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是谁？”
垂下的眼眸中光华流转，心里却有了计较。
小心翼翼的抬眸，仿若受伤的小白兔一般，明亮的大眼睛中波光闪闪，楚楚可怜。
清灵软腻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失落，饶是陈秀兰这当家主母，此刻也红了眼睛。
扶着丁香的手走到床边，早就有婆子搬来了软凳，陈秀兰在软凳上坐下，拉着女子的手，眼眶也红了。
细细的打量着，娇颜如玉，或许是刚醒，脸色还有些苍白，看上去虚弱不堪，黛眉之下一双似水秋瞳此刻泪光点点。
“嫣儿，你怎会连舅母都不认得了呢？”
话还没说完，眼眶便红了，拿着锦帕轻轻的在眼角拭了拭。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
“夫人，可别太伤心了，你一向疼爱表小姐，若不是表小姐生病了，又怎会不认得你。表小姐定然也不愿这样的，若是以后表小姐记起了，定会自责的。”
江嬷嬷赶紧上前劝慰道，陈秀兰很小的时候她就跟在身边照顾了，陈秀兰嫁人的时候，她也跟着过来了。这么多年的情分，她已经把照顾陈秀兰当成了一种习惯了。
“可不是，夫人，表小姐一向心善，菩萨定会保佑她的。夫人若是因此伤了心，可就是表小姐的罪过了。”
春姨娘原本就是陈秀兰身边的丫鬟，她又最是个胆小怕事的，当初陈秀兰怀了大少爷李浩轩，不能服侍李荣兴，李荣兴本就十分宠爱姓佟的那位，只得抬了当时还是丫鬟的春香，这春香长得美丽，胆子却极小，李荣兴很是宠爱了一阵子。
这春香虽然当了姨娘，却还是整天的在陈氏身边服侍着，就算是后来生了大小姐李静娴，也是如此。
大夫人只轻轻的点了点头，拿着帕子又擦了擦眼睛。才一脸慈爱的看着床上的女孩子。
“你名叫纪嫣然，本是怀安县纪家的女儿。可怜你母亲早去，父亲又不知事，宠爱府里的姨娘没个下限，你外祖母可怜你年幼丧母又无人教导，便让你舅舅把你接了过来。那一年，你才八岁，静静的站在那里，却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你外祖母舅舅舅母看了直心疼。唉，我可怜的外甥女，这才小小的年纪，怎么就磨难不断呢？”
陈氏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众人又是一阵劝。
陈氏擦了擦眼睛，再抬眸时，眼睛里却升起一股恨意。
“半年前，你收到一封纪家寄来的信，信里说你父亲得了重病，日夜都叫着你的名字。你外祖母说让你舅舅们去打听打听，你心中着急，便带了丫鬟偷偷就走了。可怜的嫣儿，你若是跟你外祖母好生说道，你外祖母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她定会依你的。你跟你那丫鬟琴香好不容易到了纪家，却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什么病重，什么思念。你那禽兽不如的父亲早就另娶了，为了给那府中的庶子说亲，竟是要把你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做三十八房的小妾，好换得一大批的银钱呢。你不肯，便被他们关在房里，到了那日便绑着上花轿。幸好遇到你表哥，才把你救回来。我可怜的孩子，那样的家就该是断得干干净净的呀。可怜我那小姑你母亲，竟是被那样的人家糟蹋死了。”
垂首再凝聚了一次内力，还是无力。
算了，既然有了个身份，就暂时先在这里住下来吧。
纪嫣然吗？
那就纪嫣然吧。
再次抬头，望向李浩轩的眸子里纯净一片。
“浩轩哥哥，我家，真的是那样的吗？”
潜意思就是接受了纪嫣然这个身份。
在陈氏说话的时候，李浩轩双眉紧蹙，俊俏的脸上露出少有的阴沉，干净修长的手指紧紧的掐在一起，突然听到软软的叫着浩轩哥哥的声音，一抬头，便陷入了一双纯净如水的眸子里。
下意识的点点头。
纪嫣然却马上红了眼眶，垂下头，纤细白嫩的小手紧紧的抓着锦被，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哭音。
“为什么，我不过是一个没娘的孩子，早早的就不在那家住了。竟然遭得他们这般的惦记，想把我卖了换银子。我，那还是我的亲生父亲呀，我，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家人呢。”
说罢，便呜呜的哭了起来。
豆大的泪珠儿从眼睛里滚落下来，却并不是作假。是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了。
那时候她也才几岁，有一天，姑姑突然就不见了，只留下一封信，说是要出去游历，便再也没有回来。
从此，她便一个人生活。
一个人，梦里不知道哭醒了多少遍。到最后，终于习惯了。却每次想起的时候，心都酸酸的。
她的声音细如小猫叫唤，洁白的贝齿紧紧的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委屈的声音。
