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
一
这真是一个美丽的校园！新崭的教学楼，操场被花朵环绕，足球场上青草油油，操场旁边还有一个小树丛。这里是武汉新华初中，是武汉重点初中。但是在这美好的校园里，学生们在干什么呢？我们来看一看吧。有喧哗声从初一（3）班的教室里传出来，声音越来越大。
初一（3）班的教室门紧闭着。教室里面，老师正在发火，学生们在起哄。带头起哄的是一群男学生，其中还有个女学生。
“你！你这个学生怎么这么没品德呢！信不信我叫你家长来！”张老师冲着那个女学生吼。
“老师，你不行！威胁别人是自己恐惧的表征（克劳第克）！”
“你信不信我给你两下！”张老师紧走两步，手里拿着书，要敲那个女学生的头。
“老师！你没师德！你体罚学生！”
“你……你……”张老师“你”了两声，终于什么也没“你”出来。
同学们都哄笑起来，京洋洋得意地冲着另一个男同学喊：“峰！把你上次写的情书拿出来给大家念念呀！”
同学们又是一阵哄笑，有人干脆吹起了哨子。
“你们在干什么！啊？干什么？”教室门“砰”地一声开了，教导处的何老师怒气冲冲地走进来，后面跟着班主任冯老师。
“京！又是你！你说说，你都进了多少次教导处了？”
“老师，是这个张老师摧残我们的童年，我们不过是略略进行点反抗而已！”
“张老师，这堂课你不要上了，你到教导处反映一下情况，冯老师，你先带一下这节课。”
何老师和张老师正准备走，京冲着何老师大喊：“老师，怎么不要我去呀！我怕他恶人先告状呀！”
冯老师憋不住笑出了声。何老师回过头，狠狠地盯着京，说：“等会就轮到你！”
二
来到教导处，张老师发泄了一通：“我再不想带这个班的课了！今天怎么这么倒霉正好他们班的老师生病呢？这个京！完全一个女混混！怎么不把这个学生开除呢！”
“小张，别生气！你是刚当上老师，学生是这个样子的。”一个岁数大点的老师安慰道。
“我是没经验，但是学生也要学会尊重老师才行呀！”
“小张，我还是说你一句，要是他们天生就知道尊重老师，还要我们老师做什么？学生们很活跃，并不是十恶不赦。对学生要有爱心。”这话是教导主任说的。他是个有些岁数的老教师，一向德高望重。
“这种学生严重影响学校声誉呀！这样下去会影响全班学生的成绩的呀！”
“你是不知道！”旁边一个女教师插嘴说：“就是这个京，成绩可是全班数一数二的，年级也排得上名次。她的数学好得不得了，多次在省里竞赛上拿奖啊！我们都把她当宝贝！”
“光成绩好有什么用！学生要思想好才能为社会做贡献呀！这学生简直坏透了！整个一小流氓！将来肯定——肯定——肯定嫁不出去！”
“哎哎，你怎么这么说学生呢？”教导主任打断他。
这时候下课铃响了，班主任带着京进来了。
京一进教导处，就行了个立正礼，大声说：“老师们好！”
几个女教师率先撑不住笑起来。
“来来来，京，过来，我和你聊聊。”教导主任说。
京就走过去，大大方方地坐下来。
“你是怎么搞的呀，怎么三番五次地到我们这里来呀？”教导主任慈眉善目地说。
京说：“老师，我们只想逗老师开开心。”
“逗老师开心是可以的，但是不能影响课堂啊。”
“老师，他上课太死板了，我们都睡着了。”
“这个问题我让张老师改。我知道你们这个年龄，都很喜欢玩，玩对你们很重要。但是不能瞎玩，学习完了以后再玩是可以的。我知道你成绩很好，我们都很喜欢你，不想你总是挨批评。我们要你好好学习也是为你好。听你家长说你在家里也并不是无法无天，那就是好事，但是在学校也要乖一点。学习再辛苦，要克服，不能自己害自己呀！”
“老师，你真好！”京说这话是真心的。
“我们每个老师都是很好的，知道我们的心，你就要珍惜自己的时间明白吗？”
“好。”
“好，那你回去吧，再不要这样了啊！”
“好。”
京很开心地离开了教导处，教导主任笑着点点头。京一走到教导处门口，正好看见几个在门外偷听的同伴，向楼梯上跑去。京拉大嗓门，叫得整栋楼都可以听见：“喂！我跟你们打赌说我不用写检讨书吧！我又赢了！”
教导处的几个老师互相看看，教导主任讪讪地说：“孩子们嘛，很活跃，没什么……”
三
这天，京的一个好友红到教室来找京。京正在跟几个男生争论政治问题。京说，**的**就是好！就是应该把政权牢牢地抓在一个人手上，就是应该一个人说了算！一个人说了算的感觉就是好！其他几个男生，有的不关心这个问题，有一个男生听他爸爸说，国外的三权分立比较好，就反驳京的意见。但是京的连珠炮似的攻击让他退却了，他本来对三权分立也没什么研究，自然也说不过京。京又争赢了，感到非常得意。红过来叫京的时候，京正沉浸在自我陶醉中。
