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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上岗了

这天我接一电话,上来就问我挣钱不挣,我说你丫没病吧,我知道你谁呀,对方说连我都听不出来,我说听着耳熟,有点儿像给唐老鸦配音的那人,他说我你大哥,我说我还你大爷呢,他又说我找你写过剧本呀,这么快就忘了。哦,原来是那个被王大鹏逮起来的影视公司老板。

我问他什么时候出来的,他说根本就没进去,上个公司的法人代表是他弟弟,出了事他

弟弟顶着,而且合同也是他弟弟签的,所以他就大摇大摆地出来了。他还说最近又成立了一家公司,还搞影视,问我想不想入伙,我说上回忙乎了半天,一分钱你也没给我,这种事情你还是找别人吧,他说那件事儿是我不对,不过这次绝对是真的,我要是骗你我就是孙子,你要有兴趣,我们就继续合作。我说,那好吧。

就这样,我又有了工作,跟随一个五人的摄制组拍摄文娱片,制作完成后卖给北京台和各地方台播出,所以我们的名片一律印制“北京电视台编导”的头衔,以便各处招摇撞骗。名片这东西可不就是明着骗。

这里有我两个同校师兄,先我进来一个多月,管技术的,我还他乡遇故知似的没事儿就找他们聊天,可他们对我严冬般寒冷,简直热脸蛋贴到冷屁股上,后来瞧他俩那操行,我也懒得搭理了,形同陌路,倒没分外眼红。

不知道老板从哪儿弄了一辆“别克”,每天都是一个人开着它上班工作,回家睡觉,喝酒洗澡。后来不知道他从何处挖来一个野模儿,她整日坐在副驾驶的位置,陪伴老板上班工作,回家睡觉,喝酒洗澡。再后来,这个女孩成了我们的节目主持人。

女孩叫阿灿,人漂亮,文化低。一次我们赶了个大早,去某风景秀丽的河畔出外景,摄像机位摆好了,反光板打好了,话筒吊杆也架好了,只要阿灿把几段串场词说下来就OK,可

她的表现让我们大失所望,不足百字的台词,反复说不利索。太阳越升越高,我们缩小了摄像机的光圈,阿灿对着摄像机仍然吞吞吐吐,词不达意。吃过午饭,我们继续拍摄,情况如初,太阳慢慢向西边靠拢,我们又增大了光圈,无奈地看着阿灿对着摄像机语无伦次。终于,在深夜的时候,我们完成了拍摄,幸好出门的时候我们多个心眼,带了照明灯。

老板看了这期节目的样带,并未对内容做出具体修改意见,只是说以后最好白天出外景,别赶在晚上。我们点头说是,有苦难言。此外老板还说,主持人出镜时一定要打出字幕,让全国人民认识我们的主持人。我心说,主持人是你一个人的,不是我们的。

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我们在拍摄前三天便将台词交给阿灿,台下三天功,台上一分钟,希望她能在拍摄的时候一气呵成,可阿灿根本不往心里去,面对摄像机的表现依旧拙劣。我们不好说她什么,也许她确实繁忙,总被老板使唤,就像我们被老板使唤一样。尽管同为使唤,性质却不一样。

制作节目时,我们自始至终将画面上打上阿灿的名字,老板见有了名字,便不再审查节目质量,我们也算得以过关。

后来公司接了几个广告的活儿,涉及产品从塑身内衣到男士营养液,老板要求一致以阿灿为拍摄主角。我们只好照办,拍内衣广告的时候,让阿灿在不暴露过多风情下,以坐、卧、站、趴等姿势在镜头前搔首弄姿一番,拍壮阳口服液的时候,把阿灿脸蛋画得红红的,一脸的幸福,旁边一个面黄肌瘦、跟柴鸡似的女人不无羡慕地说,“我老公工作忙、应酬多,到了家就筋疲力尽,哪像你们家那位。”这时阿灿说,“心动不如行动,多亏有了XX口服液,他好我更好!”

这样,当我们的节目在电视台播出的时候,不仅主持人是阿灿,连中间插播的广告都是阿灿拍的,阿灿铺天盖地走进老百姓的生活,为人民所熟知。老板得意地说,要的就是这样。然后和阿灿钻进“别克”,向灯火阑珊处驶去。

新绸道模特公司办了一个全国大赛,阿灿要参加,老板不让,他清楚这里面的暗道玄机,怕她跟别人跑了。但阿灿执意参加,她说你是我什么人,你又不和我结婚,我干嘛要听你的,把老板问卡了壳。他只好说,随便你吧。

比赛那天,阿灿自己花钱买了门票,邀请我们去现场加油,老板找了个借口,没去。

比赛在电视台的演播大厅举行,非现场直播。我们坐在第三排,第一排是评委,第二排是赞助此赛事的各企业老板。

在隆重的音乐声中,女模特出场了,身着晚礼服,仪态端庄,婷婷玉立,台下掌声雷鸣。我们看到阿灿挂着29号牌子款款走来,龇牙咧嘴,倍儿高兴的样子。

女模特第一轮展示过后,开始男模特亮相,观众纷纷离开座位去上厕所、抽烟、打电话,转眼间所剩无几。男模比赛在冷冷清清的观众和稀稀拉拉的掌声中草草结束,女模泳装大赛开始,观众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现场再次座无虚席。

女模们穿着比基尼在台上扭腰摆臀地走来走去,光彩夺目,还往腿上抹了油,两条腿又长又白,长得跟等着下锅的油条似的。个别女同志因为**丰满或裤衩太小,而露出两侧屁股蛋子上的肉,明晃晃的,其中一个模特一定是大病初愈或带病参赛,我清楚地看到她屁股上还有两个针眼,一边一个。

更绝的是,泳装展示的背景音乐居然用二胡民族小调,多数选手面无表情地在台上走过,腰间挂着自己的号牌,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是谁家过不下去了,在卖姑娘。

这一环节阿灿穿了一身火红的比基尼,分外妖娆,表现极为突出,我听见坐在前排的一个老板对评委说:“我去找29号聊聊。”就去了后台。这个老板我们都认识,经常在电视上抛头露面,是某知名民营企业的老总,曾放话,他的企业在未来五年内将成为国际品牌,登上世界的舞台。

不一会儿,该老板回来了,微笑着说:“搞定了,你们控制一下吧。”然后塞给评委一个挺厚的信封。

比赛的最后一个环节是综合素质考察,我们替阿灿捏了一把汗,太清楚她的底子了。但阿灿的表现出乎意料,用口若悬河描述并不为过,让我们惊讶不已。这时候评委回过头向那个老板会心一笑,后者回复了微微一笑,说,非她莫属了吧。

而另几个模特在此环节中的表现都不尽人意,被主持人问得瞠目结舌时,台下居然响起了女观众幸灾乐祸的笑声,评委又回过头跟老板说,没人罩着就是不灵。

本次大赛设立了秀发、肌肤、气质、上镜、网上人气、风度、身材、潜质、亲善、形象、台风等奖项及优秀奖十名,季军三名,亚军两名,冠军一名,所有参赛选手无不手捧奖杯,满载而归,却苦了主持人,一口气要念这么多人名。

阿灿不负众望,拿了冠军,却让我们的老板失望至极。

随后的颁奖仪式,各企业老总走上舞台,满面*笑地向佳丽们颁发奖品。那个民营企业的老总将金灿灿、看上去沉甸甸的桂冠戴在阿灿的头上,可能是阿灿脸小得可爱,桂冠几次从头上滑落下来,看来冠军不是谁都能当的。但别的不说,至少阿灿有身材有脸蛋,就算对得起观众,不像几家企业的女领导,说不利落“祝本次大赛圆满成功”的话倒也罢了,偏偏还要让模特们簇拥着她风韵不存的身体合影留念,也不嫌砢碜,怎么想的。

这届比赛让阿灿一举成名,人往高处走,阿灿就自然而然地离开了前老板,跟了彼老板。她说她也没办法,因为比赛那天,她和那个老板在后台签了一份合同,这份合同能保证她获得季军以上的名次,而代价就是三年内的一切行动听从他的指挥。当时阿灿太想获奖了,想都没想,就签了。

告别那天,前老板说我开车再送你一程吧,阿灿说不用了,我的车就在外面,我们送阿

灿出来,见一辆火红的“宝马”跑车正停在公司门口。

后来得知,阿灿同我年龄相仿,生活水平却超前我许多,也算自食其力,劳动所得。男女平等的口号喊了这么多年了,到现在仍旧无法彻底平等,只要女人有模样,能比同龄男人至少提前10年实现小康。

阿灿走了,就没了主持人,原节目也换了,被改为演播室的谈话栏目,每期策划一个主题,都是老百姓特别感兴趣的,然后高薪聘请三个该领域的专家学者汇聚一堂,各抒己见,侃侃而谈,拍完了依然全国播出,节目就叫《三国演义》。

正好这段时间美伊战争打响,于是选题多以此为主,三个四十好几的男人,不干正经事儿,没完没了地拿萨达姆开涮,既满足了自己唾液飞溅的欲望,又挣到钱,我算看出来了,

凭张嘴就能吃饭的职业有两种,一种是叫花子,一种是主持人。

除此之外,公司还揽点儿广告、专题片一类的屁活儿。

这天我在机房剪片子,其中一盘外景素材是在东方广场拍的,我在带子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进了大楼。我倒回带子,重放一遍,那个身影再次掠过,太像雷蕾了。我又倒回带子,将画面定格,这只是一个侧面,我不能完全肯定她就是雷蕾,但是,画面中人穿了一双扎眼的黄色运动鞋,这双鞋我见雷蕾穿过,难道她就是雷蕾?

我找到那天的摄像,问画面上的时间,他说是上周五拍的,大约早上八点半,拍完这个

画面后,就去了王府井的小吃街喝豆汁,喝完豆汁他看了看表,八点五十,想想没啥可拍了,就回了公司还机器。

那么雷蕾在这个时间进入这座大厦去干什么?

于是,每天早上八点半不到,我便等候在东方广场的电梯口,目不转睛地在过往的人群中寻找雷蕾的身影,等到八点四十,就坐地铁赶往军博,我的公司在那里,九点钟还要上班。有一天我在门口苦苦等待的时候,居然有人把我当成写字楼的保安,让我去帮他们抬桌子,抬完桌子我差点儿又上班迟到。

这种事情以前也在我身上发生过。和潘娜好的时候,我每天都早早起床,去她家马路对

面的早点铺,边吃边等她。自行车铃一响,就代表她来了,听到清脆的响声,我一抬头,便看到她向我招手,于是把剩下的两个包子塞进嘴里,抹一把嘴跑出去,和她一同骑车上学。

有些时候不知道谁那么讨厌,好像知道车铃是我们的暗号似的,打这儿经过就按两下,我抬头一看,不是,就低头继续吃,刚吃上一口,车铃又响了,我又抬头一看,还不是,便又低下头喝粥,才把勺拿起来,又听见车铃响了,再抬头一看,依然不是,于是我就不再理会,只顾低头吃自己的,任车铃响遍大街小巷,直到粥足饭饱,才仰起脑袋,看见潘娜背着书包站我面前,怒不可遏:“吃吃吃,就知道吃,我车铃都按坏了!”

