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楼下出事了。
左木整晚都被警笛声和救护车声打扰着，凌晨还有警察敲门进行盘问，都是些诸如“有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之类的没营养的问题。
不过，即使是名侦探，这时候也应该在进行类似的盘问吧。毕竟，现实不是只靠动机来推测凶手进而寻找证据的漫画，也不是看着杀人现场就能推理出结论的侦探小说，没有永远长不大的柯南或者是喜欢用爷爷的名字发誓的金田一。
根据警方的说法，是凶杀案。
某个“杀手”，趁夜闯进三楼的房间，将单身的女性房主残忍地杀掉了。或者，“也没那么残忍了。”说话的警察若无其事地笑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很仁慈的，趁对方熟睡，用受害者家里的菜刀直接切断了她的脑袋。
换句话说，就是斩首行动。
大概受害者当场死亡吧，至少不用忍受太久身首分离的痛楚。不过，听到这样的杀人手法，左木还是不由得头皮发麻，麻耶和慕容两人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盘问完了之后，警察例行公事地留下了名片，“有什么可疑情况立刻打电话给我。”连个“请”字都没有，不过左木在意的不是这种事。
他对楼下的受害者并不熟悉，毕竟，这是一座对某个人来说太大的城市，住了太多的人。而左木熟悉的，大概只有三个。
麻耶，慕容，还有左木，甚至，最后这个名字算不算熟悉，他也不确定。
在一部老电影《落日杀神》中，汤姆·克鲁斯饰演的杀手，也这样唠叨着对开出租车的杰米·福克斯说过类似的话。“一来到这里我就心神不宁。一千七百万人口，国内第五大经济体，但是人们彼此就陌生的很。我刚看报说一个人在巴士上死了，尸体在车上逛了六个小时，一堆人上上下下，坐在他身旁都没注意到。”
今天这件凶杀案，之所以这么迅速被发现，绝不是因为这里警察的办事效率更高。
是凶手打电话过去的，说的是：“喂，警局吗？我要一份警察加救护车外卖，送到清水街37号301号停尸房。”
一个嚣张的杀手。
或者说，一个混蛋。
对左木来说，死去的那个人，只是一个符号。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见过死者，是不是在共同进电梯的时候彼此点过头打过招呼。可是，杀人这种事，无论看过多少，在自己身边发生，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用这样的手段杀人。如果是侦探小说的桥段，应该是仇杀。无论杀手有没有事后翻箱倒柜拿走死者的贵重物品，单看这种手法，就应该是仇杀了。其他的都只是伪装。
不过，也不排除，是为财杀人但是用仇杀的手法来掩饰的可能性。如果是左木，他一定会这么做。但是，他不认为，有多少为财杀人的头脑简单的罪犯能想到这种伪装方法来误导警方的侦查方向。
说到底，左木虽然不是罪犯，但他有一颗和罪犯一样的心，这颗心上面写着一个基本原则：
永远不要让警察知道你在想什么。
如果你是个罪犯，或者你即将成为罪犯或是想成为罪犯，我都建议你把这句话用红笔写在你的笔记本上再画上着重号。
动机论是优秀犯罪者的天然掩护，它指给警察一个方向：案件发生后，谁得到最大利益，谁就具有最大动机。依靠着这一点小技巧再加上适度地小心谨慎做掩护，一个优秀的犯罪者就可以诞生了。
当然，左木并不想成为一个罪犯，哪怕是成为一个专家级的罪犯对他来说，也不如经营一家小书店来的有爱。跟正义感这种东西无关，他只是找不到一个理由。
人为什么杀人？
如果是动物界，为了食物，为了生存，同类之间自相残杀，在左木看来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在人身上，他看不到比这点更高贵的东西。
所谓的“人性”。
人几乎都不会为了生存去杀人，而总是为了一些别的东西，钱，感情，之类的，在左木看来是身外之物的东西。明明不杀人也可以生存下去，为什么人总是学不会呢？
所以，左木找不到可以杀人的理由，他才不去做这种事。他也以为自己一辈子不会做这种事。
第二天，家里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
