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茶凉了,正如我现在的心情。
巫岸走了,带着他破灭的希望。
我是暖衣,是独立的女子,为了他我磨平了棱角,努力维持着一个贤良淑德的古代少妇的形象。可骨子里,我仍旧还是拥有着21世纪女性应有的自尊与骄傲。
没错,我不是这里的人,我不过是一缕借着这具身体附身的21世纪的幽魂。
在嫁给巫岸之后,我便将过去的种种都当作上辈子的记忆,忘却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只想做一只鸵鸟,以为嫁了人就能获得心灵的港湾,能温暖这颗伤痕累累的心。却不曾想,幸福消散地太过容易,我所处在的时空远没有21世纪那般开明——这里虽不是中国古代的任何一个朝代,却仍旧是那个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丈夫总免不了三妻四妾,豪门世家总充斥尔虞我诈。
“叩叩叩。”窗台前有一个黑影。
我打开窗,一只毛色乌黑的乌鸦(作者:你有见过其他颜色的乌鸦么……)便停在窗台上。我刚伸出手,谁知那鸟竟张口向我啄来,我避闪不及,手背上被它啄出了口子,鲜血直流。而这家伙却似乎很是开心,哑着嗓子怪叫了两声,喝了几口我的血,便扑翅飞走了。
我怔怔的望着它消失的方向,手里紧握绑在它腿上的字条,心中一片震荡。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小姐……”
我不留痕迹地将纸条藏入袖中,“有事么?”
“小姐,姑爷请你去前厅用晚膳。”颖湘有些惴惴不安的开口,见我没有起身的意思,似乎非常不安。
“小姐,黎叔说了,今天晚上是为迎接二少奶奶设的家宴,您是一家主母,哪怕是再不痛快也还是要为姑爷考虑考虑的。”
“……”
“小姐……”
“……”
“黎叔。”我感觉颖湘似松了口气,“黎叔快来劝劝少奶奶吧。”
“恩,你先下去吧。”黎叔支开了颖湘。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他定是俯首立在门外,一副我不走他便不离开的意思。
“黎叔要是没事便进来歇息一会儿好了,还是初春,外面也怪冷的。”我略显疲惫地开口。
“少奶奶的闺房岂是我们做奴才的可以随意进出的。”黎叔答得不温不火。
“黎叔你也不必见外,少爷和我从没把你当过下人。按辈分,论资历,黎叔都是过谦了。”
“少奶奶过奖。”黎叔答得不卑不亢。
“黎叔若是无事便先去用膳吧,我不饿。”
“少奶奶,”黎叔的声音有些低沉,我知道我的行为已近触犯了这个为巫家效了一辈子力的老人的底线了,“您不要怪少爷,少爷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
“黎叔可是为他来做说客?”我语气有些冲。
“不敢,老奴只是事实就是。说句逾矩的话,少爷肩上的担子很重,作为一家之长,少爷要考虑的事有很多。”
“……”
见我没有答话,双方都僵持了一阵,然后我听见黎叔叹了口气道:“老奴知道少奶奶受委屈了,可少爷,是做大事的人。也许庄子里会有很多位少奶奶,但巫家只会有一位少夫人。”
“我明白了。”我回答地很轻很轻,闭上双眼,泪却从眼角流出。
巫岸啊巫岸,这可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只是你可知,这巫家少夫人的头衔,我并不稀罕。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傍晚时分便下起了雨。最终我还是没有赴那场“鸿门宴”。我知道我这做法定会遭人非议,甚至会有人拿它大做文章。可是我却不在乎。我在乎的早已不复存在了,不是吗?
又是黑影。
只是这次不再是那只贪吃的乌鸦,而是一位一袭黑衣的蒙面男子。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我从床上起身,披了一件长衫走到窗台前,将窗子关好,“今儿个风挺大的不是么?”
“……”
“东西到手了?”
