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还打算找个机会将棉被照旧还回去,现在看来是不行了,我不能冒那个险。
我捋了捋凌乱的头发,将军绿色大衣的帽子戴上去,然后低垂着头,做贼一般,猫着腰,蹑手蹑脚地从老人家的后面窗沿下走了过去,再从他的屋侧,灰溜溜地逃走了。
我一直不敢往后看,也不敢狂奔,步伐却是从没有过的快,我翻过一座小山丘,才敢停下了歇一口气,这时回头望,已经只能看见那一片竹林的梢尖。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再见了,竹林,相信我,我一定还会回来。
上了泥泞的黄土马路,步子越发地艰难起来,白雪和黄泥搅拌在一起,颜色深深浅浅,每走一小段路,我几乎都要停下来大口大口地歇气。
太阳光很强,也很刺眼,迎着对面吹来的风,我感觉自己一直在流泪。
我居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
我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回去?或者换个地方逃亡?
饥饿和寒冷的双重压迫,将我彻底打垮,我爬上一个在建的高速路基,坐在一个粗糙的水泥墩子上,不动了。
这是一片美丽的田野,尽管现在是冬天。
这是一片安静祥和的村庄,尽管人烟稀少。
这是一个美丽的豆蔻年华,尽管我心仪的他不在我身边。
这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尽管……
我冷笑一声,想不下去了。
天地如此之大,为何却没有我能呆的地方?
我是否要拿着属于我的钱,远远地逃跑?
可是,江成城会怎么看我?
今夜,我在这里过夜的话,是否明天,我就是一具女尸?江成城会流泪吗?
我离家这么多天了,雨姨绝对没有告诉他,要不,他一定会来找我的,他一定能找到我的,这个地方,我对他说起过。
我觉得很累,坐下去,背靠那个墩子,开始闭上眼睛,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找个机会滑了出来。
闭上眼睛的感觉真好,可以看不见任何人,任何事,天地之间就只有我自己在存在。我感觉风都变得温柔了,轻轻地,轻轻地在抚摸我,我感觉阳光一定是个最体贴的**,暖暖地,暖暖地照到你的心坎里去……我感觉自己仿佛要融化掉……
脚不见了,手也不属于我了,整个的我,化作一缕青烟,随风就要飘去了。
“喂,喂!”朦胧之间好像有人。
我却不想搭理。
“你还好吗?小女孩。”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我又回到了地面,又坐在了那个水泥墩子旁。
“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那个人的声音有点急切了。
我不想麻烦人,但也不想冷漠对待热心对我的人。我微微抿嘴笑了笑,让他放心,我还活着。“能睁开眼睛吗?”那个人真是不屈不饶。
我只得费力地睁开眼睛,好一会儿,才看清楚眼前的人。也是一个穿着军大衣的人,帽子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唯一看见的脸很瘦,很白,还架着一副大眼镜。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休息一下。”我很庆幸自己遇见的人看起来是一个良民。
“你要去哪里?我可以送你。”
听到这句话,我却又沉默起来,能有人送我,是好,可是,把我送到哪里去呢?
“你家在哪里?”他伸出手,在我的眼前晃了晃,见我没反应,又摘下黑色手套,露出一只白皙清瘦的手,继续晃,“喂,喂!”
我的心里其实已经在飞速地运转,琢磨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了。
从前,我曾哭诉过自己是孤儿,被后母虐待,被人绑架,拐卖,甚至扮演过疯女人,可是,这个年轻的一身正气的男人,绝对会把我送到警察局去。
突然,我就有了一个绝妙的想法。
“我从外地来做徒步旅行的,可是,在火车站,行李被人偷了。”我微弱地介绍自己。
“家里电话号码多少?我帮你联系。”他认真地说。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怀疑。
“不要!我和父母吵了一架出来的,这样回去岂不要被笑话?”我假装很委屈,“我一定要自己回去!”
