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后天就是成亲的日子了，菊子还没有走，二婶子干着急没处说，她说她陪她姐姐合情合理啊。田大壮这几天叹的气比他活五十年叹的气还要多。他疼女儿，可他又不敢得罪爹娘和二婶子，再说二婶子一个寡妇他也不能得罪。菊芳一直在劝姐姐逃走，秀芳死活不答应。菊芳又一次去找了田旺，田旺依旧是一个死人似的，菊芳绝望了，在田旺身上彻底绝望了。
天刚黑，菊芳把姐姐拉到屋里插上了门。秀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她“扑通”一声跪在姐姐面前。秀芳拉她起来，她不起来，手里握着娘的照片。
“姐，你今儿必须得走，不走，你对不起娘。看在娘的份儿上，你就走吧。菊子求你了。”她哭喊着拉着姐姐的手。秀芳的心软了，泪也跟着落了下来。她俯下身子拉起了妹妹。泪顺着她的脸庞流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现在妹妹逼她走，可自己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怕现在的这种情况，她也怕自己真的离开后是更糟糕的情况。犹豫着，徘徊着，就那样呆呆的站着。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姐，这是钱，我给你买了明天的火车票，你今儿夜里就走。”菊芳把钱塞到了姐姐的手里。秀芳麻木的接过钱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她直直的看着妹妹，忽然猛的抱紧了妹妹失声痛哭起来。
这时候的菊芳却是有她这个年龄没有的理智。她很快的制止了姐姐的痛哭，并一把推开姐姐的拥抱。
“姐，你走吧，村头大嫂在等你。大嫂把你送上火车。到地方给我往学校去信。我不能送你了。咱爹你就别管了。”她说完悄悄打开房间的门让姐姐快走。紧接着她拉开大门催姐姐走，秀芳迟迟的不肯走。她一把把姐姐推出了大门。
“快走，姐。”她低声喊着把大门沉重的关上。
秀芳看着田家大门，定定的看着，田家大院如一座古碉在黑暗中沉默着。
大嫂在村头等她。看到秀芳过来，大嫂没有说话，只是拉着她快走。秀芳无神的被大嫂拉着，她的眼睛在黑暗中搜索着远方，远方是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了村后的土坡上，那里埋着娘，她愣住了，娘在看着她走出这里，她自己都没想到她会走出这里，她在心里喊着娘，在心里恳求娘原谅她。就这样在一步三回头中，秀芳离开了生养她二十几年的甜水井，在黑暗和惊恐中离开了养育她二十几年的爹。
天空中一轮弯月在疲惫的挣扎着，一会儿弯月出现了，一会儿弯月又在夜幕上消失了，此时的夜空就像此时的菊芳一样。菊子提心掉胆地回到屋里，爹坐在屋当中。她走了上去，不敢看爹一眼，忽然，她跪在了地上，面对着爹，说：“爹，你打我吧。”
“傻闺女，爹咋打你，你姐该走，爹没本事。”田大壮没有拉起菊子，他只是抽着旱烟。菊芳偎依在爹身旁陪着落寞的爹。
二婶子来给秀芳送嫁衣，菊芳站在西院门口接住了，说：“你别进去了，姐不想见人。”
“明儿要做新娘子，今儿就有架儿了。”二婶子嘟嘟囔囊地过去东院招呼上门送贺礼的人们。毕竟两桩事一起办，每家还是多少有些亲戚和朋友的。不过，东院热热闹闹，西院却冷冷清清。秀芳的外婆家没有亲戚，加上她娘死的早，所以大部分的亲友都是二婶子的。菊芳把嫁衣剪成一块一块的撒得满地都是。红色的碎片在地上好象滴了点点的鲜血。
大嫂送走秀芳后回她娘家住了一天，到成亲的日子才回到家。一进家门，她看到大红对联已经贴在了门上。门口大红灯笼也挂了起来。爷爷奶奶穿戴一新在上房迎接亲友。二宝穿上了新郎装，高兴的在人群中窜动，二婶子招呼他，让他别乱窜。
“娘，娶媳妇不让动。”他傻气的话惹了几个亲友窃窃的笑，二婶子忙把他拉进屋里。
菊芳站在西院门口说不上喜也谈不上忧，毕竟姐姐走了，她放心了，但接下来该咋办，她不知道。大嫂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进屋，她摇摇头。
迎亲队伍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大嫂走过来告诉婆婆秀芳跑了。二婶子脸上一白，随即小声说：“谁也别告诉，先把珍珍娶进门。”二婶子现在没有时间把菊芳拉出来问事，她赶紧招呼迎亲队伍上路。
二婶子走到菊芳面前冲着菊芳的耳朵咬牙切齿的说：“你干的好事。”菊芳没有表情的走开。
和二婶子同样着急的是珍珍她娘。她一大早去女儿房间，房门锁着，珍珍却不在了，她从窗户跑了。珍珍娘气得大哭，李先喝住了她，“哭什么，赶快准备，让迎亲的快去，把秀芳娶过来。”
田家大门前炮声不断，各人脸上挂着不同的笑，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近百人。李铁军三条腿支地，望着田家大门喊：“迎亲的到了。”说完又命放炮。二婶子听炮声听得心里狂跳。亲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爷爷奶奶出门迎亲家。
李先家门前同样的情形，所不同的是，二宝在门口大喊：“媳妇，二宝来了。”大有猪八戒娶亲的味道。珍珍娘在屋里团团转，李先发话，“儿子不先娶回来，女儿不能出门。”任迎亲队伍放多少门大炮，李家的门就是不开。看热闹的人听着不断的炮声大发议论。
“炮声多如雷，儿孙早满堂。”
“田家的那大闺女俊，今儿瞧呗。”
.......
