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久积,窗外尚早的天色黯淡无光,浓郁的云层犹如黑烟滚滚而涌,在天际云层中的紫光游走,电弧白光闪过,照亮了这时昏暗的郢城,也透窗照亮了阁楼内范仲的脸庞。
雷光之后,倏而雷声炸响,久蓄云中的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珠散落向小巷长街,敲击着瓦砖、窗台还有青石板。
不止的雨声似乎带着晚春最重的寒意席卷,春寒随声透窗传入到范仲的耳中,随后散发到整个身子。
双手捧着一杯下人送上来的参汤,吹散杯子上方弥漫着的热气,看着杯中的汤荡起涟漪,待到凉后饮下一口,慢慢感受那股热流进到身子一点点把寒意驱散。
“故事的开头可以书写,高潮可以掌握,可是结局那是神明才能操纵的。生还是死,这值得思考,想要操纵它?真是愚不可及。”
身体微暖的范仲盯着桌上那跃动的烛火,独自呢喃的声音像是鬼魅在低语。“往事不将休,而今人尚愁。”
不能真的回去,那么也就不必要再留下任何的念想,于人于己,这样都好,不是吗?
落雨声绵绵不休,惊雷声偶尔炸响。不知是谁家的娃被吓哭了,嘹亮的啼哭声传到了街巷上。电光辉映下照亮了行于街上的那个行人。
披蓑戴笠,在大雨里,街巷上一个人走着,低压着的斗笠遮掩了整个面庞,看不出是谁。昏暗的天色下,所有的人都早就赶去躲雨,故而满城街道几乎不见行人。
飘雨敲打着两旁屋舍的飞檐,蓑衣下的那行人突然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了街巷的尽头。
“虽然不知道你的主子是怎么想的,但是既然你来了,那么你家主子应该也就把该安排好的都安排好了吧。”
街巷尽头那端站着一个人,撑着一把黄色的油纸伞,杵在了风雨里。并不大的黄色油纸伞没能完全为他遮住全部的风雨,他脚底的青色布鞋早就全部湿透,下半身也满是水渍沾湿的痕迹,哪怕后背也星星点点的彰显着为雨点打湿所留下的痕迹。
“大人说了,该准备好的都准备好了,没有人会来干扰你。只是大人托我问一句:为什么?”“你应该知道你将要做的事情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你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听了对面那人所问,蓑衣下的那袭身影沉默了一会。他知道对方真正想要问道的是什么,是啊,在旁人看来他没有任何理由去参与接下来将要发生的那件事。参与了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需要理由吗?我这个人一向比较散漫,做什么事情都是看心情的,理由什么的真的很少去考虑的。”
尽管相隔很远,撑伞的那人看不清这边的真实表情,但是从他的话中还有语气里他知道说这话时对方一定是在笑着,笑的对什么都毫不在乎,轻佻而又不可靠,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
“需要,因为你选择了要帮他。”
“那就当是为了楚国吧,我帮他只是为了让楚国更好的接受接下来应该需要接受的选择。”
一问,一答。都是没有经过更深的思考,急速的语气像是敷衍,可是对话的过程却又更多的像是早就准备好的对白,只要不走心的念出来。
“这理由很充分,很足够,但是它太过空洞了。不过这是你的选择,我要做的只是把你的理由转告给大人。”
微微一顿之后,撑伞的那人对于对面所给出的答案表示了接受。话音落下的同时他也转身准备离开。
“空洞吗?罗华地,你亲手杀死自己的师父,又像一条狗一样待在屈墨的身边。你口口声声的喊着大人,这么做的你所用的理由就不空洞了吗?”
同样的雨,那天刀锋砍在那个自己叫了十几年师父的人的身上,他不能忘记任何一刀所带来的感觉,就像他不能忘记自己的刀捅进师父身体后看着他倒下后那最后的表情。
杀死黄荃之后,楚国的江湖的就不在了。罗华地当初在被救回之后被那个驼子药师救了回来。再之后就一直待在阳山的山脚养伤,直到这次被派来执行此次的任务。
“恩重如山,先来后到。”
只留下一句话,八个字。罗华地就撑着那把黄色的油纸伞转身消失在了雨幕之中,消散在街巷看不见的远处。
“恩重如山?先来后到?”独自留下的那人轻声念了一遍罗华地所留下的这八个字,尽管没有更多的解释,但是他却明白了那个叫罗华地的年轻人到底是怀揣着多么痛苦的理由活着。
“阳山驼子的医术如此高超,难道你真的要那人不叫你去死你就不死?真他娘的是个蠢货。可是,谁又不是个蠢货呢?”
每一个人都怀揣着活下去的理由,为己还是为人?那得看你是否曾经欠下过什么,所有欠了的都是要还的。
“都一样。”
伸手接着雨水,感受到手心点点的感觉。“这个世界其实真的很美好,可是我没有那么多的权利去享受了。”
将手缩回到蓑衣里,这人继续向着街巷的那个方向走去,走在无人的街上,走在满是风雨的街上。
需要谈什么理由吗?只不过是欠了一笔谁都不知道,但是自己却记得牢牢的债,如今需要来还了,哪里有什么这样那样的理由。
在村里,欠下了的东西那是要算利息的。越是贵重的东西,欠的时间越是长,那利息也就需要还的越多。自己离开了那个村,这些年攒下的东西也不多,也不知道能不能抵上这利息,但是既然主顾要了,也就只能有一点就还一点了,少了的还欠着,下辈子。
穷苦娃娃没了爹娘,日子苦巴巴的啥都吃不上一口。村子里所有的家家户户也没谁有这样的余粮去救济一个非亲非故的娃娃。为了生计,走出了那个村。
偷蒙拐骗的,这一路坑了多少人才活到了王都?可是王都里也不是谁都能吃上白米饭,王都里啥都吃不上的人更多。之后的日子仗着瘦弱仗着可怜去乞讨,嗟来之食也吃的津津有味。
直到那一天有辆马车经过了自己的面前,马车的那人看起来很是富贵。摇着只有半边的破碗,说着一样的乞食的话,其实那时候他并不奢望能得到一口吃的或者一文钱。越是富贵的人越是精,他们小气的看都不会看你一样,嫌脏。
可是那天不一样,马车上的那个人下了马车,伸手搽干净了自己的脸。
“是安将军的孩子,像,真是像极了安兄。孩子,我找了你很久了”
眼前的那个人,眼泪流了一脸都是,他似乎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他没有问我的名字,只是很肯定的把我带回了他的府上,一座看起来很是简单朴素的宅子。
得到了新的身份,不再为生计和明天能不能活下来而担心。这么多年了,他曾经待过那间宅子的事没有任何人知道。但是他却不能忘记自己在那座宅子待过的日子。
“你老了,要走了。欠你的该还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好,我知道你对我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