眼泪却顺着莹白如玉的脸颊落下。一颗一颗的落入锦被中，顿时湿了一片。
那副掘强强忍着泪水的模样，真是叫人心疼。
陈氏拉着她的手，又用锦帕细细的擦掉她脸色的泪水，“嫣儿，以后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里，别再想着那家了。舅舅舅母会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可别难过了，你看这小脸都哭得跟花猫似的，可不好看了。再掉泪珠子，可叫人笑话了。”
纪嫣然轻轻的点了点头，却不再哭泣了。她扬起小脸，刚刚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清亮异常，“舅母，你真的是我的舅母吗？你以后真的会对我好吗？我真的可以把这里当成我自己的家吗？”脸上还带着些苍白，可眸子里却写满了期盼。
陈氏一愣，马上便慈爱的笑了，她抚摸着纪嫣然的长发，黑亮的长发柔顺的披散在背后，犹如一块上好的锦缎。
“嫣儿难道不相信舅母吗？”
果不愧是当家的主母，无论何时，话里总是透着一股威严。
即便如此，纪嫣然还是听出了一丝的不耐烦。
看来，端庄慈爱的陈氏也不像表面上这般的好相处呀。
面上却无丝毫的变化，慌乱的摇头，“不，我，我相信舅母。”又低垂下脑袋，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抹阴影，“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连自己都不记得了。”
话语里的失落却让李浩轩的眼里飞快的掠过一丝喜悦。
看来那药是起作用了。
脸上却满是关切之意，“嫣儿，你放心，我跟母亲会好好照顾你的，就算你不记得我们了，我们也是你的亲人呀。还有祖母，她听说你回来了，就要来看你呢，要不是她身体不太好，就亲自过来了。你以前可是最喜欢去祖母那里的，总是说祖母院子里的桂花糕特别好吃呢。好生的把身体养好，到时候浩轩哥哥带你去看祖母。祖母一定特别高兴呢。”
“是啊，嫣儿，你外祖母可是天天的念叨你呢。你好生的将养着，缺什么就让梨香过来给我说，可别不好意思。我是你舅母，又不是什么外人。”
纪嫣然轻轻的垂下眼睑，乖巧可人的模样。
“我听舅母的。”
只是，却没有人看见眼底隐下的笑意。
陈氏满意的点点头，又嘱咐了纪嫣然几句，才带着一大群人离开。
李浩然吩咐梨香好生照顾纪嫣然后，也抬着脚步随在陈氏后面走了。
锦华院中，大夫人陈氏一脸惬意的靠在榻上，接过江嬷嬷手中的茶，呷了一口，便把杯子递给江嬷嬷，江嬷嬷接过杯子，放在桌子上。
丁兰半蹲在榻下，手法娴熟的给大夫人捏着腿。
大夫人舒服的闭上眼睛，这正是五月的天气，不凉也不热，正适合睡觉。
“夫人，大少爷来了。”
帘子被打开，李浩轩披着一身的阳光走了进来。
正准备行礼，就被大夫人亲热的拉了起来。
“我的儿，怎么这会子来了？这天虽然还不太热，可也有些晒人了呢。”一边拉着李浩轩在椅子上坐下，又叫丁香赶紧去沏了杯解暑的茶。
李浩轩本就长得俊俏，天生儒雅的气质，今儿个穿着一身玄色云纹锦袍，袖口绣着精致纹理，头戴束发金冠，眉眼清淡，此时更显得君子如玉。
大夫人越看越满意，她的儿子竟是如此的优秀，就连那些世家大族的公子，也是比不上的。只是可惜，李家终究只是商户人家。
士农工商。
商人便是处于最低位的。
心里叹了口气，即便如此，她也要为儿子选一门上佳的亲事。
纪嫣然，无论如何也不在她的名单之上。
“前日里一直忙着铺子上的事情，也没来给母亲请安，母亲平日里可安好，睡得可好，吃得可好，家里的事情还得多劳烦母亲操心呢。”虽然问候的是大夫人，可那眼睛却是看向江嬷嬷的。
江嬷嬷会意，那布满皱纹的老脸上顿时笑成了一朵花。
“夫人今日里还好，睡得也好，只是前几日晚上打雷下雨惊醒过几遍，吃得也还好，天气越来越热了，夫人每到下午都要喝一碗百合银耳汤呢。大少爷可劝着点儿夫人，这百合银耳汤可是凉物，可不能天天的喝呀。”
江嬷嬷虽然是下人，却是老人了，她服侍了大夫人三十几年了，就连李浩轩，也对她有三分的敬意。
大夫人别了江嬷嬷一眼，眼睛里却带着笑，丝毫没有因江嬷嬷的越距生气。她自然是知道江嬷嬷是为她好，看到李浩轩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心，大夫人也不想儿子为自己操心，忙说道。
“哪里就有那么严重了，不过就是喝了两碗银耳汤，就值得你们这么的担心了。既然你们不让我喝，那我就不喝吧，左不过一碗汤而已。”
李浩轩微微皱了皱眉头，端起放在手边的茶喝了一口，才慢慢的说道。
“也不是不让母亲喝，只是母亲要劳累府里的大小事情，身子必然是受不住的。那百合银耳汤是凉物，母亲还是少喝较好，也别叫儿子出门在外担心呀。”
见大夫人应允了，李浩轩这才松了口气。
“母亲，我今日前来，还有件事情想跟母亲商量。”
话到这里，终于到了正题。
