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讶什么。”
“没……没有。”堇昔刚要转身,寒亦宇又说道:“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闻着那语调,堇昔回头:“你说什么。”
“我可以送你回去。”
停顿了几秒,堇昔隐在黑暗中的笑容不太真切,“经理,恐怕是你想离开。”
被堇昔说白,寒亦宇的讪讪在黑暗中也看不清楚。
而堇昔,总是这样,在现实面前改变初衷。
“你跟江洋认识?”寒亦宇稍稍偏头,摸了几下黑色大衣的口袋,似乎有些烦躁。
“你要找……烟?”堇昔对上亦宇的眼睛几秒,许是远处照来的灯光,把他的眼眸映得闪亮,流动着黑色的光泽。
“不知道你抽不抽得惯。”她边说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环尊蓝尚给他。寒亦宇多少都有些惊诧,接过低头看着,上面的英文商标隐约可见,却也没急着抽出烟条。
“你,抽烟,还抽这种?”
“我也不知道这包东西是什么时候剩下的,反正又抽上了所以就不想浪费,凑合着抽。”她也不介意被人知道她抽烟。
最近她喜抽,苏烟。
“有火吗?”
“不了。”他没抽,好一会儿又问了刚才那个问题。这时间久得堇昔以为他怎么了。
“江洋?”
寒亦宇走到长椅前坐下,“我还以为你们认识,就是刚才江老太爷的长孙。”
堇昔没有搭话,只是摇摇头,心说她怎么会认识人家大公子。寒亦宇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是随便一问:“今晚你陪谁来?”
“我奶奶。”堇昔想着这一时也不好走开,便跟着他坐下,见问就答,也没察觉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我也不想出现在这。”堇昔觉得好笑。寒亦宇倒是笑出声了,“我也是,不想出现在这。”
“可你的确出现在这儿了,还穿得很正式。”
寒亦宇轻敲着烟盒,话题一转,很突然,“以前老师是怎样的,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可以说给我听听吗?一句话,问愣了堇昔。
夜里的风不小,冷冷作祟。像是要刺穿眼瞳,吹到心里,滞留盘旋。低头看着微弱光线下的手掌,纹路并不清晰。用了好些力气堇昔才淡淡地说:“没有什么好说的。”
似乎觉得这样太不近人情,更何况现在寒亦宇还是她的顶头上司,感觉他的呼吸还是很平稳,堇昔问:“你是周老师的学生?”
寒亦宇侧了下头,不在意刚才堇昔的回答,而好似觉得现在她的话更好笑,此刻真的是“笑靥如花”。不过他笑起来真的很迷人,可能是在这个环境下,不太真实。
“周老师带过我几年。说起来,他是我的恩师。”
堇昔哑然,低头看着草地。
“大风度,大智慧,大幽默,我给他总结的‘三大’。想想,周全老师的确当之无愧。说实话,从我高中毕业出去读书,到现在这些年里,我都很念他,真的,很怀念。”寒亦宇顿了顿,“期间我也拜访过他几次。”
许是坐得有些近了,风一起,堇昔散落的头发被扬起,发梢打在寒亦宇脸上。寒亦宇悄然转过头来看堇昔,可惜堇昔没有抬头。没有抬头。
不想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堇昔想也没想就抛出这句话,“我原来还不知道,堂堂寒副经理也会反感这样的宴席。”
“有那么明显?都被你看出来了。”黑暗中,寒亦宇讪笑,“不过,你还不是一样。”
堇昔不经意地抬头,忽略掉最后一句,“身为您的助理也不短时间了,像你这样的商业新胄,会一个人待在角落里沉默?”
“我可不知你还会看相。”
“你不会。就是不会。”
看她如此笃信,寒亦宇笑而不语。
堇昔发现他今晚笑得有点儿多,平时除了应酬,难得见他笑,而那种笑也不是真心的。
“你不觉得都变味了吗?”烟是被拆封过的,寒亦宇从盒里抽出一根,闻了闻才轻含在唇边,吐字还挺清晰的。
“指哪方面。”堇昔当然知道他指的不是烟的问题。
“在场那么多商贾官员,世家子弟的,热闹。”听寒亦宇的口气,尽是不屑。
“我只是陪奶奶来的。不过,江家不是商家出身的吗,子代又是政坛翘楚,三代嘛好像也挺……那,出席的这些人能说明什么啊,他们不都处在这样的社会关系中?”