还有时候我去的早,而潘娜又磨磨蹭蹭,我吃完了她却迟迟不来,服务员开始撤餐具,边收拾边说:学生,吃完了就走吧,早点儿去学校看看书,别跟这儿耗着,我们这里不宽敞,那边还站俩老头等着呢。遇到这种情况,我只好一咬牙:再来一碗馄饨!

有一次潘娜生病,没来上学,可是我并不知道,左等右等她不来,服务员已经撤了我两遍餐具,但为了能坐着等,我还是叫服务员再上一屉包子,服务员瞪大了眼说:你再吃可就三屉了!我说:您这儿的包子太好吃了,一会我可能还吃第四屉。

吃完这屉包子,我彻底坐不下了,挺着肚子去找潘娜,当得知她发烧后叫苦不迭——三屉包子,一共三十个,还有两碗粥,把我折磨得苦不堪言。这晚回到家后,看见妈为我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晚餐,我就直翻白眼,妈以为我病了,得了厌食症,找出山楂丸给我吃,我说我想吃酵母,妈说看来真病了,发烧不轻。

等雷蕾就更辛苦了,不要说边吃边等,连坐的地儿都没有,一次我实在是站累了,就打算坐地上歇会儿,还没等蹲下,就过来一个保安说:要饭一边儿要去,出门左拐,那儿有地下通道。我一听就不高兴了:我哪点儿像要饭的,要饭的有我这样的吗!我指着身上的名牌衣服说。保安说:名牌怎么了,要饭的就不能穿吗?看来责任不在保安,在要饭的身上,你们穿的越来越好,一点儿职业特点都没了,太伤我们自尊了。

东方广场门口倒是有咖啡馆,里面也卖早餐,但不是我消费的地儿,假若我天天泡在这里的话,工资连保证我每天早上吃饱都不够。我可能吃了,特别是早点,通常是一碗豆腐脑,两个茶鸡蛋,三张糖油饼,如果是油条就得六根,这都是潘娜培养出来的。

等了几天,我突然感觉自己很荒唐,有一点足以让我放弃这种做法:如果那天雷蕾仅仅是路过此处呢?

于是,我每天多了二十分钟的睡眠,不再去东单坐地铁上班,改从家直接走了。

湖北某地自清末明初就是贫困县,每年靠国家救济度日,今年又逢百年不遇的暴雨,水灾严重,国家救济显然不能解决问题,于是,当地政府想出一计,请来北京媒体,对该情况加以报道,以得首都乃至全国人民的援助。

因为公司刚给当地一家企业拍过广告,赚了一些钱,这次人家打来电话,请我们过去,一切费用对方负责,老板说那就去吧,做人要讲良心,于是我受命扛着摄像机去了机场。

这次行动老板给我指派了一个公司的摄像,我没要,他根本不是摄像的料。上次拍《三国演义》的时候,我们请了一个女嘉宾,前卫作家,穿了一件薄若蝉翼的衣服,他为了看得更清楚,就把特写镜头推至人家胸口处,倒是真能看清里面胸罩的花边,可是画面没法用,看不见脸,只有一个随呼吸起伏的胸部,白白浪费了两盘带子,他却说没关系,回头卖给哪个***导演用。

我上了飞机一看,全是脸熟的北京记者,摄像机、照相机,长枪短炮,当地政府真挺下本儿。

下了飞机,欢迎队伍分列两旁,我们踩着泛黒的红地毯,走上大巴,前面警车开路,后面人群高呼“欢迎欢迎,热烈欢迎。”\n  坐了近四个小时的汽车,终于抵达贫困县,一路颠簸,人困马乏。我们被带进县政府宾馆,酒席早已摆好,没看出贫困在哪里。

众人就坐,县长举起酒杯,抑扬顿挫说:“欢迎大家来我县视察工作,鄙县穷山恶水,生活艰难,为表谢意,特备酒席一桌,菜陋饭简,不成敬意,我代表县人民政府、人大常委,敬大家一杯,祝各位身体健康,合家欢乐,事业有成!”然后一仰头,把酒喝了,我也不得不干掉杯中酒,因为刚才县长的义正言辞让人感觉,如果不喝,就是跟政府作对,就是人民的公敌,天理不容,就地正法。

随后,县长边给众人倒五粮液,边倾诉苦衷,山珍海味络绎不绝地端上来,在这里,我吃到许多平生第一次吃的东西。

这哪儿是扶贫来了。

显然,众人对饭菜的兴趣远胜于县长的讲话,县长知趣地闭上嘴,笑眯眯地看着大家咀嚼,直到盘干碗净。然后,县长邀请我们出去坐坐,说下面还有节目,几个记者立马来了精神,眼睛开始放光。坐了一天的飞机和汽车,齁累的,我早没了闲情逸致,就提前告辞,回屋睡觉了。

房间是早已准备好的,为了方便,还是一个人一屋,想的够周全,其实大可不必。进了

屋,见桌上摆了一个手提袋,里面装着烟酒茶糖还有招商项目指南和投资手册各一本,明显是让我们带走的。

可是到了离开的那天,为了轻便,我还是将两本书放回桌上,也不知哪里来的兴致,还在墙上题诗一首:

《意思》

烟酒茶糖

我带走

意思领了

剩下的两本书

就不拿了

千万别说

我不够意思

的确,这样做挺对不住人家的,不过,我估计大伙都这样。除了给收破烂的,否则这两本书永远送不出去。

后来,临上飞机,我看有人拎着手提袋去了小摊儿,把东西换成了人民币,说是拿着方便。

当晚,洗去一路的风尘仆仆,我躺在床上刚打开电视,电话就响了。这种时候打来的电话一般都是挣钱的,我考虑是否接听。身正不怕影斜,脚正不怕鞋歪,我拿起话筒。

“先生,需要小姐服务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听着像东北的。

我问:“都有什么服务?”

“啥都有。”果真是东北的。

“那就聊聊天吧。”我说。

“行,我上去找你。”对方已经迫不及待。

“不用了,就电话里聊吧,姑娘,多大了?”我说。

“大哥,别耽误我挣钱,完了事儿你想怎么聊就怎么聊。”倒是直接。

我说:“这么着吧,你先问问别的屋,如果实在没买卖,你就给我打电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聊聊天。”

姑娘说:“光聊天哪过瘾呀,大哥不远千里到了这儿,还不高兴一把,让我上去帮你放松放松。”

我说:“你要是免费放松就上来,我没钱。”

姑娘说:“大哥真会开玩笑,没钱还能住酒店?”

我说:“不是自己花钱。”

姑娘说:“真羡慕你呦,有吃有喝,还能报销。”

我说:“我们是报销,可也不是什么都报。”

姑娘一笑:“你能报销我也没有发票。”

我说:“你怎么干上这行了。”

姑娘说:“我家在农村,从小就坎柴、喂猪、做饭,没钱也没时间上学,现在家里把这些繁重的事物教给我妹去做了,我有了时间但还是没有文化,找不到工作,就趁着还不老出来挣点儿钱,养活父母。”

我说:“那就不耽误你挣钱了,你先忙,没事儿再聊。”

姑娘失望地挂了电话,再也没打来。兴许是做成一桩买卖,不知道该不该祝贺她。

都说这里是一个鸟都拉不出屎的地方,但第二天我还是大便告捷,在这一点上,我老是这么规规矩矩,有条不紊。

在县长的指挥下,我们跟着几个民兵上救生艇,准备深入水灾实地拍摄考察。几个记者说晕船,不上去了,就在岸上扫扫外围吧。县长语重心长地说,我县人民的未来就在各位的手中,然后给大伙鞠了一个躬,率先走上皮艇。毕竟吃人嘴短,昨晚那么丰盛的款待,不是

白享受的,一县之长又已做出表率,还有什么可说的,硬着头皮上船吧。

经过近两个小时有惊无险的漂流,终于安全靠岸。原来总说自己不容易,现在见了灾区人民,才知道何谓真的不容易,回北京后我一定要好好写写,一个记者如是说。县长说,谢谢各位,酒宴已经备好,给大伙压惊。

又是一顿饕餮大餐。

饭后,本次行程即将结束,欢送仪式异常热烈,鞭炮齐放,礼花纷呈(尽管在白天),跑旱船、耍狮子,好生热闹。

我们与当地人民依依惜别,坐上去机场的长途车。登机一个半小时后,飞机渐渐驶出一片蔚蓝,天空愈发阴霾,北京快到了。

有人开始唱:“北京的天是不晴朗的天,北京的人民也喜欢。”

下了飞机,我扛着摄像机回公司交差,正好赶上发钱。

第一次领工资的时候,我有一种异常强烈的感受:钱拿在手里的感觉真好,这东西太神奇了,当你把鼓鼓囊囊的钱包放进牛仔裤的屁股兜里时,走起路来都昂首挺胸、收腹撅臀,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屁股有多***性感。跟谁也不能跟钱过不去。

但领了几次,我又产生了这般感受:暂且不论钱的多少,每月这般周而复始地工作、领工资、再花掉,有什么意思,难道生活就这么乏味吗。

待业的时候,每天在家干点儿自己想干的事情,物质匮乏,精神却充裕。上班以后,物质的匮乏并没有完全解决,精神却饥渴起来。

平心而论,我确实为每月领工资的生活兴奋了些日子,特别是发钱当天,喜悦是按捺不住的,但经历了几次后便感觉无聊,生活的意义仅在于此吗。有了钱又有什么用,况且这点儿钱还远没到随心所欲的地步,即便钱真多到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的程度,那花钱还有什么意思。当然,此话为时尚早,或者就是天方夜谈,但生活的无趣,我已深有体会。

现在的工资是我当学生时候生活费的几倍,那时几百块钱就能让我过得倍儿开心,如今钱多了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意思不是说钱多得花不出去,在北京有多少钱都不够花的,我的意思是我花了钱却买不来快乐。

在我各个时代的同学中,最有钱的居然是一个连大学都没考上的**,高中时候没有人瞧得起他,长得贼眉鼠眼,肥头大耳,一脸**相,上面都是包,一看就是色憋的,说话娘们儿腔,上黑板做题的时候拿粉笔都是莲花指,还爱招猫逗狗,一副欠揍的样儿。就是这么一个人,居然成为我们班挣钱最多的。据说因为他在家看了几年CHINA DAILY,没事儿就对着镜子用英文自言自语,平时在中关村给人打工,然后就顺利进入国外某著名电脑公司,任技术维护,主要工作就是接听客户电话,为对方排疑解难,如果碰上他也不会的情况,就拿着

听筒冲对方喊:“喂,请大声一点,我听不太清楚,请再大声一点,我还是听不清楚!”然后就挂了电话。如果你遇上这种情况,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接电话的那孙子就是他。

该同学活儿虽然糙,但收入丰厚,经常拿着存折去迪厅找姑娘,看见顺眼的,就对人家说:“姑娘,跟我回家吧。”姑娘瞟他一眼说:“德行。”他不慌不忙,将拿着存折的那只手放到姑娘胸脯上说:“跟我走就告诉你密码。”姑娘接过存折,看了看里面的数字,说:“帅哥,今晚我是你的。”