红悄悄对京说：“我有个好玩的事情要告诉你。”
京的耳朵竖起来了。她问红：“什么好玩的事情？”
红说：“我们到那边说去。”
京赶紧站起来，和红走到一边。原来红在江滩发现了一个酒吧，里面非常漂亮。红问京要不要晚上到那里去玩。
京非常高兴，欣然应允。两个人在那里计划怎么骗过父母。说好周一的晚上去，因为周一作业比较少。京虽然调皮，作业还是要完成的。
到了周一，晚上九点多，京和红来到了酒吧——特地化了个大浓妆。酒吧门口贴着张牌子：未成年人禁止入内。京和红大摇大摆地进去了。两个人都点了些没吃过的。酒吧里果然豪华。红高兴得这也看看，那也看看。京也四面看着。突然，京看到了放在那里的乐器。
这个时候乐队还没有演奏，只是放了点背景音乐。京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齐全的乐器。她的好学生的本性浮上来了。她这个时候就有那种习惯，就是每次看到自己不了解的东西，都要过去研究一下里面的构造。她走到乐器旁边，这个摸摸，那个碰碰，感到非常新奇。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突然有人说。
京吓一跳，回头一看是红。京说没干什么，问红有什么事。红说：“这里不好玩。”
京说：“是不好玩。”然后她低下头，压住声音对红说：“刚才那一桌人跳舞去了……我有粉笔，我们把粉笔放到他们杯子里好不好？”
红对这个主意大加赞赏。两个人趁别人不注意，蹭到桌子那里，桌子上面的红酒透出诱人的葡萄紫。京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她拿出粉笔，正要往里面扔，一只大手揪住了她的脖子，还伴着一声大喝：“你在这里做什么？”
京跳起来就要跑，无奈脖子被牢牢揪住。京使劲地挣扎。那只大手不容分辨地把京掰转过身。京看清抓她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一脸怒气，火冒三丈。
“你搞什么！啊！快说！”那个老男人下命令。
“你放开我，放开！”京用手打那个老男人，结果又被抓住了双手。她使劲地叫：“你放开！放开！你……你……你虐待儿童！”
“我虐待了又怎么样？谁看到我虐待你了！你都干了些什么？你这个小偷！”
“我不是小偷！”
“还嘴硬！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休想……你休想找我家长！”
“谁要找你家长？就地解决！过来！”老男人揪着京，往旁边拖，并对正在跳舞的四五个男人说：“快去看看你们的包，我抓到一个小偷！”那四五个男人都跑到坐位上看自己的包，然后把包挂在身上。京往四周看了一眼，红早不知跑哪里去了。
“你过来，看我怎么收拾你！”老男人把京往旁边的一个没人的角落里拖，一边拖一边对几个同伴说：“这小偷倍儿精！”有几个侍者走过来，问老男人出了什么事。老男人回答他们：“没你们的事！”硬把京拖到角落里。几个男人围成一圈坐着，让京站在中间。京扫视了周围的人，这些人都穿着休闲装，不像是街头的混混，京稍稍放了点心。
“你说！你都偷了些什么？”老男人说。
“我不是小偷！不是！”
“那你围在那里做什么？”
“……”
“不说话就是认了！”
“我真不是小偷！”
有个年轻的男人插嘴：“小妹妹，说实话我们就放了你。”
“……”
几个男人检查了自己的东西，确实没少什么。
“我说吧，我不是小偷嘛！”
“那你在那里做什么呢？”
“……”
“你不说话我们一样把你当小偷处理！”
“我看到你们桌上的菜很漂亮，过来看一看。”京突然想到了主意。
一群男人都看了京一眼，都想笑。老男人继续紧逼：“可我看你穿得漂亮，长得干净，又白又胖！不像是饿了几天的呀！”
“我爸爸不让我上酒吧玩，我就偷偷的来，我看到你们的菜和酒实在漂亮，所以就过去多看了几眼。好诱人啊！”
这话吸引了几个男人的注意力，连老男人也不再说话了。他只是上下打量着京。突然，他说——口气缓和多了——“你会不会喝酒？”
京抬头吃惊地看着他。
“问你会不会喝酒？”
“不会。”
“想不想喝呢？”
