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好,阳光早已驱散前些日子的阴霾。夏妍坐在候机室里不时看看窗外。从C市飞到大坂只需要两小时,那个一衣带水的邻国仿佛就近在眼前了。夏妍傻傻地想象着山口来机场接她安静地等着她的样子,她忍不住打开手机看存在里面的山口的照片,她都看过N次了,每次看到照片上那清秀俊雅的面孔都不自觉地会偷偷傻笑一番,不知道的人总误会她是不是陷入爱河了,其实不然,她只是和男生接触不多,一想到竟然要和从未谋面的异性会面心里总是有点别扭又有点期待,她在这方面是没有自信的,不知道山口见了她是什么反应(见不见得到还是个问题呢,她这人就是太轻信别人了,同时也暴露了女孩子爱幻想的缺点)。
她还沉浸在胡思乱想里,全没注意到旁边有个人不时盯着她看,眼里满是惊讶和不可置信。
也许是那人太过明目张胆了,让本来一直低着头的夏妍都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夏妍的脸倏地红了,不会是今天这身异于往常的装扮太引人注目了吧?由此而来的别扭让她的脸更红了,这感觉就像是偷抹了母亲的口红被逮个正着的小姑娘,窘得不行。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一下那目光来源的方向,一看之下竟然是C大那个家伙,他正盯着她看,和她的目光碰了个正着。夏妍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觉得十分难堪,原本红透的脸变得青一阵白一阵,万万没想到会在机场遇到这个人。这时候看到了她的正面,那人自然就认出她了,大概是想起当初自己不光彩的行为,脸竟也微微红了一下,“呃,是你呀,我说怎么看着眼熟。”他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还带点歉意地对她笑了笑。一听到这声音莫琳那哀怨的脸庞飞快地在夏妍脑海里闪过,她咬了咬嘴唇,不管怎么都没办法给他好脸色看。这人她算是看清楚了,表面上彬彬有礼,背地里干些什么就难说了。仗着家里有点钱就到处沾花惹草,玩弄女孩子感情,可谓是无耻之极。
夏妍扭过头去不想看他,实在跟他没什么好说的。真作孽,在这时候竟然会遇上这人,叫人难堪,把她出国的好心情抹杀掉了一半。
那人显然也看出了她的纠结,坐直了身子,向另一边挪了挪,但是两人的距离其实还是挺近的。
她因为涉及那起英语四级作弊案件而深受其害,而作为始作俑者即另一个当事人的他却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当然这全是他爸扔了好多钱进去才交换到的结果。当时夏妍听莫琳说起这件事的幕后真相时真是义愤填膺,就差没破口大骂了。
今天想起这些虽然已不再像之前那么气愤,但是心里的那口怨气是怎么也消不掉的。特别是对于莫琳那件事,她突然想到应该好好质问他一番才行,也算是为莫琳讨个说法。
夏妍霍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那男生面前,绷着脸激动地说:“你知不知道莫琳为你受了多大罪?你这样子抛下她不觉得太不负责任了吗?你不觉得内疚吗?!”那男的惊讶地瞪着她,脸上刷地变得惨白,大概从来没想到温柔如夏妍这样的女孩子竟也会这么严厉地质问他。他有点仓惶地低下了眼睑,一时间没吱声,一动不动看着脚下的地板。
这人果然是个胆怯的家伙,遇到什么事首先想到的都是逃避。那么软弱,难怪总是容易受人挑唆摆布,本性并不坏,坏就坏在他结交的那帮冲着他老爸钱去的狐朋狗友身上,指不定他们给过他多少“两肋插刀”的馊主意。像他这种没主见的人实在太容易被人控制利用了。没人给他撑腰他是威风不起来的,锈花枕头一草包这话用在他身上真是再好没有了。
他那种沉默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夏妍,她心头的火气噌地烧起来了:“你说呀,看你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好事!你就打算这么一走了之不给莫琳一个交代吗?!真是浑蛋!不负责任!你今天一定要说清楚了。”夏妍执拗地瞪着他,有点威胁的意思。
那人看到这阵势,很没底气地小声说:“我对她已经够好的了,至于那个孩子,也许根本就不是我的,我干吗要背那样的黑锅?分手的时候我已经给了她钱去做手术,还要怎么样?我跟她本来就不会有结果的。”