二婶子在屋里转圈，奶奶把拐杖摔在地上，颤抖的问：“秀芳她去哪了。老李家来娶人了，你们丢咱田家的人啊。”
“娘，不知道，这可咋办，如果李先那儿知道了，那二宝的事...”二婶子没说完就掉了泪。
大宝媳妇走了进来，看了一眼二婶子和奶奶说：“娘，奶奶，听说，珍珍跑了。”
“什么？”二婶子猛地站起来。
“你，...”奶奶晕了过去，二婶子哭喊着扶住，大宝媳妇忙去喊人。
田家上下乱成一团，李铁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领亲的坐在上房和爷爷说着客套话，亲朋好友一个个蒙在鼓里。菊芳看看门上贴的大红对联，看看快要到正午的太阳，走进屋里把娘的照片捧在手里。
“娘，菊子该咋办？”
田大壮走出西院，走进上房。领亲忙迎上前去，说：“大壮，铁军以后有什么对不住秀芳的地方还要你多多包涵。”
大壮摆摆手走向爹，说：“爹，让李家的人回去吧，秀芳走了。”
“这...”领亲的既震惊又为难的看着爷爷。
“你们，你们，丢我们田家的人。”爷爷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碗叮当做响。
“她咋走的，快说，快把她找回来。”爷爷背着手颤声问，满脸皱纹也堆在了一起。
“这....”大壮还没开始说。菊芳走了进来。
“姐姐是我送走的，不关爹的事。”她挡住爹站在爷爷面前。
“你。”爷爷一巴掌掴在菊芳的脸上，大壮心疼的别过脸去。菊芳没有动一下，也没有哭。她的鼻子流血了，一滴滴撒在地上。“你可以打我，但姐姐是不会回来的，再也不会回来的。”她迎着爷爷的目光。狠狠的说完后扭头就走。
“你不是我田家的人。”爷爷指着她大声喊。外面的人围拢了来，把房间围了个水泄不通。李铁军挤了进来，问：“秀芳呢？”
“你出去。”菊芳一把拉住他往外拖，他挣脱菊芳的手问：“为啥？”
“姓李的，告诉你吧。我姐走了，你...”菊芳没有说完，二婶子从东院跑出来，气喘吁吁的揪住菊芳就往上房拉。
“田大壮，这闺女，你管不管，管不管。”菊芳甩开二婶子的手，冲着爷爷说：“把李家的财礼送回去吧。我姐不会回来的。”
“你咋这样没良心，二宝...”二婶子流着泪哭喊。菊芳打住了二婶子的话，“良心，什么叫良心，我没人管，我爹没本事，娘死的早，姐姐被人欺负，你们拿我姐姐给二宝换媳妇，你们有良心。”菊芳大声喊。她想反正都这样了，索性全部说出来。
大壮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爷爷叹一口气软在太师椅上。二宝大哭着从外面跑回来。“媳妇跑了，媳妇跑了，珍珍跑了。”
“你姐去哪里了。”二婶子厉声问菊芳。
“我不会说的。”菊芳往外走。
“走出这个门你就不姓田。”爷爷捶打着桌子嚷道。
她走到桌前，看着爹，却对着爷爷，说：“我不姓田，我姓我娘的姓，我跟我娘姓，我姓梁。我娘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但这么多年来我为什么没喊过你一声爷爷，你知道吗？因为我没有娘，我没喊过一声娘。按理说，您是长辈我应该敬重您，不是我菊子不懂礼数，是你太偏心。”菊子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大门上的红对联在暗暗的流泪，田大壮看着女儿跑出去，他想拦住她，劝劝她。但在爹的面前，在二婶子的面前，在众多亲友的面前，他怎敢这样做。
脱落的对联随风飘荡，田家和李家一样，死气沉沉，唉声叹气。从那以后，田家和李家从亲家成了仇人。李铁军三天两头欺负二宝，二婶子有苦没处诉。珍珍娘一直为珍珍的下落担心。事情过去后的第四天，珍珍从田旺家走了出来。二婶子知道后冲着老田头家天天骂。田旺走路远远看到二婶子就绕道走，珍珍更是像老鼠避猫似的躲着二婶子。
珍珍娘同意女儿嫁给田旺，但李先坚决反对，不只因他的穷，主要是村里人会咋想，田家会咋看他们。他让女儿另嫁他人，媒人给珍珍说的媒不少，珍珍只是摇头。没办法，只得把珍珍嫁给田旺。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珍珍的肚子已经大了，李先怕村里人知道后笑话。珍珍和田旺结婚后，李先给他们一点钱让他们离开了家。李铁军因为没有娶到秀芳，每天喝酒，赌钱。李先和妻子是有苦没处说。
两个月后，菊芳回到了家，家里等待她的是什么。她没有想也不敢想。
但是她告诉自己，无论什么她都要承受着，这是她应该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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