我们无论谁提到他,气都不打一处来,认为苍天对自己极其不公平,或者说对他太照顾了。后来听说这个同学得了性病,他还引以为荣四处炫耀,以此证明自己威风八面,见多识广。

说实话,如果这个同学混得不像现在这么耀武扬威,而是被车撞了或者去要了饭,我们对他的感情不会如此恶劣。

说到存折,我也有一个,刚上大学的时候父母给的,里面存着人民币若干,够我每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有计划地花才够)。开学初的时候,里面的数额比较可观,可到了期末考试,有时甚至期中考试刚过,里面便会空空如也。那时候我在银行的交易窗口经常是绿单子(取款单)进去,人民币出来。

每当我把绿单子递进交易窗口,听到营业员在窗口那边“唰唰”的数钱声音通过麦克风

传递出来的时候,我便开始心旌飘荡——一会儿就可以用这些钱换取欢乐了。

现在自己也挣了钱,虽然不多,却想把它(们)存入银行,并希望这个数字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但雪球并没有越滚越大,经常是红单子(存款单)进去没两天,绿单子又进去了,还有时候入不敷出,拆了东墙补西墙,所以雪球总是大一公分又融化十毫米,勉强维持收支平衡,只有碰上意外之财(揽点儿私活,或者路边捡个三块五块的),才能让红单子进去后绿单子不跟进去。后来我发现,挣我这么多钱还存,是多此一举的。

虽然这样稀稀拉拉挣到的也是钱,但我认为钱不是这样挣来的,怎么挣的,我还没发现,但我必须发现,因为男人挣钱就像女人生孩子一样理所应当。

我的存折上面的数字始终没有超过五位,最悲惨的时候,加上小数点后面的两位有效数字才勉强够四位。我不渴望成为百万富翁,只想先当个万元户过过瘾,但连这一愿望都难以实现。如今这个“万元不是户,十万不算富,百万刚起步,千万才算数”的时代,我想滥竽充数都这么难。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钱到花时才不够。

上大学的时候和先于我工作的中学同学吃饭,他们在饭桌上只提两件事情,女人和钱。我对前者倒饶有兴趣,因为年龄到这了,身不由己,而后者在当时并未对我产生吸引力,我自恃清高,认为他们俗不可耐,可现在当他们再约我吃饭的时候,我往往为挣钱(虽说是工作,但要是不给钱就让我干活,打死我我也不干)而忙得不亦乐乎,没空儿,他们就说,你丫现在怎么比我们还现实。

至今有一个问题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是如何完成由一名慵懒的学生到金钱爱好者的转型的,好像就在一夜之间,我的思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找寻致使自己如此的原因,突然发现,身边的所有人,除了小学生们正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外,芸芸众生无不在好好挣钱天天向上。

记得我直到高二的时候才知道学习是要用脑子的,老师和家长欣喜若狂地夸我开了学习的窍;而现在,我认识到金钱的重要性,是否算开了生活的窍,领悟到其中的真谛呢。

话虽这么说,但我远没到那种为了钱能抛头颅、洒热血,不惜将尊严、人格踩在脚下去获得的程度。没了钱我还能活,活着不是为了钱。

人的欲望无外乎两种,物质的和精神的,前者可具化为金钱,后者能进一步抽象为理想,尽管有些人的理想就是赚钱,但在我身上,两者还是分化开的,若干年前,我非常倾向于后者,现在两者出现了对峙,我深信,若干年后或是不久的将来,我一定会义无返顾地选择

前者,而现在,我能做到的就是将这件事情延期发生,或索性立即发生。

难以想象,我失去其一,或只拥有其一会是什么样子。假如人类满是欲望,世界将会怎样;假如人类失去欲望,世界又会怎样。

欲望就像发面,时间越长,膨胀得越厉害,因而对我们而言,难的不是改变命运,却是安心满足现状。

当听说有人比自己挣钱多,我心里就开始忿忿不平,决心换工作或要求涨工资;而当听说有更多人挣得比自己还少的时候,涨工资、跳槽的愿望便不再强烈。人就是这么没劲。

回北京不久,公司就没了业务。北京出现非典,为了减少传染和被传染的几率,电视台每天不再制作和播出新节目,只找些老掉牙但被誉为经典的电视剧打发观众。

没有活儿干,自然就没有钱挣。老板说事已至此,他也没辙,人算不如天算,不想干了,可以回家,要是还想干,就每天准时上下班,只发五百块钱基本工资,他相信SARS终将被人类战胜,到那时候,公司必会财源广进。

北京各行业受SARS影响,普遍萎靡,躲人还躲不及呢,更不会招聘新人,这时候离开公司不是明智选择。五百块钱是太少了点儿,但面临一场不知何时才能被征服的疾病,与其在家一个人无聊,不如去公司让大伙陪着一块无聊,钱不钱的先放一边。

公交车是不敢坐了,又新买辆自行车,排了老半天队。每天带着口罩骑车上班,一看见路边的宣传栏上写着的:同呼吸,共命运,心连心,手挽手,我就心头一惊,这样抗非典,不传染等什么呢。

北京市民戴口罩总动员开始,你戴我也戴,戴了口罩,大街上的每个姑娘看起来都美若天仙,无论鼻梁有多塌、牙有多黄、几个鼻孔、长没长胡子,凡是口罩之内的部位,多丑陋也被美化了,只要眼睛不小得眯成一条直线,都能赢得极高的回头率,对一些女性而言,这在平时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口罩在北京早已脱销,老歪和白玥没买到,但为了防患于未然,就自己动手,将胸罩改了口罩。白玥的内衣多以红黑为主,戴着太张扬,因此她又现买了几个白色胸罩,把背带剪去,将剩余部分从中间一分为二,一副胸罩够两个人防非典用,他俩单独行动的时候,旁人不留意倒看不出什么,但同时出现就显得很滑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然后捧腹大笑。面子诚可贵,生命价更高,为了健康地活下去,他们不顾外人耻笑,我行我素地戴着胸罩做买卖。可胸罩的海绵层太厚,而天气又日渐炎热,老歪戴一会儿就喘不上气来,额头直冒汗,白玥又特意为他买来超薄型胸罩,一百多一件,看着老歪一剪子下去,白玥心疼死了。

为了充分利用坐班的八小时,我在网上下载了一部《水浒》,每天看十章。也不错,有书看,偶尔整理一下片子,还发工资,就是上下班的路上辛苦点儿,可我认为值,在家一天我真不见得能看十章。但时间久了,我又烦了。

两个多星期后,一百二十回的《水浒》看完了,我又下了一部《***》,没几天又看完了,后来索性把网上名为《银瓶梅》、《铜瓶梅》、《铁瓶梅》、《铝瓶梅》的文章都看

了,只有看看这些,消磨时间,否则就无事可做。这一时期,与我打交道最多的女性就是潘金莲。

从小到大,各类型女人在各个时期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先是《西游记》中女妖怪,妖娆美丽,本领高强,有杀人不眨眼的,有肚脐眼吐丝的,在我幼小的心灵烙下极深的印记,但那部戏好像除了火了六小龄童,其余人都销声匿迹了,特别是那些饰演艳丽妖精的女演员,难道她们真的成为妖精,在人间蒸发了?

后来一个日本演员,叫内田有纪,我因为看过她演的一部名为《热力17岁》的电视剧而对其情有独钟,那年我14岁,梦中情人就是她那样儿。

再后来我上了大学,对白领女性萌生兴趣,当时理想中的女子是:长发细腰,却不一定****,出了门,往大街上一站,看见红色就招手,打开车门就上,管丫夏利还是富康,上车后一句哪哪哪,然后摇下车窗,兀自点上一根烟卷,对司机的搭讪不予理睬,当司机从反光镜里偷看的时候,提醒他不要东张西望,注意前面过马路的老太太,到了地方,留下相应数目人民币,不索要发票,下车熟练,“砰”地将车门撞上,扬长而去。

唉,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将我上学期间打工的经历计算在内,这已经是我的第五份工作,可无论在哪里,做什么事情,我总有一种虚度光阴的感觉,因为我不是在为自己忙碌,而是在出卖劳动力,以此换得生活所需。

事实就是如此,无论做什么,当我们刨根问底追问“为什么”的时候,会倏忽发现,一切行为都是徒劳的,毫无意义。

做什么才不算浪费时间呢,睡觉,只有觉是给自己睡的。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把睡觉看成最讨厌的事情,可能是他咖啡或茶喝多了吧。

这就是我对待生活的态度,我相信每个人对生活都有不同的认识。就好像一个苹果从树上掉下来,如果砸到我的脑袋,我会扬起头骂一句***的,然后捡起苹果擦擦吃掉,心满意足地离开;如果砸到某个农民兄弟,我想他会赶来马车,不等熟了,把苹果全部摘掉,然后驱车前往农贸市场;幸好这个苹果砸到的是牛顿,也算长了眼睛。

每当工作时候感觉空虚,我就听见尼采说:“一种更高类型的人不喜欢‘职业’,正是因为他懂得召唤自己。”我想说的是,尼采,你丫别再害我了。

我就不信我不能呆在一个地方踏下心来干个不说三年五载,一年半载总可以吧。

一面旗帜,挂在旗杆上才会迎风飘扬,那么人类生活的支柱是什么:拼命挣钱,养家糊口,封妻荫子,满足自己的种种欲望?还是沽名钓誉,活出个人模狗样,让万人瞩目?或者回报辛勤耕耘、忍受分娩之巨痛而生育了我们的父母,是他们一把屎一把尿将我们拉扯大,为我们换洗尿布,供我们吃穿,接受文化教育,母亲安慰女儿初潮别紧张,父亲告诉儿子遗精很正常,我们在学校被欺负了有爸妈撑腰,但这些我们一辈子也偿还不清,顶多给点利息。这些都不是我生活的动力,我的生活没有支柱,我是一面无杆可挂的旗子,只能任风摆布

这段时间,我的幸福就是周五下班路上花5块钱买本小说,回到家不紧不慢地吃完饭,再看会儿电视后,把窗帘拉上,台灯打开,该撒的尿撒了,然后钻进被窝看小说,看困了算,一觉天亮。

回到家,我总抱怨工作没劲,爸说你才上了几天班就烦了,我和你妈工作了一辈子都没抱怨过,你现在回家吃现成的,我那时候还要负责做一大家子的饭,你们现在有电脑了,可以玩游戏、上网,我们那时候有个屁,除了桌椅板凳,就是一杯茶水和两张报纸,三十多年了,我们还不是照样过来了吗。

是呀,他们那时候没有网络,每天都是怎么过来的,坐着发呆,站着唠嗑,还是尽心社

会主义建设?真是一代人一个活法儿。

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天过去,一天的生活从早上睁开眼去上厕所开始,到睡前再上趟厕所结束。

一个周末,在家呆得甚是无聊,好不容易熬到了吃晚饭,吃完后爸点上一根烟说:一会儿你把碗刷了。我撸起袖子,走进厨房,看着眼前的锅碗瓢盆和油盐酱醋心想,真他妈没劲,但这就是生活。

非典肆虐,患者有增无减,人心惶惶,天下大乱。

老板终于实行了人性化的弹性工作制度,每人每周值班两天,其余时间呆在家中,不准乱跑,咳嗽发烧立即拨打120。

我心中窃喜:一周歇五天干两天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饭馆取消了四人以上的大餐桌,毕业生们无心再吃散伙饭,幸好我不是今年毕业,否则该多郁闷。毕业本是一次生离死别的过程,许多人这辈子难得再相见,即便上学时候形影不离,好在我们毕业那年可以大吃大喝,肆无忌惮地抱头痛哭,现在除了豁出命去,散伙饭的壮观景象已难得一见,大家总不能带着口罩,吃着泡面,端起一杯板蓝根互相干杯吧。

非典这么严重,闹得我哪儿也不敢去,闷在家里混日子。我又在网上碰到茶杯里的叶子。

她:好久不见,我以为你得非典了。

我: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吗。

她:最近忙什么?