一个黑色包裹呈在我的面前。
“他怎么说?”我看着包裹却没有接手的意思。
“……”
“他若还是死脑筋经,便替我回了他吧。”我转身向榻上走去,百无聊赖地倚在床上。
“东西带走,桌上有金疮药。以后手脚麻利些,别再留下什么痕迹了。”
黑衣人顿了顿,迟疑地拿过桌上的上药,向我点了点头。
“去吧。”我向他挥了挥手。
烛光摇曳,屋里早已没了男子的踪迹,只剩听得见我浅浅的呼吸声。
我看着手里那被我揉捏的不成形的纸条,心里似在滴血。
我以为,我虽不是你的唯一,但在你心中至少是不同于她人、有些地位的。却不曾想,与你那光复大业相比,最终还是沦落到成为弃子的地步。
颖湘,邱梦水,秦楚歆……巫岸,到底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也不曾料想到的?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与你结发的妻,还是你掩人耳目的旗?
但倘若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哪怕上天入地,我都会成全你。
三月,桃花依旧笑春风,春风笑我看不开。
小雨,阴天,愈发冰冷的心。这是邱梦水嫁来的第二个月,而我,竟也在这院子里呆了两个月,就连过年,都未曾踏出房门一步。日出至日落,只是或捧着本书,或捯饬些瓶瓶罐罐,又或是发发呆哼哼小曲,居然也可以过去两个月。而巫岸,自那天后,竟也真得再未来过我房里一次。只剩我决然一身,与那几株桃树一起,等待花开、花落。
“嘎嘎~”是“凤凰”飞来了。不用怀疑,这就是那只会吸人血的乌鸦。
“嘎嘎~”“凤凰”似是不满我对它的漠视,又冲我叫了起来。不要奇怪它的名字,谁说乌鸦不漂亮,在我眼里,这通灵性的小家伙聪慧可比人,叫它“凤凰”一点也不为过。
我微笑着摸着它乌黑的羽毛,毫不吝啬地放血以满足它的食欲。小家伙喝的不亦乐乎,而我则透过窗向那几株桃树发起了呆。
“吱呀,”院子的门被推开,我有些诧异,除了三餐与沐浴,一般不会有人来我这里。听着不速之客的声音,我的心愈发烦闷——从何时起,我这小院竟也成了人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
我向门下走去,只着中衣,任凭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未着胭脂水粉,就这样素面朝天地出了房门。在打开房门的一刹那,我听见不少人倒吸了口冷气。
“小,小姐,您怎么出来了?”颖湘见我就这样不修边幅地走出来,甚是慌慌张张地来到我身边,“您怎么穿成这样?快进屋让颖湘服侍您更衣。”
“不必。”我回绝了颖湘,从她身后走了出来,“这是我的院子,在这里我想怎样穿都可以。”
“呦,姐姐,一大清早的好大的火气呀。”我被眼前这个衣着过分华贵的少妇给晃昏了眼,“好久都未见到姐姐了。听夫君说,姐姐身体不舒服?”
“无碍,妹妹有心了。”我淡淡笑着,走向她的面前,却被几个婢女拦住了去路。
“放肆!”邱梦水佯怒道,“睁开你们的狗眼,还不快给大少奶奶让路!”
“可是……”几个婢女似面有难色,“袁总管吩咐了,少奶奶您现在有孕,叫我们千万要伺候好您,不可有点磕碰。”
我脑袋一片空白,只是直直地盯着邱梦水的肚子,“你……怀孕了……”
“哎呦,少奶奶,这事都传遍整个城了,您怎么还不知道!这几天少爷还准备为此大摆筵席呢!”一个婢女面有讥讽。
“你,居然有喜了……”我喃喃道,还是无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喜讯”。
“瞧少奶奶您说的,少爷和我家主子都成婚两个月了,我家主子有喜也不为过啊。少奶奶您不为我家主子开心吗?”另一个婢女出言不逊。
我死死握紧拳头,想必脸色也一定是惨白的,否则这来人怎会一付幸灾乐祸的表情。也是,成亲七年,膝下无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巫岸有了自己的子嗣我不该为他感到高兴吗?