在医院里见到的那个中年男人的样子突然清晰地出现在夏妍脑子里,当时他们激烈争吵的情景现在仍印象深刻,因为能让莫琳那么激动的人事实在不多。现在想来莫琳和那个神秘男人果然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该不是他一直在包养她吧?事实并非学校里风传的那样,莫琳也许并没有和眼前这男生同居,那么那个被打掉的孩子……她有点同情这个曾经给她伤害的男人了,为了抑制这种感情她逃也似的离开了。
幸好他跟她搭的不是同一航班,因为他是去上海的,否则夏妍肯定又浑身不舒服了。她坐的是靠窗的位子,因为天气很好的缘故她可以看到远处朵朵的白云,兴奋之情毫不矫饰地写在脸上,除了实在熬不住时打了一会儿盹,眼睛一直不肯从窗子边移开。这时候的她全身心地沉浸在对人类伟大发明创造和奇妙自然的感叹中,暂时抛开了心里各种困扰她的杂念。
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位日本的老太太,两人用日语交谈,夏妍其实又紧张又兴奋,这还是她对外教和山口之外的第三个日本人使用日语呢,她担心自己的发音会不会很怪,突然对自己的语言能力很不自信了。事实上她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刚开始聊天她就被打击到了,因为对方语速好快,而且夹着关西方言,夏妍学的是东京方言为首的关东话,东京方言的地位相当于国内普通话,外国人多半学的都是东京话。夏妍当时只觉得听不懂,虽然知道对方说的是日语却怎么也不懂,当时还不知道对方说的是大坂方言(关西方言),真是备受打击。夏妍只感到自己好失败,只能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微笑,不停说着“はい(哈依,是)”、“すみません、ご発言は、再び(对不起,请再讲一遍)”,感觉自己真像是一个傻瓜,好多意思都没听懂,一定闹了很多笑话。因为有好几次她说“はい”的时候,那老太太都好诧异地看她。
除了在跟老太太的交流上出了些问题让她觉得窘迫之外,这次的旅程还是很愉快的。快要到达的时候夏妍的心情空前的紧张激动起来,就好像整个人被悬挂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只希望马上有个人能助自己一臂之力。天哪,山口到底有没有来接她啊,心里真是没底。出安检的时候她手里紧紧攥着手机,边走边左顾右盼,希望能看到山口的影子,但是她张望了好久都没有看到。
有十几分钟她站在大厅里茫然地看着来来往往形色匆匆的日本人潮水般涌来涌去,偌大的空间里却只回响着寂寞的声音。明明是一样的肤色,一样的穿着,却说着此时夏妍完全不能听懂的语言,没有大声的喧嚣,只有低低的谈话声。在国内这种公共场所肯定会热闹非凡,而这里却静得不可思议,每个人都低头快步走自己的路好似没旁的人。
夏妍终于意识到她现在已经站在日本的国土上了,已经远离了那个生她养她的祖国。一种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孤独感再次侵袭了她,在这异国他乡她必须靠自己坚强地活下去,因为她是孤身一人没个帮衬。大一第一学期她独自一人搭火车去C市时也在出站口徘徊了很久,孤立无援的境地和洪水般向前奔流的人群让她第一次品尝到了置身万人之中绝世的孤寂。别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和方向,而唯独她没有,滚滚红尘里哪里才有她的轨迹。每个人都奔着希望的方向而去,但是她的希望在哪里她不知道,她观望着希望有个人给她指条明路,但是那条路只能通向海市蜃楼的繁华,不是她想要的,她是现实世界里打磨出的坚强孩子,不相信那些虚幻的东西,通常诱惑越大越让人铤而走险,但是她是个踏实的孩子。但是有时候她真的很无助很迷茫,那些行人像电影快镜头一样飞快从她眼前闪去飞逝就像时光让人抓不住,也不知道它终究会消失在什么地方,远远把她抛弃在原点,任寂寞吞噬。黑暗,即使在白天也可以降临。再亮的灯光都不能照亮人心中幽暗的地方,而那里,最适合一切冷色调事物的生长,比如忧伤,孤寂,迷惘……没有阳光的滋养才能枝繁叶茂,根深蒂固。夏妍往往会花很长的时间来和自己作战,但是每次的胜利都不是永久性的,这像是瘾君子戒不掉他的烟和毒品,又像是猫捉老鼠的游戏,周而复始,是生命的常态。这失落得不可遏制的心情噩梦般地纠缠着她,毒瘾般隔段时间就会复发,仿佛这世界上就只有她最寂寞,最无助,最凄惶。她被遗弃了,在最热闹的地方。
默默地望着人群,紧紧攥着箱子的拉手,她的心情已经跌到了谷底,山口没有守约,他没来,令她对日本人的印象大打折扣,网上的东西果然是不可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