李浩轩说出这话也有些为难，他知道自个儿母亲一向不喜嫣儿，却还是求着母亲帮他演那一出戏，母亲帮他已是极限，可他却还是不满足。
看着在商场上一向果断决绝的儿子此刻面露犹豫，大夫人便知道了他要说什么。
除了她，还能有谁呢。
此刻屋子里就只有大夫人，李浩轩，并江嬷嬷跟丁香。
江嬷嬷跟丁香一左一右的站在大夫人的身后，大夫人端坐在椅子上，端起放在手边的茶轻呷了一口，脸上的笑意也收了许些。
“你要说什么母亲还能不知道吗？放心，你二叔三叔那边，母亲已经打了招呼了，就是这整个府里，也没人敢说什么的。”
是啊，现在还有谁敢说什么呢。如今这府里，可全靠她儿子养着呢。
不过是一个表姑娘，就是十个，也养得起。
李浩轩一听，悬在心上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赶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就要向大夫人道谢。
“你是我生的，我们母子间还需要作这些外道吗？”大夫人佯怒的瞪了一眼李浩轩。
李浩轩干笑了两声，走到大夫人身边扯着大夫人的胳膊就开始撒娇，“儿子这不是代嫣儿谢谢母亲吗？”
若是让他那一众好友看到了，只怕得惊掉大牙吧。谁能想到翩然如玉的李家大公子居然也会撒娇，还撒得这般自然。
大夫人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心酸。
她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也是放在心尖尖上，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这李家的三个爷们都是不管家的，只知道从府里拿银子，却不知道挣银子。浩轩小小年纪便掌起了李家的家计。家里也不是没有庶子庶女跟她撒娇，那毕竟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总是隔了一层，怎么也到不了那份亲。有多少年她没看过儿子撒娇了，却是为了那个纪嫣然。饶是大夫人，也不得不感叹，岁月不饶人，儿子的心，再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了。
“你也别谢我，你是我生的，我自然是盼着你好的，先前的事情已经帮你办好了，自然是不能给你留下尾巴的。不然就前功尽弃了。只是，我依了你，你也得听我一次话。”
大夫人这话一出，李浩轩马上就明白了，他不是笨人，从来都不是，相反的，他非常的聪明。
不过是一个虚位，他相信嫣儿是不会在乎的，只要他的心里爱的是嫣儿，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位置，有什么关系呢。再说了，他要想在江安府站稳脚跟，娶的妻子必须是有背景的女子。
李浩轩甚至连一丝的犹豫都没有，就答应了。
大夫人见以前一直不肯松口的儿子居然马上就同意了，心下高兴，又拉着李浩轩说了好一阵的话，稍有些疲累了，才让江嬷嬷伺候着躺下了。
其实她做这么多，所为的也不过是这一件事。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从小便喜欢纪嫣然，有了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的便是她，那纪嫣然便是抓着这一点，拿捏着轩儿，好让轩儿娶她为正妻。要不是自己死咬着不放，凭着那嫣儿是老太太唯一女儿的孩子，只怕这李府早就成了她纪嫣然的天下了。
老太太也对她颇有不满，只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答应自己的儿子娶纪嫣然做正妻，除了这点，什么都好商量。
只是怕那纪嫣然不肯为妾，而轩儿又不肯娶。
现在好了，既然轩儿说同意了，那便是真的如自己的心意了。
“嬷嬷，你说那嫣儿会不会跟轩儿闹呢？我还真怕她闹到老太太那里去的，你知道，老太太那么疼她的。”
说到底，大夫人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万一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江嬷嬷轻轻的给大夫人打着扇，就像夫人小时候一样。她还记得那时候夫人最喜欢躺在她的腿上，自己轻轻的打着扇，夫人一下子就能睡着。
如今，她们都老了。
“既然少爷都说了，夫人就不要担心了。至于表小姐，老奴认为夫人完全没有必要担心的，曾经的表小姐已经不是这个表小姐了。”
大夫人恍然大悟，轻轻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她倒是忘了这事了。
不过是个“表小姐”，她还怕她能翻出什么浪来吗？
想明白了，困意也一下子袭来了。
眼皮子越来越沉，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