“想！”
“如果你陪我们喝酒，这事就算了。”
“好！——但是如果我喝醉了，回家会挨打的。”
“不会让你喝醉的。”
“好！”京笑了起来。
老男人起身，说他去点些酒和菜。几个男人开始说说笑笑，其中有个年轻男人问京是哪个学校的，叫什么名字。京都老老实实地说了。那个年轻男人便自我介绍，说他叫凯，刚才那个老男人是他们老板陈，他很利害，管着一个全国性集团公司，而且当初是白手起家的。
京坐不住了。全国性集团公司！还是白手起家！难怪这个人这么利害呢！
陈回来了，点了酒菜，他把一听啤酒放在京面前。酒吧里开始奏乐了，弥漫着温馨浪漫的气氛。红也溜回来了，坐在京旁边。京再看到陈，态度明显好多了，开始坐正了，也不大叫大嚷了，矜持的笑容浮现在她脸上。
陈把酒给京，京喝了一大口，第一个反应是要吐。又想吐出来太没面子了，就使劲吞了下去。陈问京好不好喝，京说好喝，陈笑了笑。
“京，你为什么会跑到酒吧里来玩？”陈问。
“学校里不好玩，那些老师都没用。但是酒吧里也不好玩，还不如游乐场呢。”
“你不知道小孩子不能进酒吧吗？”
“我进来了，怎么了？又没人拦着。”
“你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小孩。”
“人活着就是要与众不同！”
“嘿嘿！你这性格我欣赏！”
男人们开始聊些闲事，比如手下职工的问题，公司下一阶段的发展，又聊女人，而且越聊越露骨。一边聊一边看京和红的反应。红表现得很害羞。京没反应，她心不在焉。
“你在这里想什么呢？”陈和气地问京。
“听说……听说……听说你当初是白手起家的？”
“是啊，怎么了？”
“我要听你的故事！我将来也要白手起家！”
陈心里暗笑了两声，说：“可以啊。”然后他就开始讲。京听得聚精会神，听到高潮还忍不住要叫出来。她觉得这些故事比学校里教的有趣多了。在场的所有的人都看出京是着迷了。
陈给了京一张名片，要京早点回家，说如果还想听，就下次打他电话。
京高高兴兴地和红回家了。第二天就打了陈的电话。陈约京周末一起出来吃饭，京几乎等不及去赴约。吃饭的时候，陈继续讲他那些创业史。但是京表示她想听听陈的家事。陈说他很爱他的妻子，但是她在外面有了别人，这让他不再相信世上有爱情。说完了，陈还加了一句：现在感情像你这么纯的小姑娘很少有了。
京陶醉了，她本来就难以抗拒陈。她觉得陈是她心目中的英雄，这个人有能力，有人品，有事业心，是个完人。京每个星期都约陈吃饭，吃了几次后，陈要求京做他情人。
京以前看过几本爱情小说，小说上都写女人的初恋要给自己最爱的人。京现在爱陈爱得波澜壮阔。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而且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京答应了陈以后，陈把京的照片存在了电脑里，编了号，对自己说：轻轻松松又收获了一个。
四
京和陈保持了三年的关系，一直到京初中毕业。京成绩非常好，考上了重点高中。她对自己不满足了，她想了解社会，她对社会充满了好奇心。她对陈说要到他公司去打工，就算实习。陈答应了，说要是京做得好一定提拨她，但是要她真的做得好才行，因为如果她做得不好就提拨，那就人人都知道京是他情人了。京充满热情地答应了。她踌躇满志，决心不负陈的重望，做个人人都尊敬的有能力的人。
这天，陈的公司下了通知，说要招一批暑期实习生。陈经营的是一家房地产公司。公司规模很大，在武汉很多门市。公司里有很多置业顾问和发单员。京没费什么力气就通过了面试，一开始是发单员。她很想能到门市里看看，所以发得很认真，因为她沟通能力很强，所以留了很多客户的电话。管发单员的是一个善良的女经理，见京做事不错，很是喜欢，京就跟经理说要到门市里去实习看看。因为置业顾问很多都是从优秀的发单员提拨上来的，女经理就答应了。京回头就到陈那里去炫耀自己的成绩，陈也很满足京的虚荣心，就请京吃了一顿大餐。
这天，京终于步入了自己向往的门市办公室。她非常兴奋，看到里面的置业顾问，觉得他们都是那么有能力，那么令人尊敬。
门市里几个置业顾问正在聊天，京走过去，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大家都对她很和气。京觉得同事是多么好的一群人，新工作是多么好啊，未来是多么好啊！