我:忙着生活。

她:同志辛苦了。

我:你的生活好像挺滋润,傍了大款吧。

她:蒙对了。

我:!!!

她:这么多感叹号是什么意思?

我:真的?

她:骗你干嘛,我现在养尊处优。

我:我们劳动人民和你不是一个阶级。

她:有工作了?不是社会寄生虫了?

我:瞎干呗。

她问我在什么公司,我如实回答,反正公司这么多人,她知道我是谁。她问我上班都干什么,我就把公司网址发给她,说这里面涉及到的我们都干。过了一会儿,她说在网站上看见公司的全家福了,问哪个是我。

其实我根本就不在这张照片上,拍摄的时候,我正好去了湖北那个发大水的县城。

我故意把照片上最丑的男人说成就是我,这样见面后才不会让她失望,果然引来她的诧异:啊,你长这样呀!

我说其实我本人比照片上帅多了,她说甭解释,照片上的形象已经比她预想的好许多了,我说,我靠,你把我想成什么样了。

我问她长什么样,她说你想知道可以和我见面呀。我正求之不得,早就想看看能傍上大款的姑娘长什么样了,万一哪天我成了大款,也有个思想准备。

我说你不怕传染非典吗,她说你要怕那就算了,我说我不怕,我戴口罩去。

我们约好在北太平庄的一家茶馆见面,标志是我把一包中南海放在桌上,而她的面前会摆上一杯白水,里面没有茶叶。

大家都不敢出门,街上没有几辆车,交通顺畅,我比约定时间提前二十分钟到了茶馆,北京如果老这样就好了。

为谨慎起见,进了茶馆我依然没有摘掉口罩,也没有把中南海放在桌上,而是随手从书架上抄了一本旅游杂志,心不在焉地翻看。茶馆里还有几个人,一定不是她,这几个人是男的,而且岁数也都不小了。

时间快到了,我开始留意每个进入茶馆的客人。有人进来,有人出去,但没有她。幸好几个单身男士也在等人,我可以夹在他们中间滥竽充数,也幸好没人桌上放着中南海,要不她一会没准儿就张冠李戴了。

这时,进来一个穿T恤衫的女孩,戴着口罩,举目四望,像在找人,我赶忙装作看书的样子,用余光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看了一圈,没有发现要找的人,便在我斜前方坐下,与我面对面,仅从眉宇间看,她的模样还不错。服务员拿着茶单走过来:小姐,您喝点儿什么茶?她说:一杯白水。

是她。

白水上来了,她并没有摘掉口罩,只是看了一眼表,或许在埋怨我不守时。其实我早到了,你要是摘去口罩,露出真面目,样子不太难看的话,我就跟你打招呼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表现出不耐烦,我也等不住了,心想把烟掏出来算了,但就在这时,她摘掉口罩,喝了一口水,我发现她居然是潘娜。

我不相信会有如此巧合,就掏出手机,拨打了茶杯里的叶子在网上留给我的电话,同一时间,潘娜的手机响了,她接听:你怎么还没到,我已经在茶馆里了。

声音从我的斜前方和手机中分别传入我的耳朵,真真切切。

北京,这个人口上千万的城市,还是太小了。

我挂掉电话,掏出中南海放在桌上,摘掉了口罩。

第十二章 邂逅了

潘娜看见了我,惊惶失措地撞翻了那杯白水。

我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原来如此。”

潘娜立即恢复了平静,说:“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我说:“更出乎我的意料。”

潘娜掏出一包七星,点上一根说:“想知道更多故事吗?”

“想!”我说,“你都学会抽烟了。”我给她点着火。

我对女孩抽烟向来反感,不是因为男尊女卑,只许男人干,女人靠边站,我是看不惯她们抽烟时候比男生还猥琐的样子。

上大学的时候,学校有几个女生抽烟是出了名的,有一次我没带火,就跑到楼下挨个儿问过往男生谁带火了,都摇头,这时过来一个女生,说你怎么不问我呀,然后掏出打火机,给我点上,火苗还挺蹿,差点燎了我的眉毛,我看见她点火的手已经白里透黄。点着烟后,

我说谢谢,她嘴一咧,微笑着说不用谢,让我看见了两颗黄澄澄的门牙。

后来我经常在教学楼下面碰到她,都是课间的时候,她也下来抽烟。我通常在墙上把烟头撵灭,而她只需拇指和食指用力一撵,烟头便被掐灭,她能将烟头弹到二十米远的地方,而且指哪儿打哪儿。每抽完一根烟后,她都要深吸一大口气,鼻腔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吸上一口浓痰,含在嘴里,并不着急吐出去,先后仰身体,直到上半身和地面接近平行,才摆动腰肢,奋力将其向很远的地方吐去,如果她在楼顶做此动作,这口痰能穿越食堂上空,飞出校园。

此刻,潘娜抽起烟来却婀娜妩媚,烟卷夹在她的手中,仪态端庄,落落大方,一看就烟龄不短了。

高考分数公布后,潘娜知道自己的成绩即使连外地的学校也考不上,就哭哭啼啼地跑回家,进了家门,看见她爸依然和她上次看见的那个年轻女人在一起,还被她爸叫到跟前,让她管这个女人叫妈,还说:娜娜,我和你的新妈妈今天登记结婚了,正好你也放假,我们准备明天带你去越南旅游,然后转站新马泰,你收拾一下东西吧。她爸这几年做生意挣了些钱,否则也不可能找到一个年轻漂亮的新媳妇,却自己二婚还带着一个十八岁的孩子。

这个消息让潘娜暂时忘记了高考失利的痛苦,意识到自己面临着更严酷的窘境,也使得她快速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潘娜抽了一口烟说,让我管一个大不了我几岁的女人叫妈,笑话!

潘娜继续说,当晚我把用得到的东西统统装进行李箱,那个女人要帮我收拾,我说不用,你还是管好我爸吧,她居然说我真懂事。我一共装了两个行李箱,爸说虽说去越南也算出国,可半个月就回来,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我说我喜欢,爸也没再多问,他还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

潘娜又叫了一杯白水,喝了一口,接着说:

第二天,我们就出发了。机票是先到南宁机场,然后再转签河内。到了南宁,机场广播因为河内大雾,班机将延时起飞,于是我爸就说先去餐厅吃饭,我说不饿,让他俩去吃,我在候机厅等着,因为机场餐厅按人数有最低消费,爸就没再强求,带着他的新婚妻子去享用了。

我趁机取出自己托运的行礼,找了地方寄存,然后站在机场玻璃窗外的树后看着他们的反应。半个小时后他俩从餐厅出来,发现我不在了座位上,起初爸还不以为然,好像以为我去上厕所了,但是,等了十分钟,他们开始左顾右盼,东张西望了,那个女的进了女厕所又出来,对我爸摇了摇头,显然是去找我。

然后他们去了服务台,不一会儿广播传出声音:北京来的潘娜小朋友,你的家人在3号登机口等你,听到广播后请立即到3号登机口,你的父亲在那里等你。

真可笑,居然叫我小朋友,那么那个女的就是大朋友了。

广播重复了三遍,听得我心里酸酸的,差点儿就跑过去,但那个女的跑出机场大厅,四处张望,我只好把头埋在树后,我讨厌她。

这时机场广播去河内的乘客准备登机了,他俩又去行李处问讯,猜到我是预谋好的,爸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我的性格,知道如果我想跑,他根本找不到。

他们还是登机了。爸焦虑地向身后漫无目的地张望了一眼,那一刻我真想跑过去,但是,我又看见了那个女的,她挽着爸的胳膊,怎么看她怎么像他的女儿,可她却成了我的继母,于是我在树后藏得更深。

直到听到去河内的飞机已经起飞的广播后,我才从树后出来,我决定开始新的生活,将北京忘得一干二净。

可是你靠什么生活,我问。

潘娜说,我拿了我爸的一张活期存折,他做买卖挣了钱,为了少上税就用我名字存的,里面有5万块钱,密码是我们家电话。

后来你爸爸也没找你吗,我问。

他当然会找的,我打电话告诉他我要自己生活,让他和那个女的好好过日子吧,不用管我,钱不够我会再给他打电话的。不久后爸爸又买了一处房子,那个女的说住在我家每晚都梦到我妈妈来敲门,她睡不塌实。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接着刚才的机场说,潘娜说。

正好当地一家民办大学在机场招生,凡是高中毕业均可报名,我没有丝毫犹豫,就报了名,我决定先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北京我是不想再回了,潘娜说。

你就这么轻易地下了决定,没有想过我会找你吗,我问。

不要提你了,就是因为你,我后来退学了,潘娜说,入学没多久,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办好,我知道应该去医院,但是我一个人不敢,这件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讲过,有时同宿舍的女生还向我借卫生巾,她们不知道我已经几个月没来例假了,事情就一拖再拖,直到肚子渐渐显形,我看纸包不住火了,就提出退学,住进医院。大夫说已经晚了,孩子都很大了,我说那也不要,大夫说很危险,我说不怕,然后我在手术通知上签了字,其实我害怕极了。

这么说我已经当过一个孩子的父亲了,我攥住潘娜的手说,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潘娜撤出手说,那天我在无名指上带了一枚戒指,免得大夫说三道四,手术还算成功,我住了半个月医院,出院那天,大夫说你丈夫真过分,手术不来陪、住院不来看、出院不来接,这种事情至少有他一半责任。我说他出国了。

潘娜继续说,离开医院,我背着行李坐在路边不知何去何从,晚上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在这里又举目无亲,除去第一年的学费、手术住院的费用和日常开销,钱还剩3万不到,我有点儿想回北京了,但是就这样回去我更难受。

在我进行激烈思想斗争的时候,一辆宝马停在我面前,一个中年男子走下车说,姑娘,去哪儿呀,我捎你一程。一个人坐在南宁街头无家可归的时候,听到了北京话,你知道我有多舒服吗,也没多想,我就上了他的车。就是那辆车,潘娜指着窗外停在路边的白色宝马说,现在这车他给我开了。

当晚我跟他回了家,他在北京有个公司,来南宁是办分公司的,在酒店长期租了一个套间,那晚我睡里间他睡外间,他没问我为何流落南宁街头,只说他这里我随便住,吃饭打个电话就能让人送上来,我要是找到住的地方可以随时搬走,但是不能让我白住,没事儿的时候得给他洗洗衣服。就这样,我睡里间他睡外间的状况持续了一个多月,可后来我们还是发生了关系。

有天晚上,我正准备洗澡,他醉醺醺地回来,进来后就倒在沙发里睡着了,我给他盖上一条被子,就去了卫生间洗澡。我睡得很死,所以我没有插门,正洗着,他冲了进来,我无处藏身,但他并没有看到我,先是趴在马桶上狂吐不止,然后又撒了一泡尿, 水也不冲,转身就走。

