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娇嫩的花朵早已不知凋谢多长时间后,树叶也渐渐变黄从树枝上飘落下来。
已至秋。
不到六岁的男孩手捧一杯热茶,在林中缓缓行走。他的眼中,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深沉和冰冷。
不管院子有多大,总归是在自己家里,被四角围墙圈出来的一片世界,仆人的数量远远超过主人。
他忽然停下脚步,低头去看手中的茶,有几根未舒展开的茶叶漂浮在水面,升腾起白雾的黄褐色液体中倒映出他可爱的影子,从茶中窥到的世界都是一片匀称的黄褐色,其实有时,这个世界是什么颜色完全取决于你戴着什么颜色的眼镜去看它。
“小孩子喝茶可不好哦!”
棕发棕眸的少女弯下腰举起食指,像大姐姐般的说着,茶中也倒映出了她的影子。
他还是面无表情没有说话,眼睛紧盯着一片茶叶,直到那片茶叶在热水中神展开大半,从表面沉了下去是时,他在开口幽幽地说:“伊莎贝拉,什么是……爱?”
她猛然愣住。
爱是什么?
她完全可以从哲学角度艺术角度社会角度用世界上最美丽最易懂的语言为他解释一番,但是——
在面对这位格里亚塔斯少爷时,她只有无言。
这个孩子他……
“好奇怪啊,一直只听从父亲大人命令的我……我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伊莎贝拉直起腰,伸手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沉吟了半晌,说:“那我就解释一下吧,动不动就看你自己了,嗯,所谓的爱就是——在闲下来的时间里会不由自主去思念的某个人或事物,乃至成为一种习惯。当这个人或物出现在你面前时,你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你看到的所有光芒都是由他散发而出,除此之外,你的世界再无其他了,为了保护它,你可以抛却全部包括自己的生命……”
即使知道眼前这个小孩的心理年龄和理解力是表面年龄的多少倍,但他……
对你说这些,只是,你会懂吗?
毕竟,爱这么抽象的概念,只有感受后才会有自己的理解。
蝶一般的一片枯黄色落叶,在半空里疲惫的打了个旋儿后,准确无误的落进男孩双手紧握的杯中,他的注意力顿时全部被吸引到在杯中来回飘荡的树叶上面。
被光阴侵蚀的面目全非的落木并不好看,男孩看着它,终于惨淡一笑:“我不懂。”笑容如同那片落叶。
渐渐的,他的笑容开始扭曲,最终定格成一丝残忍的笑。随着清脆的“咔”一声,杯子在他的手中化作碎片,黄褐色的液体夹杂着茶叶与树叶一同洒向地面,伊莎贝拉感觉有几滴溅到了她的皮肤上。
并不奇怪男孩如此迅速的巨大转变,他的情绪一向是让人无法捉摸透的,只有接受,这随时随地可能发生的变化。
好像一直在演戏一样。
“算了,即使不懂,只要去模仿这种行为就可以了。”
给别人看的东西,只要会模范,理解不理解又有什么关系,说这话时,他又变成了一个安静的小孩。
他的目光中不再迷茫,似乎也不再为这种事情伤脑筋,他坚定地向家族宅邸的方向走去。
一直看着他背影的伊莎贝拉,眼神中充满怜惜。
有的人,自生命的伊始便由于外界环境而被注定了命运。
茶就是如此。
是呀,理解不理解又有什么关系?
本来,你就是个没有未来的人。
***
绽放的昙花,轻轻摇曳一下便凋零。
生命的长短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永恒对瞬间。
可是,有一些永恒只有瞬间,有一些瞬间被称做永恒,
好像生命的最初与最后。
***
茶的房间并不大,他不喜欢空荡荡的大房间,虽说他现在的房间在外人看来或多或少有些简陋。
醒了有一会儿才睁开眼,根据阳光来判断,应该是下午。睡了很长时间啊,嗯?好像这回不是正常的入睡的……想着这些,茶看见一个少女坐在床边背对着他面朝窗外,棕色的长发很是好看。
“醒了?”伊莎贝拉只给他一个美丽的背影,“这次你怎么了,就是一个光系魔法不至于变成这幅德行吧。”
“使用凯尔的道具浪费太多灵力了,那群人的那种攻击无论多少次也不足以使我倒下,只好伪装一下,没想到会那么费灵力,更主要的是,使完光系魔法我才意识到,我的旧伤还没好,这就是极限。”
茶从床上坐了起来,似乎想要检查一下自己的伤,随手将白色睡衣从身上脱了下来,瞬间——
大大小小丑陋的伤痕爬满了那句瘦弱的躯体,最大的一条是自右向左横切过去的剑伤,伤口都不浅,从颜色上判断,留下这些伤的时间离现在并不长。
“要恢复到不留痕迹还不知要什么时候呢……最大的一条伤口又裂开了……”茶漫不经心的说着,丝毫不介意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疤,摇了摇头,重新将睡衣穿上,“这是荣誉的勋章。”
伊莎贝拉发出一声毫无疑问是讽刺的声音:“哼。”
茶则是沉浸在了回忆当中:“那男人强得超过了我的想象,原来,他的真实实力是如此可怕,不过毕竟,新生代代替老旧的事物是必然的规律,他也就是注定被我所取代罢了。”不自觉的静静微笑起来,“这也是格里亚塔斯家族一贯的规矩呀~。”
伊莎贝拉目不转睛的盯着窗外,幽幽地说:“……你那时,差一点就死了。”
“是呀是呀~。”这样说着,茶却没有认真起来,他凑到床边,将下巴抵在伊莎贝拉肩上,轻声说:“有伊莎贝拉你在~我一定不会死的嘛~。”
“你的命……到底被你当做了什么?”
当做什么?
半闭上酒红色的眸子,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他说:“终究有一天,我的生命会流失殆尽,而且这个日期,会比周遭的所有人来得更早一些,我是知道的,这些,全部都知道,就算是再强大也无法拒绝死神的邀请,上帝是公平的,他赐予我的一切就是让我在短暂的一生中完成别人一辈子也完成不了的事,这种命运,我接受,当然,除却接受再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凄凉的神情,无奈的笑着,“……其实,我,嗯,其实我也不想那么快死的,我想要活下去,但我没有如此幸福的权力,每天都活在生命的倒计时中,可我从未把自己的生命当儿戏,有些事是冥冥中由天定的。就像我坚信,在‘自然’死亡之前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死去的……”
半闭的眸子终于承载不住这份充斥整片天空的忧伤,缓缓闭上,长长的睫毛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些晶莹的闪动,仿佛挂着剔透的小小钻石。
——嘴上如此说着,可还是会不争气的想着:如果,当初命运没有选择自己该有多好……
——就算是个又笨又傻,无相貌无气质的普通人家小男孩……也好……
——想像同龄人一样,拥有大把大把可挥霍的时间与青春……
——这是幻想是奢望,我懂……
——那些太过完美的尤物,好比昙花,被xiaju在光环的正中,终究,不会属于这个尘世……
——说了这么多,想了这么多,可我呀,还是……还是……
不甘心呀。
半晌,伊莎贝拉才站起身向房间的门走去:“换好衣服后记得下楼吃饭,等下还得筹备晚上的宴会,这会花很长时间的。”她的手放在门把手上,顺时针转动,“对了,有位小朋友来看望你了,已经在外面等了有一段时间。”
“嗯?”谁呀……
门突然间旋开把在走廊等候的人吓了一跳,门后出现微笑着的伊莎贝拉对那人说:“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