说他奇怪，是他进来的方法。
因为昨天晚上被警察打扰了睡眠，左木想要早点回家补觉的关系，他和慕容还有麻耶在不到五点的时候就离开了书店回家，经过超市的时候顺便买了晚饭的材料，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一直持续到开门的那一刻。
今天还是麻耶开门，因为左木和慕容手里都提着东西。
刚打开门，里面就伸出一只手，抓住麻耶的脖子，然后整个人才从门后出来。
一个男人，穿着黑色的西服，打着绅士的领结，带着京剧的脸谱面具，但行为却一点都不绅士。他看着左木和慕容，说道：“左先生，我不想伤害你和这位小姐，请你让她停止乱动，以免发生意外。”“不想伤害我和麻耶，那就是冲着慕容来的？”左木这样想着，也制止了麻耶，不管敌人是针对谁，但现在麻耶被抓住却是事实。和掌握优势的对手谈判，总是需要花些代价的。
示意左木和慕容进门，对方将门从里面锁上，才放开了麻耶。
“现在，慕容小姐，如果你打算做饭的话，尽管去就好了，我觉得完全没必要因为我的到来而打扰了左先生的晚饭时间。”对方很客气地说道。对慕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去厨房，左木看着莫名其妙的访客。“还没自我介绍，我是M，一个杀手，请多多指教。”眼前的人似乎很客气，不过，“既然你是M，那谁是S？”“S？”M有点不明白，看来是个有点落伍的杀手呢。“这不重要，M先生，需要准备你的晚饭吗？”“不，一般情况下，我杀了人之后，都没什么胃口。所以，慕容小姐只需要准备左先生和这位小姐的晚饭就够了。”
看着眼前的M，实在不明白他凭什么这么自信。将到手的人质放了，还让慕容自由地在厨房准备晚饭。如果他不是一个笨蛋，就是有恃无恐。但无论怎样，他一定不可能知道麻耶是妖怪这种事情，所以说，以为自己占据了绝对优势就想要玩优雅的都是笨蛋。
左木不是笨蛋，但是，他还是想先摸清楚对方的底牌。示意麻耶先做好准备但是不要乱动，他又问道，“M先生，不知道作为一个杀手，有没有为委托人保密的义务呢？”“通常来说是有的，不过我不一样，基本上呢，对我来说，委托人就是钱。虽然目标不太同意，不过我并不介意他们的想法。”
还真是一个无聊的杀手呢。
麻耶已经拿出了妖怪书，看起来眼前的杀手先生并不介意小女孩的动作。很好。左木放下心来。
“你认识G吗？”左木问。M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果然，九把刀是在唬烂，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吊的杀手嘛。
左木突然站起身来，还不等他有下一步的动作，M已经拿出了一把手枪对着麻耶。果然是专业的杀手吗？虽然做事风格这么奇怪，居然还会跟受害者的家属聊天。左木赶紧表示自己只是要去上厕所。M摇了摇头，“左先生，不要把我当傻瓜。一旦你和慕容小姐两个人一起离开了这个房间，我就什么筹码都没有了。慕容小姐可以离开，是因为我知道，你在我手上。但是，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的死活你们是不是很介意我就不太清楚了。啊，说起来，昨天晚上杀掉的那个女人还真是冤枉呢，居然因为杀手走错楼层而死掉这样的理由……”
左木已经坐了下来，“昨天的事情也是你做的吗？”
“是啊。只不过我看错了资料去了三楼。”
所以今天才要这么麻烦地确认之后才动手吗？懂了。
任由M滔滔不绝，麻耶已经读起了妖怪书里的内容。既然麻耶这么自信，里面应该有催眠咒或者捆绑咒之类的东西吧。即使是杀人咒也没关系啊。
“是眩晕咒！”
看着躺在地上缩成一团的M，麻耶高兴地上前解释。怎样都好了，左木先将M怀里的手枪摸出来，再让慕容找出一条麻绳，将他捆在沙发上。当然，摘下面具和检查他的随身物品也是必要的。
“不愧是杀手呢，很懂得保护自己。”这个杀手估计也是认真研究过侦探小说的，身上没有带任何能表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钱包里的零钱加起来大概也只有五百多块，没有信用卡，没有储蓄卡。手机倒是有一部，但里面没有任何通话记录或者名片信息。面具是在大街上随处都能买到的次品，面具下的那张脸也是，普普通通的，是即使面对面交谈两分钟转身之后也想不起相貌特征的平凡的脸。