我因为无法忍受恶臭的酒气,就替他搬动了冲水旋钮,水哗的一声倾斜而下,他回过头

,看着我说:琳琳,你怎么在这里,你回来了,太好了,不要再离开我,我现在有钱了,有的是钱了,足够我们花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后来才知道,琳琳是他的初恋。

替他冲水真是多此一举,无论我怎样反抗,还是被他死死地抱在怀里。我用喷头浇他、敲他的脑袋,直到流了血,可他始终说着一句话:琳琳,我爱你。

我彻底没了力气,丢掉喷头,不再挣扎。

他把我放在床上,压在我的身上,头上的血顺着脖子向下流。

他**了我。过程中还是那句话:琳琳,我爱你。边哭边说。

事后,他酒醒了,发现我正躺在他的怀里,他揉着脑袋说头疼,问我刚才发生了什么,哪儿来的这么多血。

我说,刚才你把我当成了一个叫琳琳的女孩,**了我。

他沉默了许久,说,琳琳不是女孩,现在都四十多了。

他还说,你洗个澡吧,然后我和你去公安局。

我洗了澡,但是没有和他去公安局。我让他给我讲琳琳的故事。

他说,琳琳是他的初恋,两人一个工厂的,谈了半年,他提出结婚,但是她的父母不同意,嫌他家庭背景不好,就给琳琳找了个高干子弟,没两天就结了婚,琳琳对此却毫无怨言,她说她也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好一点,于是他一气之下,扔掉工厂的大锅饭,和琳琳彻底诀别,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扬起了经商的帆,顺流而下,直到今天。

我问那琳琳呢,他说琳琳现在是局长夫人了,半年前他在北京新闻里见过她,她和局长老公去参加一个植树的公益活动,上了电视,撅着屁股刨坑,腰是原来的两倍粗了。

他说,那天我坐在街边,和十八年前的琳琳太像了

我说,十八年前我刚出生。

他说,对不起,我今晚喝得太多了。

我说,可惜我不是琳琳。

他说,刚才我真的以为琳琳回来了。

我说,如果我愿意成为琳琳呢。

他没听懂我的意思,茫然地看着我。

我说,你可以把我当成琳琳,无论在你清醒还是酒醉的时候。

他说,你能接受我有老婆孩子的事实吗,她们在北京。

我说,都这岁数了,你没有老婆我才奇怪。

他说,可我女儿都初一了。

我说,这不是问题,我继母比我大不了几岁。

我要报复我爸和那个女的,是他们逼得我有家不能回,这就是我那一刻的真实想法。

潘娜说。

潘娜继续说,他在南宁的分公司走上正轨后,就带我回了北京。他在郊区有一处房子,我现在就住那里,和你聊天也是在那里,他每周五晚上来看我,在这里住一宿,第二天去陪他的老婆和孩子。

那座房子在顺义吧,我问。

你怎么知道的,潘娜问。

那天你呼我我查到的,但我不知道这个故事如此复杂,我说。

现在你真相大白了吧,潘娜说。

那你每天都干什么,除了上网,我问。

潘娜说,他每月给我三万块钱,平时我找一些女孩打麻将、聊天、喝咖啡,我住的那个地方是有名的二奶乡,全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平日里冷冷清清,一到周五,就热闹非凡,那些老板、款爷们都来过周末了。

潘娜又叫了一杯白水,她说,我不喝茶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就像水中的茶叶,早晚要被泡掉滋味,这时候,喝茶人又会重新再沏一杯。

难道你不能改变现在的生活吗,我说。

潘娜说,说得容易,我去工作哪里要我,又没上过大学,再说了,我干嘛改变呀,现在生活挺幸福的,行了,我走了,今天是星期五,他还要回去,你没事儿不要找我,我不希望以后的生活被打乱。

否及泰来。不久后,非典被众志成城的中国人民所战胜,各行业经济全面复苏,公司的活儿又多了起来,我们从早忙到晚,歇口气儿的机会都没有,更没时间考虑儿女情长。

这天,一个建筑公司的老板打电话到公司,正好是我接的,他问拍摄一个十分钟的宣传片要多少钱,我按公司的收费标准,告诉他大概二十万,他说能不能便宜点儿,我灵机一动,说,如果这二十万你给了公司,老板会把这个片子交给我做,如果你不通过公司,给我五

万块,这个片子我私下给你做,而且会做得更好,孰轻孰重您掂量。他说,好吧,让我考虑考虑,给我留个电话。我多了个心眼儿,没把手机告诉他,给了呼机号码,公司没人知道我用呼机。他说,都这年代了,你还用呼机。我说,我打算接完你的活儿就换手机,我的通讯工具现代化的进程与你息息相关,就等你电话了。

第二天,我正在机房剪片子,呼机响了,吕先生留言:四万能行,就回电话,6526XXXX。

我拿上手机,下了楼。

我和吕老板签了一个书面协议,我怕他不给钱,他担心我拍不好片子,彼此不信任,但买卖照做。

吕老板的公司在东方广场,规模不大,五六十人,但他的工地遍布北京各个城区,养活着五六百民工,这个十分钟的片子就是要体现该公司的实力雄厚,人才辈出。这类一味吹捧,没什么深度的片子,我手到擒来。

每天忙完自己公司的事情,饭都顾不上吃,我就拎着摄像机奔波于各个工地,风餐露宿,满面尘灰。同事问我每天干嘛这么风风火火,我说上回做的片子不太理想,去补拍点儿画面,可编辑的素材太少。他们说没必要这么敬业,也不是给自己干活。可是他们没有想过,我这么废寝忘食,能不是给自己干活吗。

工地拍得差不多了,我又转战东方广场公司总部,拍些公司职员工作和各部门经理开会的场景,刚拍完,自己公司的电话就打来了,说都五点了,要我赶紧回去还机器,看设备的老王头马上就下班了。

我匆忙中收拾好东西,拎着机器一路小跑出了大楼,在长安街上打到车。

老王头接过机器,说你怎么用完了不关呀。我这才看到镜头上方还亮着红灯,我说我不是为了争分夺秒地赶回来让您早下班嘛。

老王头瞅了一眼表,说,这都几点了,责怪我延误了他十分钟下班,老伴又该疑神疑鬼了,今儿个回家免不了严刑拷打。我给老王头递了一根烟说,您老伴也不想想,像您这样的,有贼心有贼胆也有贼力气,可哪儿有贼找您呀,今天我应该请您吃饭的,但是您老伴该以为您和贼去吃饭了,所以,我还是不请了,等您老伴有时间的,我一块请。

老王头锁了摄像机,说,我老伴天天有时间,你要有诚意,我就叫她来。

我说,可是我今天没空儿,等我忙完这段的,好好请请您。

老王头拿起自行车钥匙说,行,你小子可要说话算数,走的时候别忘了关灯,然后推门而出。

同事们都走光了,没什么事儿他们才不会多逗留一分一秒。我抱着拍了一天的带子进了机房,不出意外的话,过了今晚,四万块钱就挣到手了。

我将刚才在东方广场拍的一盘BETA带放入编辑机,倒看画面。因为忘了关机器,我是倒拎着机器跑出大楼,所以画面拍得激动人心,跟《案件聚焦》似的,看得我饶有兴趣。这时一双黄色运动鞋进入画面,然后镜头拉开,出现了一张女孩的脸,是雷蕾。

画面晃动太厉害,我不能完全肯定,便将图像定格,又局部放大,没错,就是她。

上次看到雷蕾进入大楼的时间是八点半,而这次离开大楼的时间是下午五点,那么可以这样认为:雷蕾在东方广场上班。

我正想着,呼机响了,吕老板让我明早把样片拿给他看。

我停止了猜想,抓紧干活。

经过一宿的艰苦鏖战,终于剪完片子,天助我也的是,当接上最后一个画面的时候,居然一帧都不差,整十分钟。

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我现在准是两眼通红,一脸油渍,但还没有累的感觉,多亏大学那几年培养了我杰出的熬夜能力。我出了机房,点上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打开窗户深呼吸早上七点钟的空气。

啊,生活有时候也挺美好!

我去公司附近的洗浴中心泡了一个澡,又迷瞪了一小觉,然后英姿勃发地去永和豆浆吃早点,一切准备就绪后,带着东西上了地铁。

进了东方广场的大楼,见几个人正上电梯,我赶紧冲了过去,等到门口的时候,电梯已经关上一半,我飞身一跃,挤了进去。我想早点儿拿到钱,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由于我的匆忙,踩到了一位小姐的脚,她说:“你这人怎么不看着点儿 —— 是你?”

我也一惊,是雷蕾!

纵有千言万语,我现在却无从说起,只好没话找话:“你在这里上班?”

“你来干什么?”雷蕾还是没改到哪里都主人翁似的口吻,好像这里是她家似的。

“我去14层。”我说。

“你是不是跟踪我了?”雷蕾说。

“没呀,我真去14层,华典建筑责任有限公司。”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上班?”

“我不知道呀,我去找吕老板。”

“你知道我的老板姓吕!”雷蕾惊讶不已。

正说着,电梯停在十四层,雷蕾走出来,我紧随其后。

“你到底要干什么?”雷蕾质问我。

这时候,另一座电梯到了十四层,门打口,吕老板下了电梯。

“老板早。”雷蕾向他问好。

“早!”吕老板微微一笑,然后看到我,“拍完了吧,跟我来!”

我跟着吕老板去了办公室,回过头向雷蕾神秘地一笑。她呆在原地双眼迷离。

吕老板叫我在办公室等会儿,他拿着我刻好的光盘召集各部门经理去会议室观摩,临走的时候说:“雷蕾,给客人倒杯水。”

雷蕾端来一个一次性水杯戳在我面前,水洒了一桌子。这个时候她已经知道我此行的目的。

“你平时就是这样给客人倒水的?”

“爱喝不喝!”

“没想到还能享受你的服务。”我喝了一口水说,“比可乐都好喝。”

“你自己坐着吧,我画图去了。”

“你怎么跑这儿上班来了?”

“那你说我应该去哪儿?”

“老乱跑,差点儿就没找着你。这么大了还爱捉迷藏。”

“还不是被你找到了吗。”

“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

“小心哪天枪走火,伤着自己。”

“昨天我来怎么没看见你?”

“我哪知道,反正我天天坐在那个位置。”雷蕾指着自己的办公桌说。

“怪不得,昨天没拍这片儿,不知道你在,要不准给你来个超级特写。”

“幸亏没拍,拍那么清楚干什么,能把毛孔拍得跟桔子皮似的。”

“雷蕾你来看这个地方的俯视图怎么画?”她被一个也是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叫去。

我仰靠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醒,醒醒,老板叫你呢!”我被雷蕾扒拉醒,打了一个哈欠,进了老板的办公室。

吕老板说了一堆开场白,我心想可能悬了,这么铺垫不是片子不满意,就是为了少结帐。他说了好一会儿后,终于画龙点睛,拿出一个牛皮信封,说,你点点这些钱。

我用了至少十分钟,点完四万块钱。从来没摸过这么多钱,所以点得不快,中途老板去

了一趟厕所,回来的时候看我还在数钱,就说:还没点完。我说:马虎不得。他说:慢慢数,我去接点儿水,然后端着杯子走了。

我数到三百八十八张的时候,手机响了,我的老板在电话里喊道:“都中午了,跑哪儿去了,还等着你干活呢。”

“为什么?”我不慌不忙。

“啥为什么?”老板一时还不明白。

“干嘛回去干活?”

