
杯子破碎的声音响彻餐厅，一瞬间，所有人都停了下来，都看往同一个方向。
破碎的杯子碎片割伤了刺渊的右手，杯中的牛奶也全部倒在刺渊的右手上。一丝鲜红出现在那纯洁的白中，如同是在宣泄着自己的愤怒。刺渊看了一眼围观他的人，深蓝色的双瞳透出冰冷的杀意。所有人都感到背后一阵寒冷，身体的本能让他们转过头去默默地食用早餐。
月羽璇惊呆了。他实在没有想到刺渊会忍不住捏碎杯子。他拿出手帕，抓住刺渊的手，却被他用左手挡掉。
“不用你来麻烦。”
冰冷的话语仿佛可以让人的血液停止流动一般。刺渊站了起来，放下那吃了几口的面包，独自一人走了出去。鲜红的液体顺着他的手腕流下，伴随着他的脚步，留下一个个清晰的点。那是他的愤怒。
月羽羲看了一眼刺渊，叹了一口气，对月羽璇说：“没有想到刺渊兄的反应会这么大。璇，父亲说坠影之翼已经包围了布雷克木城。布雷克木城虽然易守难攻，但你也知道的，这几年来残羽家族一直和我们作对，父亲想要派出援军的提案被他们干扰了。父亲说如果一个月内不能派出援军，布雷克木城就会破城。”
“一个月？”月羽璇捂着自己因为吃惊而长大的嘴巴。月羽羲看了她一眼，说“快去告诉刺渊兄吧。我认为这个消息他有知道的权利。”
月羽璇点了点头。她的双手握紧在胸前，校服上的衣领都已经被揉得有些发皱了。餐厅的大理石地板上留下了她跑出去的紫色痕迹，桌面上剩下的是两人都只吃了几口的早餐。
月羽羲看了一眼有些凌乱的桌面，叹了一口气，舒缓着自己心中的不安。他大口大口地喝着杯中的牛奶，香醇的奶香让他忘却了烦闷。他突然希望自己喝的是一杯啤酒，刺激的酒精味道可以让他麻痹自己，藏起那些矛盾的理念。
“父亲，任务，完成……”他的声音混杂在那浓厚的奶香中，伴随着脸颊旁的丝润全部咽入自己的肚子里。
紫色的身影追上了那蓝色的虚幻。她抓住那冰冷的右手，红色的鲜血顺着她的手缓缓流下，染红了她的纯白校服。
“放开我。”刺渊想挣脱紫色身影的束缚，可他的手脚却突然麻痹起来。他仿佛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只能看着眼前的少女抓着自己的手而不放开。
“不放。”月羽璇握着他的手，苍白皮肤上的冰冷触感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想要寻求解脱的愿望。她从手链中取出一瓶水，冲洗他的手掌。洁白的陶瓷深深地扎入刺渊的手掌中，如同想要在大地上扎下跟的幼苗。她突然有些心疼。她吹了一口气，温暖的气息让刺渊手上的冰冷疼痛感觉好了一些。月羽璇无声地扶着他做到一旁的树下。她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取出那些陶瓷碎片，然后取下自己脑后的白色发带，包扎了那流淌着鲜血的伤口。
她擦掉额头前的汗水，说：“好啦小剑，伤口已经……”当她看向刺渊的脸时，才发现他已经熟睡过去，如同一个惹人喜爱的婴儿般。
她轻轻地戳了戳刺渊的嘴角，然后蹲在他面前，双手托着下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仔细看着他那有些苍白却又显得迷人的可怜面容，如同在看一件瑰宝。
“真是有趣呢，对吧，小剑……”
淡金色的夕阳从窗外斜射进来，使得这间简单沉闷的屋子增添了几分活力，也给那躺在床上的人的苍白面容增添了几分血色。
刺渊缓缓地张开了他疲倦的双眼，深沉的睡眠让他的身体获得了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他的身体依旧在渴望着睡眠，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他用力摇晃着自己昏昏欲沉的脑袋，略有些刺眼的夕阳让他发出了一声闷哼。
“你终于醒了，小剑。”