“真是恭喜了。”我笑得很僵硬也很勉强。
“有姐姐这句话妹妹就很高兴了。”邱梦水笑得一脸得意,“待到孩儿出世,还望姐姐给孩子起个乳名。”
“……”
“姐姐气色不是太好,要不回屋休息一下?颖湘,还不扶你主子回屋!”
“是,少奶奶。”颖湘小声答应着。
“不必,今儿个天起不错,我想在这院子里走走。”我努力维持自己的表情。
“那姐姐您可要保重身体啊。有空妹妹会和夫君一起过来坐坐的。”邱梦水很是狂妄地说,说罢便带着人转身离去。
“孩子……几个月了?”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出声询问。
“听太医说,快是两个月了。”颖湘答道,“小姐,您没事吧?”
“……”风将我的长发吹起,不过这三月的风,竟还是刺骨的冷。
======================================================================是夜。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群燕辞归雁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
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
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
不觉泪下沾衣裳。
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牵牛织女摇踵望,尔独何辜限河梁?”(注:曹丕《燕歌行》)
巫岸怔怔地看着书案上的诗,半天说不出话来。
“少爷,”袁叔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左域’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昨日已派秦姑娘出城。想必七日后便能与我们回合。”
“知道了,”巫岸深吸了口气,稳定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绪,“还是按原计划行事。”
“是。”
“还有事?”
“……老奴有件事不知改不改讲。”袁叔神色卑微,却暗含坚定。
“袁叔请说。”
“是关于少夫人的。”
“衣儿怎么了?”巫岸听闻眉宇间尽是慌张,“暗影他们没有保护好她?”
“少夫人很好,暗影们的工作都很尽心。”袁叔似有不快,“只是今早公主去了她的院子。”
巫岸听闻脸色不由变白,“她,说了……”
“少奶奶已经知晓了。”
巫岸的身形微晃了下,神色痛苦,“衣儿她,怎么说?”
“少奶奶,是懂轻重缓急的。而少爷,是做大事的人。”袁叔左右而言他。
“我明白了……”巫岸闭上了眼。
“只是……”
“袁叔还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少爷对秦姑娘有何安排?”
“楚歆么?”巫岸神色疲惫,“依袁叔看呢?”
“巫家大少奶奶心胸狭窄,善妒,成亲七年无所出,已被少爷安置于西厢。邱公主现有身孕,需安心养胎。秦楚歆乃‘醉娉楼’歌女,才貌双全。虽出生青楼却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深受少爷欣赏,故为其赎身……”袁叔的字句像是利剑般刺痛巫岸的心。
“袁叔,”巫岸沉声开口,“对于巫家,我是一家之长,但对于衣儿,我只是他的夫君。”
“老奴明白,但首先,少爷终究是巫家的一家之长。”
“……”
“少爷,我知道,您对少奶奶情深意重。我们,也确实愧对少奶奶。可是,若大丈夫想成就一番事业,必定是要舍弃儿女情长的。况且……”
“袁叔不必再说了,我明白。”巫岸苦笑道,“只是恐怕这次,衣儿是不会原谅我了罢。”
屋里再无人说话,谁也没有发现,屋外一个黑影悄然无声地离去。
自那天邱梦水来过后,我便发起了烧,一连三天,浑浑噩噩。颖湘被我吓坏了,我却拉着她不让她找大夫,也不准她通知他人。虽说如此,第四天上午,还是看见袁叔领着“华芝堂”的徐大夫来了我的院子。徐大夫借着让人抓药的名义将人支走,不一会儿,屋里就只剩下我和他了。
“好点没?”与那张老脸极为不相称的,“徐大夫”的声音很是年轻。
我偏过头去不看他。
“你呀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会好好照顾自己?生病了也不找人来看。”“徐大夫”叹气,将我的被子替我掖好。“怎么了,人都瘦了一圈,他没有好好照顾你吗?”