“你不要工资了?!”

“不要了。”我挂断电话。半年前他蒙了我一道,现在我也黑他一笔,谁也不欠谁的了。

在这种除了发钱,什么都没有的公司上班有个好处,随时都能拍屁股走人,不像当初王大鹏辞职,办了两个月才辞下来,又是转关系,又是调档案,还要开证明,逼得他差点儿不想辞了。

我还欠老王头一顿饭,这顿饭他能记一辈子。

我继续数钱,数到三百九十九的时候,吕老板进来了。

“四百,正好!”我装好钱。

“该置个手机了,下回有活儿还找你。”他说。

我抄起桌上的纸笔,留下手机号:“用了都两年了。”

离开吕老板的办公室,我到了雷蕾桌前:“走,吃饭去吧。”

“还没画完呢。”雷蕾盯着屏幕,熟练地操作着AUTOCAD。这个软件也陪伴我走过四年的光阴,现在忘得一穷二白。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没胃口。”

“请你吃大餐。”

“有钱了?”

“还谈不上,一顿饭倒够。”

雷蕾存了盘,跟旁边的女生打招呼:“我先去了。”那个女生点头会意微笑。

“哪儿吃呀?”出了楼门我问。

“就麦当劳吧。”

“恶心我!”

“没那意思,我想吃鸡翅了。”

“好吧,今儿我撑死你。”

我和雷蕾正吃着,吕老板端着餐盘经过:“原来你们认识?”

“何止是认识。”我说。

“您别听他瞎说,就是认识而已。”雷蕾纠正说。

雷蕾问我:“你现在什么地方上班。”

“没工作了。”我说。

“你不是给人拍片子吗?”

“那是今天中午以前,现在又失业了。”

“为什么不干了?”

“如果我是叫花子,肯定是最懒的那个,吃饱了决不会再去要饭。”

“这你就知足了?”

“至少近期不用要饭了。”

“你就这点儿理想?”

“你看我像深谋远虑的人吗。”

“听说我们公司正准备招人。”

一听能和雷蕾在同一家公司就职,我立马来了精神,不给钱都干得过儿。

“什么职位,我行吗?”

“你问问我老板呀。”雷蕾冲不远处正挤番茄酱的老板扬了扬头。

我凑到老板身边:“吃着呢您!”

“哦,坐!”老板抬起头。

“晚上有空儿吗,请您吃顿饭。”我说。

“什么事儿?”

“听说您公司在招人。”我开门见山。

“这事儿呀,这么跟你说吧,请我吃饭也没用,因为公司是我自己的,经营得好坏直接影响到我的利益,但我不会放过一个人才,也不会聘用一个人渣,行不行靠业绩说话。”

“您给我一个机会。”我万分诚恳。

“你片子拍得不错,这样吧,我们的企划部缺人,你要愿意可以来试试,一个月的机会,行就留下,不行也别怪我无情。因为你是后门进来的,所以试用期没有工资,转正后的薪水取决于你的表现,你看怎么样。”

“好,谢谢!”我打算和吕老板握一下手,但他捏着薯条不方便。

他三口两口吃完一份中薯,擦着手说:“那就明天来上班,九点报到,希望我没看错人。”说完出了麦当劳。

这顿饭让我知道了,雷蕾在这家公司仅是实习兼毕业设计,一个工作日五十块钱,她的毕设题目是一幢比国贸还高的大楼,三个已过花甲的设计师带着她们六个学生来完成此课题,据说设计通过后,几年内图纸将变成实物,在CBD拔地而起。但雷蕾能否留在这里工作,还要看表现。

是研究生介绍雷蕾来这里的。那晚他说服了导师没有将雷蕾作弊一事上报教学处,并给

雷蕾推荐了这份工作。他和吕老板是在篮球场上认识的,后者对他的球技颇为赏识,并将其聘为私人教练,还让他找几个学建筑的应届生,公司为扩大业务正招兵买马,于是研究生告诉了雷蕾,她欣然同意。

雷蕾说,那天以后之所以躲着我,是因为当研究生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忘掉他,他是她的初恋,虽然没有结果,但两人却开过花。当晚研究生提出和她破镜重圆,她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我的形象,似乎我就站在她的面前,和研究生并肩而立,任她挑选,让她左右为难。

就在雷蕾犹豫不决的时候,研究生说,我知道你又有了男人,刚刚你们还在一起,包括你的第一次没有给我,这些我都不嫌弃,只要你以后别再朝三暮四。

雷蕾没想到自己心仪了多年的人竟是如此本质,听了这些话,鼻子都快气歪了,她说,你滚,去让你的导师上报我作弊的事情吧,我不用你帮,拿不到学位我活该,再也不想见到你!

研究生说,你看你,做不成夫妻可以做朋友嘛,你作弊的事情我一定会摆平的,明天你去那家公司面试吧,这是老板的名片,他掏出来递到雷蕾面前。

雷蕾接过名片,看了看说,谢谢,事成后请你吃饭。研究生说不客气,不用见外。雷蕾说,你又不是我什么人,客气是应该的。

那晚雷蕾决定不再见我,我和研究生搞乱了她的生活,她需要时间冷静思考。

思考出什么结果了,我问。

雷蕾说,当她今天看见我的时候,就决定不再躲藏,痛痛快快地和我好,因为她信命,命中注定我们相识。

最后,雷蕾劝告我:少说话,多动脑,再干活。我说还用你教,我都**湖了。雷蕾说,吃了亏你就傻了。

第二天,我掐着点儿到了办公室,和同事们一一打过招呼,然后找老板报到。

他端着一杯牛奶说:“昨晚我又考虑了一下,让你来公司上班却不开工资并不合适,我把你的薪水定在三万,今天就按这个标准执行,你看怎么样?”

“三万?”我难以置信。

“考虑到你刚来公司,对业务还不熟悉,以后还会再涨的。”

“给我这么多钱,恐怕我难以胜任您要求的工作。”我还没到什么都敢应的程度。

“三万多吗,噢,我想你误会了,我说的是年薪,折合月薪是两千五。”

我的惊喜顿时烟消云散,心就跟被淬了火似的。

老板看出我的失落,就说:“年底还会有这个数目的分红。”

能不能干到年底还两说着呢,但为了能和雷蕾天天见面,先干着吧。

老板问我是否需要一间宿舍,我说方便吗,他说,我们是盖房子的,怎么能没房子住,雷蕾没跟你说吗,她现在正一个人住一个小区,那里的房子因为非典始终没卖出去,我们就给职工一套钥匙先住着,等卖出去再搬,也算公司的福利。我接过钥匙说,那谢谢您了。

出了老板办公室,我找到雷蕾,晃动着手里的钥匙说:“我说怎么去学校宿舍找不着你,原来搬家了。我也弄了一套,和你对门。”

雷蕾说:“你累不累呀,还对门干什么,搬过来和我就住完了。”

我又把钥匙还给老板,说:“我和雷蕾是双职工,一套房子够了。”

老板说:“早就看你俩关系不正常。”又一再叮嘱:“工作时间不准谈情说爱,下了班随便。”我说我保证。

于是我开始了另一段生活。

为了在物竞天择的自然界生存,动物必须学会自我保护,于是它们身上就长出锋利的毛刺、坚硬的壳甲和以假乱真的颜色,或具备喷墨汁、放臭屁、断尾巴等本领;在比之自然界适者生存的残酷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人类社会,要想生活下去,更要学会保护自己,谎言、背叛、笑里藏刀、恩将仇报,如此等等就是人类的护身符。

我在新公司上了两个星期班,有了以上感受,此处果然不同凡响,我终于明白了雷蕾那

九字恒言的含义。没上过班的人会以为我在夸张,你上几天班试试就知道了。

近期又出了一本名为《做一只办公室里的动物》的书,里面说了哪些内容我没看,也不想看,只是感觉书名起得好,某些时候,人在职场中的表现就充满了兽性,个个都牲口似的,而办公室就是圈住这些畜生的圈。

在公司里做事,就怕每个人都有追求,那事情就复杂了。

我的年龄在工作单位偏小,也可以认为是职位偏低的原因。雷蕾说,别着急,当初周星驰还在《射雕》里作为宋兵乙出场了四次,才四句台词,最后一次一回头就被梅超风抓死了,连句话都没说出来。年长者也告诉我,不要灰心,年轻就是优势,说得跟真的似的,可实际情况却是,年轻只是劣势,每当我就某问题发表看法的时候,总听到有人说,小屁孩,懂啥。

小屁孩是啥都不懂,年轻允许愚昧无知,但岁数大了再不懂事就说不过去了,而这样的人却不在少数。

那些比我早来公司几年,三十岁上下的人,已有了自己的房子、车子、妻子和孩子,我在他们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即便若干年后我没有他们现在混得好——没有孩子和妻子,但我想只要有了房子和车子,就不怕找不到媳妇,有了媳妇,还愁孩子吗。

上了班难免不想钱,挣了八百想一千,挣了一千想两千,挣了两千想五千,如此循环,没有尽头。就像当记者问某女官员为何在收受贿赂已高达一亿元人民币的时候仍不罢休,该官员答道,人家还有收两亿的呢。欲望是个无底洞,永远填充不满,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一颗子弹穿透这个黑窟窿。

我想,如果我做到经理的位置上,每年三十万挣着,除了生活得更糜烂,更骄奢*逸,也别无选择,所以,还是每年三万吧,不费心不劳神,顶多挨挨骂,挺好。

最后一章 再见了

工作上我表现尚可,一个月后顺利转正,公司决定和我签署两年的工作合同,已先行盖了公章,一式两份,只等我签上名字,便即刻生效。拿到合同,我犹豫了片刻,看到雷蕾正坐在电脑前安心画图,便抄起笔写下自己的名字,但还是有些不甘心。

我和雷蕾曾谈到未来,问她什么打算,她说顺其自然,绝不强求,我说我有戏吗,她说那看你自己了。有天我们从王府井一路走到美术馆,沿途经过若干家婚纱摄影,门口的礼仪

小姐不停地招呼我们:“先生小姐,拍婚纱照吗,进来看看。”表面上我们俩都无动于衷,但我还是察觉到雷蕾心中的些许波澜,她被我攥在手里的手突然蠕动起来,我相信,她也体察到我的变化,不然她不会看我一眼,问我手心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我拿着劳工合同准备交给人力资源处,但办公室锁着门,一屋子人不知去向,上班忒不着调了。在东方广场上班的好处在于,想逛商场了,下楼就是,想看电影,周边至少三家影院,肚子疼了,北有协和,南有同仁,总而言之,在这里上班不枯燥,只要不被老板抓到。

公司又招了一批员工,都是应届生,几个新人看我对工作得心应手,就把我当成元老,成天拍我马屁,但技巧生疏,稚嫩可笑,比让我拍马屁还让我难受。

工作依然乏味,但我的忍耐力日渐增强,所以生活开始安逸稳定,朝着美好的方向前进,而事实却非如此简单。

就在我签订合同、写下日期的时候,忽然想起今天是潘娜的生日,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这个日子在我的日历里比黄金周、长假期都更让我关注。