京说了一会儿话，就到主管那里问有没有事情可以做。主管说今天是周六，比较忙，等下周一再来安排她的事情。
京聊了一会儿天，就觉得没事干了。她想，又没什么事情，最好还是按她在学校里的习惯，不要浪费时间的好。于是拿出自己随身带着的数学书，坐在一边看了起来。
因为一天都没有事情，京就看了一天的数学书。没有再跟同事讲话，没有说说笑笑，一边看一边拿着一支笔在纸上写写划划，看累了就闭目养神，就这样坐了一天。只是有一次一个同事抱着一大堆资料从她身边过，一失手把资料掉了一地，京赶紧放下书，帮同事把资料都清理好，然后继续看书。到了中午的时候，她想反正没有事，不如帮点忙做点什么，就把办公室的卫生给打扫了一下，打扫完后还是继续看书。
到了下班的时候，京就先走了。一群同事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坐在办公室里议论京，说她怎么看了一天书，还做事这么积极，而且，话还这么少。因为，要他们自己看书，他们连十分钟都看不进去，做事都想轻松，最喜欢的就是上班的时候可以聊天。为什么这个女孩子就跟他们不一样呢？这可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各人都根据自己的经验，努力发表点与别人不同的看法。他们讨论了半天，最后基本达成一致，认为京应该属于比较老实的一类，就是那种话不多，做事很认真，没什么心机，肯定很努力但是发不了财的一类，不然也不会傻到闹得办公室人人注意她。其实她们都比较担心京是属于比较聪明的一类，但是，都不愿意承认京比他们自己聪明，因为自尊心过不去。
第二天是周日，京到了办公室，同事还是在那里聊天，有时候看京一眼，看她在做什么。京先开始又找同事说话，说：“我是新来的，大家多多关照啊！”
“关照啊？你把地扫一遍我们就关照你。”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孩子说。
“扫地啊？没问题啊，但是答应你你要付工资，多少钱一次啊？”
“给你十脚（角）怎么样？”
“不行我要美元。”
同事表面上都笑起来，心里都想京原来这么会说话啊，更要提防了。大家继续聊了一会儿。京又拿起自己的书，坐到一边看起来。
京坐的地方旁边有台复印机。有个员工走过来要复印资料，弄了半天发现复印机是坏的。京也凑过来研究。这个员工问其他同事复印机怎么坏了，其他同事告诉她，复印机坏了两天了。修理的人还没来。这个员工就走了。
京还留在那里继续研究复印机。她以前在学校教务处用过复印机，有一次，复印机出了问题，她亲眼看着一个男老师把它修好了。她本来就喜欢研究，所以现在一门心思就想把这台复印机修好。她研究了很长时间，大概有一个小时，最后真的弄好了。她高兴极了。就去叫刚才那个同事。说，她把复印机修好了。
那个员工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说：“你把复印机修好了？”
京得意洋洋，也没注意同事难看的脸色，说：“是修好了，不信你来看。”
那个员工马上过来看了看复印机，确实是修好了。其他人也围过来看，都打量着京，没有人夸奖她。京也没在意，坐在一边看书去了。
等京下班先走了，同事继续讨论她，而且，越讨论越来劲——他们本来每天也没什么事，勾心斗角就是最有趣的调剂。他们承认京确实聪明，并且都不喜欢她。那个跟京聊过天的同事说京说话油嘴滑舌，一看就知道心里有鬼。她们议论：如果上司知道了她怎么办？
陈一般不亲自到门店来，但是，总监会过来。总监每次来就训他们，说他们白拿工资什么也不干，业绩不好害他挨老板的训。过两天，就该安排京做事了——可以想象她一定会做得很好，如果总监知道她了，他们的面子往哪里搁呢？
有人跟主管提议，还是把京分下去做发单员算了。主管说：是下面让京上来的，京自己不想下去，她也不能随便把京丢到下面去。
又有人说，京反正只是实习，做得再好过两天就走了。但是其他人说京可能要在这里呆上两个月直到开学，这两个月足够她在总监面前出风头。谁愿意听总监把京当榜样，教训他们让他们跟着京学呢？
这番话把大家都搞紧张了，他们仿佛已经看到总监把京当榜样教训他们，个个都感到大祸临头。
也有几个心肠比较好的，觉得京不过是个孩子大家不必太在意。但是其他同事都说得太来劲了，所以这几个人也没好开口。