月羽璇的声音在刺渊身旁响起。看了过去，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还有，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你的宿舍。”月羽璇放下手中的一本书，搀扶着刺渊，帮助他坐起来。无力的身躯让刺渊没法拒绝月羽璇的帮助。弄好之后，月羽璇做到她原来所在的椅子上，说：“之前我给你包扎的时候你睡过去了，我就让羲哥哥给你请了下假，然后让他把你报来宿舍了。话说回来给你请假还真是难，我和羲哥哥一起去校长室软磨硬泡了半小时才批准下来。”
“半小时？你们都在干嘛啊。”刺渊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在校长室里头请假请了半个小时？你确定你不是在那里问了一堆让校长回答“好”的问题然后扯淡半小时在他不注意的时候问他给我请假好不好么？
饥饿的信号突然出现，打破了宿舍的无奈。刺渊撇过头去，想要隐藏那苍白面容上的一丝羞涩。月羽璇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站了起来，放下手中的古朴书本，说：“我去宿舍楼下的餐厅帮你打一份晚餐。宿舍房的钥匙只有一把，没有钥匙出去了可就进不来了。所有的门和窗户上都有封印，我出去的时间里小剑你不要出去哦。”
刺渊看着月羽璇关上门还在笑的动作，好不容易才压下想要拿起身旁的椅子直接砸过去的冲动。他重新躺倒床上，大脑的昏沉让他不得不在休息两下。他叹了口气，突然看到月羽璇遗留在桌面上的古朴书本。书本不是很大，但厚度却因此增加。黑色的书皮，纯白的纸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连书签也是一般古书采用的红色丝线。好奇心的驱使让刺渊拿起那本书。略有些无力的胳膊让刺渊感觉到疲惫。刺渊坐了起来，翻开了书签所在的页面。密密麻麻的文字让刺渊看起来有些疲惫。他翻看了两页，就合上书本放了回去。
苦涩的文字让刺渊无法读懂其中的意思，押韵的词句让他觉得有些怪异。门突然被打开，月羽璇端着一个极大的盘子走了进来。宿舍房间的空间并没有多大，站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看到屋子的任何一个角落。看到刺渊放回黑色古书，月羽璇忍不住尖叫起来。
“怎么了？”刺渊有点受不了。女生的尖叫好比是一盘美味肉丁中的一根铁钉，你不得不时时刻刻防备着把铁钉吃到肚子里的愚蠢行为，同时还要忍受这种美中不足的缺陷。
月羽璇把盘子放到一旁的桌子上，飞快地拿回书本放进灵坠，精致的脸蛋上写着重重羞涩。她吞吞吐吐地问道：“你……看了？”
“看了，”刺渊躺了下来，“但我没看懂。那是关于什么的书？”
“那是关于宗教的古书。”月羽璇说，“上面写了许多学者对于宗教的理解和教徒们对宗教的虔诚。”
“宗教？他们研究什么？”
“错了哟小剑，不是研究什么而是相信什么。”
“你这说法真让我感到压抑。”刺渊忍不住坐了起来。
“本来就是这样啊。我们相信，这个世界是由神创造的。神是无所不能的，他创造了这个世界，为世界带来生机，带来欢乐。”
“我们？”刺渊明显对这个说法很在意，“璇……月羽璇，你也是教徒么？”
“你刚才叫我什么？”月羽璇双眼压低地看着他，如同愤怒的小鸡看着在地上打滚不知死活的青虫。
“月羽璇。”
“不对，你在那之前好像用一个字叫我。是什么？璇？”
“我没有。”
“你有。”
“你听错了。”
“……”
无聊的纷争让刺渊觉得有些无趣。他也不知道之前为什么会用“璇”这种明显有些奇怪的说法来称呼她。好吧刺渊承认那不是奇怪而是暧昧。难道就因为羲那家伙的建议所以他就真的那样做了？算了，重点不是这个。
“这种事情不重要。”刺渊咳了两声，“你还没回答我。你是教徒吗？”
“是啊。”月羽璇低沉的眼光终于回复到原来的样子，让刺渊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你相信……有神的存在吗？”刺渊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问这个问题。这种言不由衷的话让他感觉自己仿佛是**纵了一般。这种时候不应该先解决一下晚饭问题然后寻找坠影之翼的线索么？可他的灵魂，不对，应该说是直觉让他下意识地去询问。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而言之，他现在的感觉全部乱套了，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主观地想问还是被那所谓的直觉操纵了。