我给潘娜发了一条生日祝福,希望她生活快乐,还说要送她生日礼物。我知道见不到她,但还是发自内心祝福她。潘娜回短信说:我在男朋友车上。话说得这么含糊,一定是不方便联系,我没再添乱。

中午和雷蕾吃饭的时候,手机响了,是老歪发来的一条荤段子,我看完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操,真他妈**!”雷蕾听了非要看,我说少儿不宜,她说那就更要看了,其实我是欲盖弥彰,看她上钩了,想都没想就把手机给她看了,她看完这条短信后,又按了下一条,结果看到潘娜发的短信,我忘了删。

“这怎么回事儿?我在男朋友车上。一定是个女的发的吧,真暧昧。”雷蕾摆弄着手机问道。

“给我看看,我怎么不记得有这条短信。”我装糊涂。

雷蕾又看了一眼手机后,递给我,我看了说:“噢,不知道是谁发的,可能发错了。”我特意没将潘娜电话存入手机,险些酿成大祸。

雷蕾没再追究,继续吃饭,我以为事情就算过去了。

晚上快下班的时候,潘娜给我打电话,说晚上没事儿,约我吃顿饭,给我一个措手不及。我说要不改日,你来趟市里也不容易。潘娜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人就在建国门的必胜客,反正等着你了,不见不散,然后挂了电话。

看来只有赴约了。

我想告诉潘娜先别着急点餐,比萨我喜欢吃刚烤出来的,但等我再把电话打过去的时候,还没通话,手机就没电了,为了能吃口热的,我必须立即出发。

我对雷蕾胡编了个理由,说王大鹏请客,要我马上过去,为了编得圆滑,我还问雷蕾去不去,幸好她说不去,否则我真不知该怎么办,王大鹏人在不在北京都两说着。

我说那我先走了,雷蕾说少喝点儿,我说放心,然后把门卡交给她,出了办公室。两口子在一起上班就是好,什么事儿都能互相罩着。

我并没急于去必胜客,而是先去楼下的东方新天地给潘娜买了生日礼物。

带着生日礼物,我坐到必胜客里的潘娜面前。门口停着她的白色宝马。

“生日快乐!”我把礼物送给她。

潘娜刚接过礼物,手机就响了,她正准备接听,手机又断了。

“谁呀这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潘娜正说着,雷蕾走了过来。

她径直来到我面前,看了一眼潘娜说:“本事不小呀,老板的女人你也泡!”然后扭头就走,摔门而出。

看着雷蕾的背影和眼前的潘娜,我疑惑不解,这这这这都怎么回事儿呀!

原来,我刚出办公室,雷蕾就接到王大鹏的电话,他说晚上聚聚,让我和雷蕾都过去。雷蕾说我已经去了,王大鹏不相信,说雷蕾骗她。雷蕾说我骗你干嘛,王大鹏说,倪蒙怎么知道我要找他的,刚才我给他打电话关机,这才打给你。雷蕾没再说什么,她想这里一定有问题,于是想起中午吃饭时候看到的那条短信和那个已经被她有意记住的手机号码。

雷蕾立即跟踪我下了楼,先是看我去东方新天地买了礼物,她并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然

后又跟踪我到了必胜客,看到我坐在潘娜的面前。这时,她拨通了那个号码,潘娜的手机响了,于是真相大白,一目了然。

“老板的女人你也泡!”原来吕老板就是那个在南宁街头把潘娜带上车的北京男子。潘娜去公司找过他,员工们都知道老板有这么个情人。

王大鹏那个电话,对我一击毙命。

弄清真相后,没等比萨烤出来,我就匆匆离开必胜客。潘娜拉住我,说今天可是我的生日。我说,今天已经成了我的末日,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我走回公司宿舍时,抽完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又去附近的小卖部买了一包,才上楼。

当晚,雷蕾没有回到我们的住处,我打电话,她始终不在服务区。能去哪儿呢?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陷入无限冥想之中。

当烟灰缸里装了十九个烟头的时候,我找出纸笔,开始写辞职报告。一想到自己的初恋正给自己的老板当情人,心里能好受吗。幸好上午没把合同给到人力资源处,否则还要交几千块的违约金。

次日,我拿着辞职报告,比以往都早,来到公司。昨晚又是一宿没睡。可是光我早来没用,一直等到规定上班的时间,才陆续有人出现。

我把昨天签了字的合同放进粉碎机,然后拿着辞职报告去了人力资源。

他们问我为什么,我说难以胜任该工作。为了顺利辞职,我在报告里写了许多原因,他

们也都看到了,但还是要问我为什么,这是他们办事的一贯风格,不拿你两下他们心里不舒服。

最后他们仍以命令的口吻说,下次用电脑写,交打印稿。我心说,哪儿还有下次。

办完离职手续,依然没有看到雷蕾,我问那个女生雷蕾呢,她说雷蕾今天毕设答辩,应该在学校。

我没啥恋恋不舍地离开办公室,按了下楼的电梯,决定去学校找雷蕾。

电梯停在一层,我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和潘娜撞了个满怀。

她说,你不上班干什么去。我说刚辞了职。她心事重重地说,你等我会儿,然后进了上楼的电梯。

我坐在东方广场的台阶上,回想起两次在录影带上看到雷蕾,然后在电梯里踩到她的脚,然后我们去了同一层,然后……一幕幕就像电影,在我眼前一一掠过,可结局是我没有料到的。我相信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接下来又会如何,我不知道。

等了一个小时,潘娜还没有下来,我不耐烦了,正准备给她打电话,她出来了。

“这么长时间!你俩共同语言倒是不少!”我说。

“走吧。”潘娜没有接话。

“去哪儿?”

“上车再说。”潘娜拦了一辆出租车。

“宝马呢?”我问。

“在停车场。”

“怎么不开,我还没坐过呢。”

“没有钥匙。”

“丢了?”

“给他了。”

“谁?”我问,“干嘛不给我。”

当我开完这个玩笑,才突然意识到出事儿了。

“你是说把车还给姓吕的了?”我问。

“嗯。”

“为什么?”

“你哪儿那么多废话,赶紧上车。师傅,香格里拉。”

香格里拉一层餐厅内,我和潘娜相视而坐,她问我喝什么酒,我说不用了,随便吃点儿就行,下午还有事儿。我计划着去学校找雷蕾。

潘娜说,连这点儿面子都不给吗,昨天我生日,饭都不吃你就走了,今天补偿。她坚决说必须喝酒,并擅自做主,要了一瓶XO,倒了一杯摆在我面前,然后也给自己倒上,不等凉菜上来,端起酒杯和我碰了碰说,先喝着吧,只听“咕咚”一声,半杯下去了,我分辨不出

刚才的声音是潘娜喝酒的动静,还是我的心跳声。就在我为此行暗暗后悔的时候,潘娜说,你怎么还不喝,是不是男人。我最怕和女人喝酒,只要她们一说这话,我没有一次不被灌高的。

我疑惑地看着潘娜,她一定心里有事儿。

潘娜见我盯着她看,便说,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和你聊聊天,吃顿饭,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我只好半开玩笑告诉她,我怕我会吃了你,到时候你可别后悔。潘娜莞尔一笑说,我洗干净了等着呢。

我说太好了,然后也喝掉半杯。

潘娜立即给两个杯子满上。我说慢点来,菜还没上来,酒都快喝完了。潘娜说酒喝完了可以再要,然后又端起酒杯,我说把我灌趴下了没你好受的,我可沉了,你背不动。

潘娜说,早知道你这么不能喝就给你要可乐了,说完一仰头,又是半杯。

我知道她在激我,但还是愿意上这个套,倒要看看她想怎样。

一瓶过后,潘娜不行了,我看得出来,最后那一杯喝下去后就差点吐出来,但又被她咽了回去。

但潘娜还叫了第二瓶XO。她说今天高兴,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喝酒了。

两瓶过后,我们都喝多了。我问潘娜还喝吗,她说干嘛不喝,喝!我说那就继续喝,喝一天。对,快乐一天,潘娜醉眼迷离地又端起了酒杯。

不一会儿,第三瓶XO也喝完了,潘娜说,去楼上休息会儿吧。

我说,你喝多了吧,开始说胡话了,你当这是自己家呀。

潘娜掏出房卡说,1602,你先上去,我去结帐。

这次我没有抢着结帐,我知道就是把我卖了,加上我身上的钱,也不够酒钱,顶多交点儿服务费。

潘娜拎了一打啤酒回到房间,我们继续喝,猜老虎棒子鸡虫,输的喝酒,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一只小蜜蜂飞进花丛中,再后来又变成十五二十。一打啤酒喝完了,潘娜脸颊红润,我兴致高涨,要下去再买,潘娜说不用了,继续猜拳,输的脱衣服,一局一件。我怎会不同意,喝到这个时候,能没点儿想法吗。

第一局我输了,潘娜要我从里往外脱,我只脱了鞋,而且是一只,潘娜说我没劲,我说

别着急,早晚我让你脱得一丝不挂,哭都来不及。

第二局我又输了,我脱掉另一只鞋。潘娜说你身上又没有宝贝,干嘛这么吝惜,我说有宝贝,她问什么宝贝,我说你真想知道,潘娜微笑说,又不是没见过,我说可是忘了长什么样了吧。

第三局我又输了,我脱掉一只袜子,潘娜“嘁”了一声说,要等你脱完了,明天的太阳都下山了。我说你干嘛盼着我脱光了,小心我吓着你。潘娜说,指不定谁吓着谁呢。

第四局,潘娜输了,她站起身开始在我面前脱衣服,脱得不紧不慢,含情脉脉。先是脱去外衣裤,将完美曲线展现,我说脱一件就行了,别全脱,要是热我就开空调,潘娜没有说话,继续脱。我说你要洗澡就去卫生间吧,潘娜仍然没有说话,只是埋下头摘去胸罩,我问你到底要干什么,潘娜说,睡觉,然后又蹬掉蕾丝内裤,将整个身体暴露无遗。我说没想到你还有裸睡的习惯,她哼哼一笑说,我要和你睡觉。

我的酒顿时清醒了十分之一,我说,你喝多了,别胡闹。她说,我是喝多了,不然我不会这样做。

窗外天已经黑了,一轮明月高挂夜空,北京笼罩在夜色下。

潘娜说,知道我为什么喝酒吗。

我摇摇头。

她说,因为我自由了,能不庆祝一下吗。

我说,那你以后怎么办。

潘娜说,我现在有一张七位数的存折,都是他给我的钱,我可以自己做点儿事情,我想好了,去学美容,然后开一家美容店。

潘娜**着身体站起来,晃悠了两下,便倒在床上。她喝得太多了。

潘娜昏睡过去,我给她盖上被子,脱光衣服去卫生间洗澡。

洗完澡,我一边闭着眼睛挺着肚子撒尿,一边解放出双手拿着吹风机吹头,脑袋没有清醒太多,仍旧昏沉沉的。恍惚间,我感觉有人在揪着自己的***撒尿,而且纠正着它的方向,以前只有父母这样干过,后来撒尿始终自己握着,现在***长大了,羽翼丰满了,被人把着撒尿的感觉依旧温暖。