不过，要怎么处理他呢？
让麻耶将他弄醒。M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为什么是这个处境。
“很抱歉，M，不过我想你已经有觉悟了吧？”左木冷冷地盯着眼前的杀手。“虽然你并没有对慕容做出太过分的事情，但是恐吓她，也足够了。”
“如果你说的觉悟是被杀死的话，我倒是早就有了。只是没想到左先生你也是一个冷酷的人啊，我还以为你会将我送到警局呢。”M并没有自己因为自己的不利局面而改变说话的口气。杀过人的人，果然是做好了随时去陪葬的准备吧。
“你这么想，说明你并没有认真调查过关于我的资料啊。老实说，相对于这个国家迂腐的法律系统，我更愿意相信古老的过头的公理。以眼还眼，血债血偿。”
可是M却不介意左木的冷酷语气，“既然是要自己动手，我还是给你这种门外汉两个建议吧。如果事后还打算报警，要记得弄成正当防卫的场景啊。不过像你没有做过这种事的人，通常情况下，还是会被警察发现吧。第二个建议就是分尸了。记得要在浴缸里做，不然会把地板上弄得全都是血和油，擦都擦不掉，会很恶心的。”像是在说着与自己完全无关的话题。
“你放心，我有更好的处理方法。”左木转向麻耶，“麻耶，能去请厨离来一趟吗？”麻耶虽然很想知道左木会怎么对待M，但还是听话地打开房门出去找厨离了。
“那个女孩子，是个妖怪。”左木突然对M说，“她的一个朋友，就是我让她去找的厨离。曾经吃过人。我想，也许这样处理你会比较节省时间，又不用向警察报告，不是吗？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被一个长得很像人的妖怪活活吃掉这种事呢？从脚开始，一点点地吃掉，最后才轮到头部。在死之前，可以看到这样被细嚼慢咽，是不是很奇怪呢？”M突然狂躁了起来，似乎对要葬身于别人腹中这种事很介意。“为什么你就不能正常杀掉我呢？不敢杀掉我就放了我啊，我可以保证不再来杀慕容小姐。不要啊，我不想被吃掉。”
“已经晚了，我告诉你这个秘密，就是为了让自己下定决心。要杀人，就要有被人杀的觉悟。何况，你丝毫不介意杀错人这种事，就不要埋怨自己的死法太野蛮了。”左木看着慕容，“待会，你带着麻耶回避一下好吗？”
看着左木阴沉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慕容觉得，两个人的距离好远。但她仍乖巧地点点头，因为她很清楚，下定了决心的左木，眼神是什么样子的。
麻耶很快带着厨离来了，左木让慕容和麻耶进了卧室。大概十分钟之后，敲了敲门，说道：“出来吧。”
厨离和M都不在了，左木又恢复到原来那种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漫不经心的神情。但，就是眼前的男人，刚才杀死了另一个人。
“不，我没有杀他。”左木对慕容解释道，“刚才只是为了问话方便才吓唬他一下的。我让厨离把他带到妖界去了。反正像这种根本不重视生命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也没什么意义，不是吗？”
还好，至少他不是表现出来的那种冷漠。慕容心想。
不过，是妖界啊。
“我们也可以去吗？”慕容问麻耶。在这件事上，很明显，麻耶比左木更有发言权。
“去倒是可以去，不过不保证能回来就是了。而且啊，对你们来说，妖界根本就是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也就是‘无何有之乡’，去了也没什么意义的。”
“啊？为什么会这样呢？”慕容有些不解。
“简单点说，”左木帮麻耶解释，“妖怪有不同的属性。所以，只有特定的人才能看到特定的妖怪。如果什么都看不到，自然也就是什么都没有了。”
慕容点点头。
“说起来，那种地方对M来说很合适呢，反正他一点也不尊重人的生命，干脆就让他在没有人的地方呆着好了。哈哈。”左木开心的说着。
但，其实，他刚才真的动了杀机。
“不过，他究竟是谁派来的呢？慕容又有什么仇人呢？”左木看着慕容的俏脸，陷入了沉思。这种事，如果慕容不想说，肯定有她不说的理由吧。还是不要问比较好。
“你害怕了吗？”左木温柔地揽住慕容的肩膀。
“不，没有，我相信你，所以，我才会在这里，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