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思瑶甫进屋，就开始责难三姨太，“娘，都怪你，你今天干嘛要去打马吊，不去陪我上学。”思瑶坐在红木嵌石三弯腿圆凳上，噘着嘴跟三姨太抱怨着。
三姨太正面色红润的坐在乌木七屏卷书式扶手椅旁捧着一个海棠冻石杯似饮非饮的走着神，蓦地听到这么一句，眉梢眼角的媚态还没有来得及收束，一个“嗯？”就跟着眼风一起飞了过去。
思瑶撅着嘴撒娇，“娘，你这是什么眼神啊。”
三姨太变了脸色，“死丫头，你说什么呢，一个大姑娘家的，也不害臊。”
思瑶莫名其妙只觉得委屈，“我怎么了我就不害臊了！“
三姨太才回过神来，自知多言。收起媚态缓步过去矮下身来哄思瑶，“娘的亲亲小宝贝，今天上学开心么？他们有没有都羡慕娘的小宝贝好漂亮啊？”
不提还罢了，提起来思瑶顺着话头就开始哭诉了。“娘！今天什么日子你都不陪我！你还出去跟邻居那个什么吴太太打马吊！是打马吊重要还是你闺女重要啊！我今天在学校丢人都丢死了！呜呜呜。”
思瑶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小小的一个人儿缩成一团，一边用手抹眼睛，一边含嗔带怨泪眼朦胧的看着三姨太。
三姨太也觉得很纳闷，“丢人？今天你不是没上课么？先生也不该检查背书啊，你能丢什么人？”
思瑶瘪了嘴，“他们都穿的跟我不一样。”
三姨太想了想，好像前一阵子是有过这么回事，大家都改革衣服了，哎，外面的世界，不知道，已经很久了。自己整天在这个四方院落里被关着，被这个古板的许老爷束缚着，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唯一能感到时间在流逝的就是每天在镜子里看看有没有白头发或者眼角的细纹。虽说是听到了外界有些不一样，可是自己的生活却是丝毫没变，无论衣食住行，和二十年前，没什么两样，自己简直就是母亲当年的翻版。知道外面的改革这回事，还是从吴太太口中得知的。可就连每天去吴太太处打马吊，也是直接从花园西南角的月亮门直接过去，连大门都不用出。吴太太又是个不管世事极其惫懒的一个人，除了每天打马吊的输赢，其他什么都不上心。她自己的衣裳，估计也有段时间没有添置了。
三姨太一边回想着吴太太的家常衣服，一边问思瑶，“我的宝贝囡囡，那他们都穿什么呢？”
思瑶想了想，用手比划着说，“淡青色的小襟子，斜的纽，下边，是黑色的裙子，到这里，还有，恩，黑色的鞋子，跟我的不一样，他们都没有绣花，也没有坠儿。而且她们的头发也跟我的不一样。娘，她们都笑我。”思瑶越说越觉得委屈，眼看着又要哭起来了。
三姨太忙不迭的揽过思瑶，“不哭不哭，是她们没钱，买不起这样的锦缎，也没钱去绣花，没钱去缀珍珠。不哭哈，娘给你做好吃的点心吃。”
思瑶一把推开三姨太，脸颊上还带着泪珠，“那我也不！总归是跟人家不一样的，我跟人家都不一样，都不一样！！”
三姨太倒是没想到思瑶这次这么不好打发，遂问道，“那你待要如何？”
思瑶道：“我也要一样的衣服，一样的书包，一样的头发！”
三姨太笑了，“我当多大的事呢，不就是要新衣服新书包新发型么，没问题，娘给你弄好，通通弄好。思瑶乖，不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思瑶听罢，却仍旧拧了着，没有喜笑颜开，“娘，可是，她们的衣服，那个布料看起来好粗糙。”
三姨太抚掌而笑，“小鬼，你又要跟人家一样，又不肯放下身段。”
思瑶嘿嘿的笑，“娘，我记得你那个鸡翅木云纹饰鎏金铜饰的圆角柜子里还有一匹雨过天青色的缎子，给思瑶做新衣服吧。”思瑶眼馋那个缎子眼馋了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跟三姨太提起。只想着既然是放在最底层又包裹的那么仔细的东西，必定是三姨太十分珍惜的，八成是不好让她拿出来，所以要是想要，得一次要到，不然依着三姨太的性子，估计以后更拿不到了。
思瑶满心欢喜的打着如意算盘，却不料三姨太脸色一变，“你哪儿看到的？”
思瑶愣了愣，张了张口，小手指了指柜子，却没出声。
“娘落了锁的。”
思瑶嗫嚅道，“梳妆盒……”
三姨太了然，梳妆盒的底层，有个暗盒，里头有钥匙，三姨太的梳妆盒有许多的珠宝首饰，思瑶一向喜欢拿来玩的。原本放在里面，就是想着日常玩的东西不会想到内有玄机，以保得钥匙安全，却不想，思瑶居然偶然地发现了，还一个一个锁地试了一遍。还没让自己发现！