堇昔不知为何他会这样说,只顾着把大衣拉拢起来,夜风大了,把眼睛都吹得有些涩涩的。
寒亦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银白色打火机,轻巧地甩开打着,想把烟点上,可惜风有些大,刚见火星就灭了。堇昔换了个姿势挨上椅背抬头望向夜空,黯淡的余光中正好瞥见他的动作。
“我来。”说着就拿过打火机,用另一个手挡着风,想试着帮他点烟。
“不用了,这里不合适抽烟。”
堇昔淡淡,把火机还给寒亦宇,笑得有些轻,“经理,原来我还不知道你抽烟的。”
寒亦宇接过放回口袋,“就像我也不知道你一个女孩子也会抽烟一样。”
堇昔慢慢敛起笑容,不作解释。
一个人,抽烟喝酒,各有各的理由,而她的,别人不必知道。
“你说,这次算不算是一次愉快的交谈?”
寒亦宇微微抬眼,嘴角的笑有些僵硬。
“算,你我认识以来的第一次。”
“我也这么认为。那今后,我会更努力地为你工作,跟你学习,希望你我合作愉快。”
堇昔象征性地伸出了手,在寒亦宇还在反应“这小鬼头,真滑头”的时候。而他刚要反应过来,堇昔已经收回了手,站了起来。
其实她真的是小鬼头,带着开开玩笑的心思。不过,那话倒是很真的。
“我要回去了,等会儿奶奶找不着我。”
“风大了,是该回去了。”
“嗯……”堇昔刚迈出一步又转身对寒亦宇道,“你也早点回去吧,这里很冷。如果感冒了,就不能喝咖啡了,我也不给你泡茶。到时候,你可不要给我臭脸看。”
“好。”寒亦宇停顿几秒,“你别抽太多烟,这烟我留着了。”
堇昔笑,“当我孝敬您的,行不?”
刚才,他还没来得及抽出来的手在口袋里慢慢收紧。她就是这样,拿捏有度,趋步常规,干净利落地完结自己的不愿,同时也断绝了别人的异想。真的太像周老师了,果敢而决绝。
寒亦宇看着堇昔走远,把烟放入口袋后他也朝着来的路回去。他出来之前经过香槟台,明明无意间看到她眼里见到江洋时的震惊。她还否认,要谁信。
要开始了,是吗?
一个小插曲,堇昔回到宴会大厅,大家都闹热得肃穆一片,那江老爷子在司仪几句简单的开场辞后出来讲话。江氏一家人都站在他周围,她看见了纪允也在那里。
金婚?金婚……堇昔还是选择站定在刚才的香槟台旁,看着眼前的景象胡思乱想。尔后,见江老爷宣布宴会正式开场。
怎么这么久了,才真正开始?堇昔郁闷着,不去关心一些有的没的,默默地走到同侧的大厅的一个角落,换了好奇,朝一个年轻画家的画板上看去。
宴会不准拍照,倒是请来了画师现场作画,把瞬间的欢庆画面画下来做纪念。都是些单色素画,却极其逼真,每一个小小的场面都精致独到。复杂的佳宴图能画得惟妙惟肖,又是在速写的情况下,非常不简单。
黑色的线条,像是揉进了吸引力一样,摄住人的眼球。偌大纷杂的环境下,一个女孩子在不起眼的角落安安静静地作画。
飘逸的长发,玲珑的身段,清澈的眼眸,散发着非常的艺术气息,甚是迷人,好有魅力!超俗般。
堇昔久久才问,“一个人?”
“嗯。”女画师算是回答了堇昔,似乎不想多说,只专注着笔端的哪一个贵妇人的五官,下笔很快很准。
堇昔来回端详着画作和原象,由心赞叹,“画得真好。”
“谢谢。”
好惜字啊。不过这个年轻的女孩会大有前途的,就凭她能出现在这个场面来说。
堇昔在旁看看画师,又看看画,偶尔也说一些自己的观点,大多都得到画师的赞同。不过,那画师始终不让堇昔碰到画品,不论是已经画好的几大幅,还是正在完成的,顶多让堇昔帮忙传递下多少号笔。
“堇昔,你在这里干嘛?”