“相信啊。”月羽璇笑道，“我超相信的。因为神是温柔的啊。”
“温柔……的？”刺渊突然发现自己对这句话有些抗拒。
月羽璇点了点头。她的双眼突然显得兴奋：“因为神赋予了生物智慧，让生物有了心。因为有了心，所以我们生活的每一天都是多姿多彩，不是吗？”
“多姿……多彩……”刺渊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双手下意识地攥紧。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情绪有些激昂，那是什么？是喜悦，还是兴奋？
可刺渊却觉得那是仇恨。
灵魂深处的仇恨。仿佛身上突然出现了一条伤口，而那所谓的神就在那伤口上不断地撒着洁白的盐，刺激得他浑身疼痛。
“不说这个了，吃饭吧。”月羽璇把盘子端过来，刺渊拿了属于他的那一份，毫不介意地在床上开吃。他突然问道：“你之前为什么问我有没有看你的书？”
“嗯？哦，这个……”月羽璇犹豫了一下，说，“以前老爸和我说，教徒的书应该当作自己的生命，不能让别人看到。如果看到的话，会有不幸降临的。”
刺渊手上的勺子停了下来。他看着月羽璇看向别处的担忧眼神，说道：“抱歉。”
“没关系的小剑。”她释怀地笑了笑，说，“不过，小剑真的很温柔呢。”
刺渊压下心中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想要扁人的冲动，带着些许的愤怒说道：“吃饭。”
月羽璇会心地笑了。那是最纯洁的笑容。
当晚饭结束时，屋内的气氛再次变得压抑。那是足以让人窒息的压抑。
“小剑……”月羽璇的脸变得忧郁。不知为何，她不敢看着刺渊，只能低头看向四周，仿佛是在躲避什么，或者说是在逃避什么。刺渊依旧是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没有人能解释着突如其来的压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简直就像是被算计好了一般。
“羲应该和你说了些什么吧，告诉我。”
冰冷的声音让月羽璇依旧保持着犹豫的眼神。她不断地搓弄自己垂在胸前的长发，明亮的灯光使得她看上去脸色苍白。
她深呼吸了一下，说：“坠影之翼已经包围了处在羽国北方的重要城池布雷克木城，布雷克木城最多坚持一个月。飘雪城的援军受到残羽家族的阻扰，很可能会赶不及支援。”
她抬起头，看着刺渊冷漠的双眼。她看着那双瞳中的死寂，小声问道：“小剑，你不会是想去……布雷克木城吧？”
“当然。”刺渊说完便从床上下来，右手上还缠着月羽璇的白色发带。
他转过来看着月羽璇，如同再看着敌人一般：“你要阻止我么？”
“我不想阻止你。你，一定有想要做的事吧……”她低下了头。这种眼神，她曾经看到过。那是刺渊看着坠影之翼的眼神。
轻柔却显得冷漠的脚步声响起，那脚步声的主人正朝着那扇束缚着他的门走去。当他想要打开门的时候，他的手被身后的人抓住。
“干什么？你不是说不会阻止我么？”他冰冷的眼光如同闪着寒芒的刀剑，锋利的眼神仿佛随时随刻都可以把眼前的人切得支离破碎。月羽璇润湿了一下自己的喉咙，用着她那温柔甜美的嗓音说道：“我没有组织你的打算，但至少……让我和你一起去好么？我也有想做的事情啊。”
“怎么可能，你去那里会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刺渊的眼光写满了他的不相信，手上的冰冷蓝光闪烁着最后的警告，仿佛下一刻，一道冰柱就会出现。
“被你看透了。”月羽璇突然仰望天花板，一脸沉闷地说，“因为……在学院很无聊啊。”
冰冷的寒光消散在那空气中，危险的氛围被化解，屋子里只剩下几只老大老大的乌鸦和让人想要跳楼的嘎嘎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