讨论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个好结果。所以大家也就都下班了。都没什么好心情。
五
到了周一，京到了门市第一件事就是问主管，是否可以安排她做事了。主管闪烁其词，跟京说她比较忙，等有空了再给她安排工作。
京很失望，又没有办法，就坐在办公室里继续看书。其他人就继续议论京。他们都不点京的名，但是都在说她。比如：“这个人呀，故意的，就是瞧不起人……”再比如：“她呀，阴险狡诈，肯定心怀不轨……”一边说一边看京的反应。京哪里想到同事们议论的是她，看书入了迷，什么都没在意。
其他人讨论了半天，发现京根本没注意他们，越讨论越没意思。有个人就坐在京旁边，拿着一个垃圾桶，问京：“你觉得这个放在哪里好？”
京想，既然是问她，当然应该放在她和这个员工的中间。所以指了指身下，说：“就放这里嘛。”
那个员工马上把垃圾桶放到对面很远的同事旁边去了。
京想：她这是为什么？
京这两天是觉得有问题，就是很奇怪同事看她的眼神都很怪异。她想：出了什么事了？
京站起来上卫生间，另外一个同事正好也同时站了起来，就在京后面。京没在意。卫生间的灯在门外，京打开灯想进去，刚把灯打开，后面那个同事又“帮她”把灯关上了。
京莫名其妙地回过头，那个同事溜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京对自己说。她上完卫生间出来，仔细地想这个问题。她很明显的感受到了同事的不怀好意。京这个时候已经具备了一定的历史知识，她听到过社会上有很多不公平的现象，她又有足够的聪明，所以，她很快明白了她遇到的是一群什么人，发生了些什么事。以及这些事情所说明的一切。
她忍不住想：这些人都不关心自己手头上的工作，而是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别人身上，这些人多么奇怪啊！
但是，同事这点困难，没有打击京的工作积极性。她身体里本来就有那种迎难而上的性格。她想，你们想让我走，我偏不走，看看你们会怎么办。
京索性继续坐着看书，一边听同事讲话。她现在听得懂同事的指桑骂槐了。她忍着脾气，心想：看你们怎么办！
六
中午京出去吃饭，同事炸开了锅，说这个京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肯定是心里自有打算，他们觉得这次碰上了一个阴险有城府的对手。他们都商量下次要动作大一点。到了下午的时候，京还是像她老样子拿着书在那里坐着，有个同事耐不住了，口气生硬地对京说：“京，虽然你是来实习的，但是你还是要把这里当个工作的场所，大家都在做事，你怎么能在那里看自己的书呢。办公室里不允许做自己的事。”
京恨的咬牙切齿。她不得不佩服同事的智力，知道她喜欢看书，想这个办法来整她。她想，你们这些人的德行我这次可都见到了。但是同事的话从道理上讲是对的。所以她只好把书收起来。她想，这可怎么办呢？她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第一次被人敌对，第一次遇到社会上的各种学校里一般听不到的现象，她也没了主意。
这天晚上，京心情不好，晚上回去就早早地睡了。晚上变了天，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发现自己感冒了，头非常不舒服。
她还是去了门市，一去，就觉得头晕，只好在那里趴着。趴了大概半个小时，昨天教训她的同事又开口了，说：“京，这里是办公室啊，你怎么在这里趴着啊，要是让领导来了看到了，会怎么说？还说我们不管你。”
京气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想：我并没有得罪过你们这些人啊！现在她在办公室里既不能看书，也不能做别的。她只好又去找主管，要主管给她安排工作。因为连续的攻击京也没有反击，所以主管胆子也变大了，她说门市的工作都重要，没办法安排京这个实习生去做，让京就在一边看大家怎么做就可以了。
京气的快要爆炸了，她坐在一边，静静地想事。第二天，京来到了陈的办公室，她觉得这里的事情必须解决。
七