不对,自己的***怎么会被别人把着呢,我睁眼一看,潘娜正半蹲着,握着我的那话儿。

一种久违的感觉油然而生,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上一次是五年前。

当时我和潘娜好了一年了,我们去看一部忘了名字的电影,之所以没记住名字,是因为电影不够好看,所以看到一半的时候,我们的兴趣便从电影转移到对方身体上。一对青年男女,在黑灯瞎火的电影院,看不进去电影,难免不犯坏。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前排的一对观众,旁若无人地亲嘴,啧啧地亲出了声,比银幕上人物的声音都大,这谁受得了。

那天我有备而来,没穿内裤,为的是让她摸着方便,手顺着秋裤撒尿的口儿进去就能直捣黄龙,不必再舍近求远,要从裤衩的一侧伸进去,然后才能把那东西掏出来。但潘娜的手碰到它的时候,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可能是她太过专注了。

我和潘娜互为初恋,她第一次碰男人的这里,手哆嗦不止,而我第一次被女人碰这里,腿哆嗦不止,我们就在哆哆嗦嗦中,完成了第一次。

此刻,我顾不得太多,抱起潘娜上了床。

一番气势磅礴地翻云覆雨,我疲惫不堪地倒在潘娜身边,死死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伸手一摸,发现床上空空如也,我去卫生间找潘娜,里面没人,这时我睡眼惺忪地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前胸有两个字:再见。红色字体。

是潘娜涂了口红,一下一下亲上去的,一共二十六个唇印,触目惊心,睹物思人。从高一到高三毕业,我们的恋爱谈了二十六个月。

我打潘娜电话,得到的答复是这个号码已经注销。

我失落地倒在床上,仰望天花板,无以名状。

我想起了什么,又拨打了雷蕾的电话,得到同样的答复。我失望地将手机摔向墙角。

有了手机,想联系的人反而找不到了。不知是科技的进步,还是人类的退步。

我也累了。决定彻底将她们遗忘,绝不再记起。

后来提到那个致命的电话,王大鹏说,哥们儿以后你拿我打幌子提前通知一声,免得穿梆。我说,没有以后了,戏已经不可能再继续下去。我怨不得他,他比我还惨。

打电话那天,王大鹏刚谈成一笔生意,将资金全部投资到一个房地产项目中,等到房子卖出去的时候,便可得到两倍的回报,为了获得更多利润,他把自己的车也卖了,他说,虽然现在车没了,可是不久后就会生出两辆车来。所以,王大鹏要请大家吃饭,以示庆贺。

但是那晚大家都有事情,没能参加,或许因为庆贺未遂的缘故,这单生意也流产了,王老板成了穷光蛋。

那晚,王大鹏躺在床上思前想后,越想越不对劲,觉得这桩买卖有问题,便起床火速去了那家房地产公司,当他气喘吁吁地赶到时,发现已人去楼空。他查询物业,得知这家公司刚刚搬走,搬去哪里,无人知晓。

王大鹏又拨打114查询,才知这家公司并没有注册,而此前签订合同所盖的公章都是假的,兴许就是拿萝卜刻的,怪不得合同闻着总有一股水萝卜的异味。

他打对方老板的电话,关机,王大鹏心想,这回完蛋了,没想到我这么好的猎人,竟然被鹰啄了眼。

绝望之余,王大鹏叫了一个鸡回家。他走到自己家楼下的时候,被一个女的拉住胳膊,说,大哥,耍会儿呀。王大鹏没有讨价还价,就搂着她上了楼。

因为王大鹏心里有事儿,没一会儿就完了事。鸡穿上裤子要钱,王大鹏说没有。鸡说那不行,我白伺候你了。王大鹏说,互相伺候,你也舒服了。鸡说,我那是装的。王大鹏说,妈的,现在还有什么是真的!鸡说,没有真的,所以你最好别给我假钱。王大鹏说,你看这屋里什么好就拿什么,我真的没钱。鸡说,没钱还耍,早知道就不跟你上来了。王大鹏说,已经耍了,要不你去报警,就说我偷了你东西。鸡说,靠,没想到你比我还不要脸,然后环视一周王大鹏家,发现没有自己喜欢的值钱小件物品,就指着电视说,记住,这台电视是我

的,等我有了时间再来取,先留给你看,看的时候想着点儿我,然后上了趟厕所,就走了。

王大鹏说,今天这个鸡还挺幽默。

王大鹏说,这帮**,就***认钱。

王大鹏说,这要是以前,老子有钱的时候,我让干啥她们就干啥。

可是,现在王大鹏没钱了。

王大鹏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一无所有后并未一蹶不振,生活照常进行,在性方面的要求依然强烈。可是没了钱,又没有女朋友,那事得不到解决。

我们让他买个电动娃娃,不仅可以调节各种姿势,还能做出哪怕是体操运动员也做不出的动作,腿能分成360度。王大鹏说,可是那东西没有感情。我们说,鸡倒是人,你们做出感情了吗。王大鹏说,鸡就是鸡,不是人,我要踏踏实实地找个女朋友。

我问他对此有何要求,他说只要是处女就行,我说干嘛非找处女,18岁往上这样的女孩越来越少,特别是在北京,这里的女孩不像农村丫头情窦初开晚,她们早熟得让你以为自己还没成熟,你想在如此环境中找到一个符合要求的女孩恐怕比大海捞泥鳅还要难。王大鹏一本正经说,处女纯洁,我要认认真真地谈一次恋爱,我决心已定,不是处女我不要。

不多几日,王大鹏打电话,说他处了几个女孩,从女研究生到职高女生不等,都是天生**,各具特色,也让他见识了女性世界的丰富多彩,但她们的共同之处就是,全不是处女,太让他失望了。

王大鹏喃喃地说,你说我该怎么办呀,我说,多废话呀,像你那种要求的女孩,只能在初中找,再大一点儿就是别人的了,王大鹏说,那你陪我去找一个吧。

我和王大鹏走进海淀的一所中学,被传达室老头拦住,问我们是干什么的,我说我们是电影厂导演,来学校找几个学生演员,老头听后热情地说:你们来的正是时候,现在是课间操时间,学生都在操场上,你们可劲儿挑。

为了**远瞩,我和王大鹏没有走向操场,而是爬上教学楼的五层,从这里放眼望去,椭圆形的操场上密密麻麻又井然有序地站着穿校服的学生,很像一大张变了形的芝麻烧饼。

主席台上,一名体育老师正通过麦克向台下的学生发号施令:“原地踏步——走!一、二一,一、二、一!立——定!两臂侧平举,向中看——齐!那个同学,戴眼镜的那个同学,胳膊伸直,就说你呢,别回头看了,把胳膊伸直。向前——看!”如此动作,反复几回,看得我有些厌倦了,而体育老师和台下的千余名学生却毫无懈怠之情,看来习以为常了。

整理完队型,体育老师回头示意广播室放音乐,学生们在有气无力的音乐声中运动着肢体,动作幅度从前排的竭尽全力到后排的微乎其微逐渐过渡。当“踢腿运动”开始时,女生们竭力不把腿抬起,体育老师说:注意动作到位!

广播体操结束后,体育老师继续整理队型:“原地踏步——走!一、二一,一、二、一!立——定!两臂侧平举,向中看——齐!向前——看!好,今天我们就到这里,解散!”学生们“呼啦”一声,击掌散去。

突然,王大鹏指着一个从楼下跑过的女生,目不转睛地说:你看那个怎么样?

我说,还行。

王大鹏立即下了楼。

王大鹏找到了女朋友,一个初三学生。据女孩自己说,王大鹏是除了她父亲外,第一个碰她手的,所以王大鹏认定她是货真价实的处女,开始同她交往。

我们说,女孩是不是恋父情节严重,怎么会看上你,老模咔哧眼的。王大鹏说,女孩喜欢成熟但不苍老的男生,我正合适。

我们问王大鹏把女孩怎么样了,王大鹏说我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禽兽,我们还是老样子,顶多摸摸她正在发育的**。我们说,这还不禽兽,小心耽误人家发育,到时候成了飞机场你可罪过大了。王大鹏说,只有多摸,让那里血流畅通,才能更好地发育。

女孩的学习压力很大,经常需要释放,办法很简单,就是花钱,使得心情舒畅。但当女孩缓解了精神压力,倍感轻松之时,王大鹏却弹尽粮绝,这是他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

女孩上初三,每周小考不停、大考不断,王大鹏硕果仅存的那点儿老本在女孩第二次模拟考试前彻底断流,已开始借钱过活,不等成绩公布,便同女孩一刀两断。我们认为这是王大鹏担心负债累累。

王大鹏却说,因为去了他舅舅家,看着表妹在舅舅含辛茹苦地培养下练习声乐、舞蹈、绘画、游泳,长这么大太不容易了,于是良心发现,如果再和女孩交往下去,就如同好不容易长高的庄稼被鬼子践踏了。

刘子从美国发来一封邮件,说因为性格原因,他和外国女人分手了,我却认为是性的原因,0.5的铅芯放进0.7的自动铅笔里是写不出字的。

不出所有人预料,刘子在纽约街头邂逅陈希,他乡遇故知,两人重归于好,开始挣美金,喝牛奶、吃面包。刘子在信里说,美国饭太***难吃了,每次都跟吃屎似的,真怀念北京的煎饼果子,磕俩鸡蛋,多放葱花,再刷点儿辣酱,别提多香了——你们在北京太他妈幸

福了。

我回信说,真想替他去美国受苦,让他回中国帮我享福。

此时欧洲联赛还差最后一轮结束,老歪说再站好最后一班岗,就可以喘口气休息了。我说你又没上场踢球,累个狗屁。老歪说我跟了意甲、德甲一个赛季,比主教练都操心,晚上整宿整宿地熬夜看球,

现在的老歪已经由彩民变成了足球专家,说起哪支球队和球星头头是道,连人家媳妇是谁,嫖不嫖娼他都知道。

老歪现在无彩不博,还偶尔参加一下商场前的抽奖活动,没少花钱,前后共获得三个炒菜锅,每天给白玥洗衣做饭,成了家庭妇男,白玥每月为其提供包括买彩票在内的零花钱。老歪在梦想彩票中奖的道路上不遗余力地探索着,他说致富有路蒙为径。

在我还有工作的时候,曾语重心长地跟老歪说,还是干点儿正事吧,别再混了。老歪说,什么是正事,难道我现在干的不是正事。我说,至少你每月没有拿过工资。老歪问我,你上班为了什么。钱,我直言不讳。老歪说,这不完了,我也为了钱,只是途径不同而已,你每天上班的时候,正是我分析号码的时刻,我也是有事业的。我说,每月我有稳定的工资,你呢。老歪说,不要只看眼前利益,等着瞧好吧,说不定哪天我就一夜暴富了,操,不就是那7个号吗,***不信了我就。

王大鹏叫我和老歪去他家打麻将,说是二缺二,还准备了晚饭。我们问那个人是谁,他说是一个生意伙伴。

打牌的时候王大鹏心不在焉,前三局都给老歪点了炮,一定事出有因。

果不其然,刚抓完第四局的牌,王大鹏就对老歪说,跟你说件事儿。

啥事,老歪不慌不忙地码着牌。

上回我给了你一个五万的存折,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我打算重整雄风,现在有个不错的生意机会。

老歪没说什么,打了一张发财。

下家的王大鹏说,回头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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