“……”
“你这孩子,”“徐大夫”见我不答话皱了皱眉,“我叫鸦儿给你送的信看到了没?”
听到他谈正经事,我点了点头。
“你怎么看?”
“……”
“我知道,要你现在做选择之困难了点。可是,这都七年了,即便再气,这气也该消了。更何况,‘父女’间哪有隔夜的仇?!”
“……”我咬着唇不答话。
“罢了罢了,随你吧。只是,”“徐大夫”无奈地看着我,“城里现在都在传闻你与巫岸不和,我们听到都很为你担心。”
我摇摇头不说话。
“你……”“徐大夫”摸了摸我的头,“你不要太倔,受了委屈就与我们说。要是主子知道你在我们眼皮子地下不开心,非得剥了我们的皮不可!”
我闻言破涕为笑,“真丑~”我指了指他脸上的人皮面具,“污染我的视线。”
“什么!”他佯怒道,“这可是我最满意的作品啊,你懂不懂欣赏!你看这皱纹,这纹路……”他把脸凑过来,我看见他充满笑意的眼。
“你能笑,真好。我以为,你进了巫家,就忘记了该怎么笑了。”
“……”听见他的话,我不禁觉得鼻子发酸。
“好好休息,有事让鸦儿给我捎信。”
“恩。”我冲他微笑,眼眶却红了。
而他却冲我调皮的眨眨眼,又恢复成为刚进来时那不苟言笑的老人,装模作样地给我号脉,然后和回来的颖湘退出了房间。
巫岸,你何德何能,让我放弃这种幸福,只守在你的身边?
休息了三天,身子才觉得舒坦些。也许是感受了久违的亲情,人也因此有了精神。下午,颖湘陪我在院子里泡茶,茶才泡了一半,却又有人来打扰。
“谁?”嗓子因长时间不发音说出的话听起来有些沙哑。
“回少奶奶,”来者竟是久未见面的袁叔,“少爷请少奶奶去前堂。”
“有何事?”我没有前去的意思。
“少爷的意思,做奴才的不可随意揣摩。”袁叔回答得有些吞吐,“少奶奶还是去一趟比较好。”
“南苑的人都去了?”我问,邱梦水就是住在南苑的。
“回少奶奶,‘听雨楼’的都去了。”
“‘听雨楼’?”我皱眉,“二少奶奶不是住在南苑吗?”
“二少奶奶原来确是住在南苑,可如今有了身孕,少爷怕不方便,便请她搬到‘听雨楼’。‘听雨喽’是府中西苑的小楼,这名字还是少爷提的。”颖湘解开了我的疑问,却又好比在我未结痂的伤口上撒了把盐。
“‘听雨楼’,”我呢喃,“名字起的真好。不曾想相公比我更是有心……”可不是嘛,我所住的这院子都是我一手设计建造的,就连名字也是自己起的,却碍于当日的身份,迟迟未让巫岸为我单独提个名,恐让他人抓到把柄,说我不够贤良。可如今,他却如此大方的为她人置办庭院。虽说对他所做的一切我早就有所准备,可真当事情发生时,我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疼痛。
“少奶奶……”
“颖湘。”
“小姐您吩咐。”
“把我的‘北妖’拿来。”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脸慌乱的颖湘,“怎么,”我嘲讽的笑了,“难道大家都等着看我被逐出府,因此不再把我放在眼里?”
“小姐!”颖湘闻言立马跪下,“还望小姐三思。”
“行了,起来吧。”我不理会旁边一脸茫然的袁叔,只是道:“还麻烦袁叔去回少爷,说我稍后就到。”说罢便转身回到房内,不再理会来人。而颖湘也慌忙随我进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