陈这个时候正在和一个女网友打电话。说些：“我真的很爱你……你是我的唯一……我天天都在想你……”之类的。京在门外都听见了。她有一瞬间想她还要不要敲门。但是她还是敲了门，陈挂上了电话，京走了进去。
一见到京来找自己谈话，陈就露出了笑容，这个小丫头在他眼里一向是很单纯的。陈问京有什么事，准备好如果京又有什么高兴事就两个人一起吃饭。
京开门见山地说：“陈，你的公司应该经营企业文化，真正做大做强的公司，都是有企业文化的。你应该把自己的企业做成百年企业，而不是做一段时间赚到钱就完了。至于你自己，你应该经营自己的个人魅力，尤其是说话不能总读错字了！”
陈蒙了，一时没会过来，说：“什么企业文化？”
“企业文化你都不知道吗？”京激动起来。
“哦，知道知道。”陈大概知道京来的原因了，他背上流汗了。他想，京怎么今天突然来说这话？和平时不一样啊。而且，京的话该怎么敷衍呢？他是个初中毕业生。他经营房地产之所以能做得这么大，是赶上了那段时间中国的房地产热潮。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的公司是个纯销售公司，根本没有任何技术含量，不是实业（不管是不是实业，很多公司的老板都是他那个德性）。
“企业文化，嗯，当然，每个企业都需要……”陈继续想词。问：“你怎么想到说这个？”
“做强做大的企业都是有企业文化的，陈，你不能目光那么短浅，你应该好好的思考，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只要赚了钱就达到了我们生命的目的，我们应该做优秀的人，有理想的积极的人，有钱能代表什么呢？能代表你就比别人活得有意义吗？我们只看到钱，不是丧失了生活中很多有价值的东西吗？你听到我说话了吗？”京一股脑的把自己心里想的都倒出来，她发现陈听得很勉强。
陈听不进去，他只在那里想一件事，就是今天怎么这么特别，京弄得他答不上来，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还是敷衍了一下算了，对京说：“你小丫头知道什么呀，专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吧。最近这两天怎么样啊？是不是又想我请你吃饭啊？”
京忍着眼泪看着陈，她心里有很多话，很多感受，但是她都无法清楚地说出来。她刚才所说的，只是她心里的很少的一部分感受，其他还有各种复杂的体会，她都说不出来——而且，也没有人可说。她觉得社会不是她想要的，对陈也很失望，对未来也很失望，对人生也很失望，对什么都是失望的，那一瞬间，她觉得她再也不会幸福了。有些理科生，是不具备用语言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和认识的能力的。她现在觉得非常后悔。她终于认识了陈，三年来第一次认识了陈，认识到了面前这个她过去的偶像的无知与无能。认识到了世态炎凉，认识了自己，也认识了别人。在那一瞬间，她认识了很多很多。而且她已经发现了，就是陈在公司里到处是情人。陈以前对自己说的甜言蜜语，全部都是假的。这些事情，以前京如果稍微动点脑子想一下，凭她的智力，她是可以想明白的。但是以前她在学校里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往这上面想过。
京一句话没有说，跟陈说她的话说完了，然后就出去了。
回到门市，京心里很颓丧，她想：好吧，你们这些人升官也好，发财也好，都跟我没关系，我才不想和你们一样呢。这时已经快下班了，主管找京谈话。京想，她又有什么事找她？京和主管来到小房间里，主管绕着弯子，对京说门市没有京的事情，让京继续下去当发单员。
京说：“你不能开掉我，因为我是陈派来的。”
主管愣了，仿佛刚明白了一件大事。她赶紧敷衍京，对京说她再安排一下，回头就把这事和其他同事说了。其他同事都吓坏了，都来讨好京，暗示京不要把发生的事告诉老板陈。京冷冷淡淡地答应了。
第二天，京到陈的办公室向陈说再见。陈以为京要开学，不能来上班了。京暗示陈说以后他们也不用见面了。这种事对陈很寻常，陈没有说什么。只是不无遗憾地对自己说：“真可惜，这是用我的钱用得最少的一个。”
京于是回到了学校，开始了高中生活。
（第一部分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