“奶奶,您过来看。”堇昔闻声也不转过头,小声唤道,并朝席向阳招招手。
女画师看见席向阳走近来,停下手里的动作,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老师”。
“嗯,我来看看,能让我家堇昔也关注的画作是怎样的。”
堇昔凑近女画师的耳边,笑道:“你的画功真的很好,不过你不必理会席老说的话,其实她是在夸你。”
“你是?”画师闻言惊声问堇昔。席向阳才站到堇昔身边,轻揉着堇昔的头发,“她是我家的宝贝孙女。”
“之前没见过……不好意思……”
“我没猜错的话,你从师席老应该不出三年,所以没见过我不奇怪。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名人,没见过很正常。”堇昔言辞诚恳。
席向阳推了推眼镜边,“小乔跟我学习不到两年。”
“我是刚上大一那年找到席老师学画的。”
“小乔本是学画出身,在临市上大学。她平时一旦有时间就来A市找我指导,或者我一到临市开会就去看她。我每一次见她都能看到她的进步,现在还没毕业她就得到了去佛罗伦萨进修的机会。很用功很有潜质的新生代,是学画的好苗子!”
小乔被夸得有些脸红,拿着画笔不知怎么做。
“席老可是很严厉的,被她夸很难见。”堇昔微笑着说。
“是的,很严厉。”小乔看着席向阳一脸慈爱,点头。
宴会那头有些躁动,停了好一会儿的钢琴声又传来,一时又只有音乐声。
“看你们一见如故,我不打搅你们了,我再去玩玩。”席向阳说,还不忘让小乔认真完成画作。
“她这次没有对我很严厉。”小乔看席向阳走开,小声对堇昔说,满脸的幸福感。
“那是因为,你在艺术这条道路上的进步现在只能靠你自己了,所以,她不再对你严厉。总的来说,你很幸运。”堇昔递过一支小号的铅笔,示意小乔把剩下的一个细节画完。
“她会是我终生的美术老师。”
堇昔看小乔说得很大气,换言问:“那是不是这个美术老师推荐你来的?”
“真聪明,这你也知道。”
“猜的。”
“刚才,我不知道你是席老师的孙女,不好意思啊。”小乔用笔点点额头。
“你已经说了两次了,不要再说第三次哦。你要知道的是,我也是她众多学生中的一个。话说回来,我好钦佩你呢,能追逐自己的理想,追到佛罗伦萨。真了不起。”
“其中的过程也是很苦的。”
堇昔这才注意到小乔拿笔的手,特别是拇指,食指和小指,却说:“没关系,理想的实现是最好的回报,对不对?”
“对!”
之后,堇昔一直待在小乔身边,看她画画,时而说上几句俏皮话。真如席向阳所说,她们是一见如故。
会场的热情还是很高涨,钢琴曲完了一曲又一曲。
堇昔递给小乔画笔的时候察觉她的视线有些变化,抬头寻因,只见一个男人站在几步开外,带笑看着她。
“你好。”
“应该是我先向你问好才对,”那个男人把手里其中一杯香槟递到堇昔面前,“怎么样,共饮一杯?”
堇昔无奈,让小乔继续,她接过香槟走开。
“谢谢。”
那个男人跟过来,站在窗边低声笑了几声,
“说到谢谢,我都忘了单独跟你道谢,谢谢你让我一半桌子。”
“不用。”堇昔答。
“上次在餐馆,我自我介绍过的,可我觉得你并没有注意到我,所以现在我想再自我介绍一次。”
江洋的话有些停顿,堇昔的视线从虚空的地方移到他身上,甚至到他的眼睛里。连她都感觉到此时的态度比上次虔诚得多。
“江洋。上次,你是这样说的吧?”她别了一下耳边的长发。
“你记得?那就好,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一下我叫什么名字,交个朋友,至于其他的,倒是无所谓。”
堇昔看着高俊的江洋,没回答。初次见面时,她的确听不到他的介绍,而他的名字也是刚知道的。刚才寒亦宇问她的时候,她才知道他叫,江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