三姨太道：“那，你可曾见过别的东西？”
思瑶摇摇头。
三姨太正色道，“思瑶乖，娘用最好的料子给你做个最好的衣服，还给你绲边，两层的。好不好。”
思瑶顿时乐的直点头，脸上笑开了花。
“可是，”三姨太接着说，面色如常却有些不一样，分外严肃了点，“可是，你得答应娘，以后不许再翻娘的柜子。”
思瑶愣了愣，慢吞吞的点了头，她并不真正理解三姨太是怎么了，却从心底突然冒出来一股寒气让她胆战心惊，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想逃走，不想面对三姨太。而时日久远之后，思瑶才知道，那叫对危险的本能逃避的直觉。
三姨太拍拍思瑶，“乖囡囡，好好睡。”起身刚要回到梳妆台，思瑶却一个起身黏住了三姨太。
“娘。”
“恩？怎么了？明天上课呢，该睡觉了。”
“娘，听说我们学校教的最好的老师是在二班的哦。”
“恩？你听谁说的？”三姨太很纳闷为什么思瑶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今天去学校的时候啊，路上听人家说的。”思瑶仰着头，天真无邪的眨着眼。
“然后呢？你想干嘛？”知女莫如母，三姨太看到思瑶这个表情就知道思瑶心里有事要求她。
“嘿嘿，娘，你也想思瑶考的比五儿那小丫头好，对不对？”思瑶抱着三姨太的胳膊就开始撒娇。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你们俩要在一个班，彼此好有个照应，这个，是你大娘的意思。”三姨太觉得事情很有意思，虽说自己家闺女是有些心眼，但是这么拐弯抹角的跟自己说话，还是头一回。
一般，如果真的是为了攀比，思瑶只能直接的跟自己说要怎么怎么样。这次是怎么了。三姨太看着思瑶略微有点透出来红光的白皙小脸，不由得开始逗弄思瑶。
“啊，大娘的意思啊，呃。”思瑶还真没想到是大娘的意思。
“对呀，你大娘的意思，而且，你大娘还说了，这个四班的王老师，可是德高望重，为人极好，她对这个王老师很有信心。”
“呃。”思瑶真的懵了一下。真是这样的话，可就麻烦了。
“所以啊，这个王老师，一定是你们学校最好的老师。”三姨太看思瑶在沉思，故意的抛下这么一句话。
“才不是！苏承涵都在二班！肯定是二班好！”思瑶气急，一下就说漏嘴了，小丫头鬼灵精的立刻发现了自己说错话了，“啊，不是，我是说，今天路上大家都说二班好，肯定是二班好。”思瑶一张粉脸红了白，白了红，煞是喜人。
三姨太乐不可支还强忍着自己的笑意，“哦，苏承涵说，二班好啊，哦，苏承涵。”
“娘！！”思瑶，脸红了，气急败坏了，恼羞成怒了。
“哈哈哈，思瑶啊，记住了，说话，可千万小心，不该说的话，一点点话头，都不要露出来，你说了一点，人家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记住了，不该说的话，就一点，都不要说。”
思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此时的思瑶尚年幼，她只能记住娘让自己记住的东西，而无法理解，到底，娘让自己记住的，是什么、有什么用。
三姨太摸着思瑶的脑袋，看着她有些迷茫的小脸，禁不住笑了，这孩子，真可爱。
三姨太打定主意要逗弄思瑶到底，“苏承涵，是哪个啊？”
思瑶脸红红地转过头不说话。
三姨太捏了捏思瑶的小脸蛋，“瞧这小脸红的，要不，娘明天去打听打听？”
“娘！思瑶又羞又恼。一跺脚，一转身，一转脸。
“哈哈哈。”三姨太拍拍思瑶的脑袋。“乖思瑶，去睡，明天要正式地上课了，你得养着精神，明天去见苏承涵呢，哎呀，就是不知道，一个二班一个四班，见不见得到呢。”
思瑶赌气道，“我不理你了。”
三姨太故作讶然，“呀，不理我了，好吧，那我把衣裳做出来，给五儿穿好了。五儿想必是搭理我的。”
思瑶气得直跺脚，一叠声高声喊着，“娘！！”
三姨太乐不可支，笑得直揉肚子，“哎呦，小祖宗，你还是赶紧去睡吧。啊，乖乖。”
思瑶这才乖乖地应承了下来，“恩。”裹在丝绸睡袍里面的小人儿慢吞吞地回到了楠木嵌螺钿缠枝牡丹纹的架子床上。踩着脚踏回过头看看三姨太，“娘，你也早点。”
三姨太却起身出了门，“我得给你弄衣服去，我的小祖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