“你身上还有钱吗?”他好像完全相信了我的话。
“就是没钱了,才会这么可怜,这么狼狈啊。”我干脆装得更像一点,“不过,你放心,我身体好点,我就会去打工赚取路费。”我特点扬起脸笑一笑。
“相信我吗?”他突然问。
我看着他的脸,不出声。
他摘下他的眼镜,让我看得更清楚,“我不是坏人,我可以给你看我的身份证,哦,还有工作证。”
“我相信你。”看过他的身份证和工作证之后,我说。
林易枫,我记住了那个名字,市中心医院心理临床医生,我甚至记住了他的身份证号码。
“今天,我请你吃饭,给你安排一个免费的住宿。”他一定也觉得我很好笑吧,因为他说完后也咧开嘴笑了,笑起来嘴角有一丝丝的皱纹,但是,是我喜欢的那种男人,有种沧桑的感觉。
“不是去医院住吧?我不去!”尽管我已经对他有了好感,但并不表示我就一定要跟他走。
“农家乐,怎么样?”他再次笑了,那笑很温暖,让我无法产生抗拒。
一听说是农村,我立刻就同意了,慌忙地就要站起来,生怕他反悔,或者发现我是个骗子。
可是,那泥水太不给我面子,我挣扎着几次要站起来,都是失败告终,最后,心砰砰直跳地抓住他那一只白皙漂亮的医生的手,才站起来。
下那个高速路基的时候,我走得很慢,因为我发现自己头晕眼花,好像一不留神就会栽下去。
下了路基,才知道原来他有一辆摩托车,应该还很新,不过,在雪地里骑行,弄得很脏。
“你怕不怕?在雪地里骑摩托车?”他又笑,该死的那笑容,真让我着迷,我几乎看傻了。
“相信我的技术吗?”他又问。
“相信!”我像个孩子大声回答他。他又笑了。
坐上车,我才发现,车居然又往我先前出来的小村子驶去,“这么巧?”
尽管雪地里的路特别难行,可他还是开得很沉稳,速度比他一个人走路估计快不了多少。
他的后背,替我挡住了不少寒风,我的心底一阵感动。
坐在车上,我都不敢动,怕两个人都连车一起摔倒,更不敢往下跳,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果然又看见了那一片竹林!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敲敲他的背,大声问道。
“去一个好地方。”他故意卖关子,坏坏地笑。他一定知道他的这个笑容对少女有杀伤力,不然,不会一直这样对我笑。
我想说我不去了,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所以,就算他要把我带回先前的那个老人家里,我也认了。
我正这样想着,他又回头对我说:“放心,我是好人。”
我只好放心,任他把我带到哪里去。
“到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竟然靠在他的后背上昏昏欲睡。
“她的脸好白,一定冻坏了。”熟悉的老人的声音,把我吓醒了。
果然是那个老爷爷!
“爷爷,别把她吓坏了。”林易枫看着我,笑着说。我觉得他在取笑我。
“怎么会是我把她吓坏的?这么多天没吃一口热饭,没喝一口热汤,脸不白才怪!”老人的一番话尽管让我很感动,却也吓得我只好假装晕过去,没听见。
林易枫可能知道我在假装,却也配合着扶着我下了车,进了屋,在一个暖和的火炉旁坐了下来。
啊,好舒服呀!
一床更暖和的棉被盖到了我的身上,软软的,我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能睡着了。
“别睡,先喝一杯热茶,暖暖胃。”是林易枫的声音。
我抱歉地朝他笑笑,“没事。”他说。
看他这样,我干脆就把所有的心理负担放下来,反正已经来了,且随遇而安,听天由命吧。
多年以后,林易枫笑着和我谈起这件事,他说:“云云,你天生是演戏的料啊。不是我先前就知道你的话,一定被你骗过去。”
“既然知道我,为什么要假装相信我?”
“知道你那样做一定有你的原因,所以,不忍心看你难过。”
“我那时候显得很难过吗?”
“对!很无助,很可怜。”
“所以,就把我带回家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