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铜城偶尔有寒风吹过,提示人们做好迎接凛冬的准备。在第一个街角把昂贵的药扔进垃圾桶,裹紧身上的大衣,妈妈并没有任何的不适,许是麻药的余效还未消。
“哥哥,哥哥!给这位姐姐买束花吧!姐姐这么漂亮,送束花给她吧!”一个穿着红色碎花连衣裙的八岁左右的小女孩哆哆嗦嗦的拉住一对路过的情侣里面男生的衣角,冻得僵硬的脸蛋儿努力挤出甜美的笑容,水汪汪的大眼睛透露出期待与不安。女生笑盈盈地抽出一束艳丽的红玫瑰,摸摸小女孩的马尾:“小嘴真甜!亲爱的我就要这枝吧!”
风更大更猛了。小女孩挪着步子往墙角移,瘦弱的身板藏在花束后面,苍白的脸颊被鲜艳的花儿衬得越发白,眼珠钴溜溜地转着打量行人挑买家。
天色渐渐暗了,路灯洒下幽黄的光,行人越来越少。妈妈动动酸麻的双腿,阵阵酥感从脚底往上涌,聚集在小腹部消失不见,竟在这站了这么久了?小女孩看着怀里剩下的一半的玫瑰花,眼眶慢慢蓄满泪水。
灯光把人影拉得老长老长。妈妈试着走一步,膝盖一弯险些摔倒,她只好靠在行道树上恢复体力。一个女生红着眼直冲冲的往前走,后面跟着一个陪着笑脸喋喋不休的男生。小女孩眼前一亮,抱起花篮冲过去:“大哥哥,买束花送给姐姐吧!姐姐收到花,肯定会原谅哥哥的!”没想到刚刚还是一脸温驯的男生恶狠狠的一把推开她:“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老子不稀罕!”女生停下脚步,转身对上他脸上莫名的骄傲,伸手扶起被推到在地的小女孩,扬手扇了他一耳光,声音平静如水,带着冰冷的晚风:“不稀罕是么?那好!从这一秒起,你我再无联系。”说完拦下一辆出租车扬尘而去。男生换上一脸的懊悔,垂头丧气的走开了。
最近的路灯突然上了一下,亮度暗了几分。小女孩蹲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拾起散落的破败的玫瑰,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妈妈走上前抱住她颤抖的小肩膀,柔声道;“宝贝,这些花全部卖给阿姨,好不好?”“可是——阿姨——它们——都——坏了——不美了——”小女孩哽咽着,一抽一抽的回答。“宝贝,你看。”妈妈捡起一片花瓣,吹掉上面的尘土,放在手心里,“阿姨可以把花瓣做成鲜花浴,用来洗澡身上香香的!把花茎种在土里,来年春天,它们会发芽,长大,然后开出美丽的花。卖给阿姨,好不好?”妈妈心疼的帮她抹掉眼泪。“好!阿姨,我帮你捡花瓣!”
妈妈抱着小女孩送给她的花篮走进一家中医馆,望着怀里残美的花,她微微一笑:‘不管怎样,我不能放弃做母亲的权利。’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爸爸没有出现过。妈妈看着镜子里渐渐恢复气色的脸蛋,勾了勾嘴角:“这样也好,不让他看到自己憔悴的模样,安心处理公务,不用体会——丧子之痛。”喝下养气补血的中药,化了点淡妆,妈妈打算继续开店。
一个月没来,店前的盆栽还依旧翠绿。店里浮动的尘埃略微呛鼻,打扫整理后,妈妈挂出“换季大酬宾,全场五折,欢迎新老顾客选购的”广告牌。
“贝贝?你回来了?上个月你上哪儿去了?招呼都不打一声?是不是病了?瘦了好多!脸色也不怎么好!”邻居前来开店,见旁边的店铺开着门,还以为易了主,再次见到熟悉的人儿,有些激动,“全部半价啊!给我留几件!今早买菜的时候我就感觉你肯定会在,果不其然!你看我买的肉!我先去看看店,借借你的好声音也沾点福气卖点东西出去。等中午吃饭的时候咱俩可得好好聊聊天!这段日子可把我憋坏了!你先忙!”妈妈应了一声,忙着给顾客结账,听到有人叫她取衣服,又急忙赶去。
店里的生意好到不行,一个上午货物几乎都被清空了,到中午时拥挤的店铺才安静下来。妈妈正在算上午的盈利,邻居端着做好的饭菜过来了,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贝贝,沾了你的福啊!生意不错!天呐!都快卖光了啊!”‘’我提前给你留了几件,你看看。”妈妈收起账本,把衣服递给她,洗手吃饭,“味道不错,好久没吃到了,真想念!”“好吃就多吃点,你看你瘦得,啧啧——贝贝!你的眼光还是这么样!太合适了!”邻居比划着衣服,喜滋滋的。
饭菜还没动几筷,邻居就已经憋不住了,拿着碗筷开始张家长李家短的讲话:“贝贝,你不在的这段日子啊,你不知道错过了多少声音,好多客人来我的店里问我你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开店,还顺带买了好多东西走!我也不知道你住哪也找不到你,只好干等,想着你总会回来吧!哈!没想到今天就见到你了!”“嗯——吃肉!厨艺越来越棒了!谢谢你帮我照顾盆栽。”“不客气!你我还用客气啥?你多吃点!都瘦得!哎——盛蕾来过一次,带着个看起来特招人烦的贵妇来的,见店没开,站了一会儿就走了。盛蕾好像说了句什么——好像是‘贾夫人,我知道她是谁,我自有分寸,谢谢你的好意了。’哎——贝贝,你说盛蕾说的会不会是知道那画家小三的?”邻居端起盘子把瘦肉全部倒进妈妈的碗里,自己嚼着青菜,“我买的这青菜没你的好吃。”妈妈怔了怔,默默的扒饭没接话,听她自顾自的接着自己的话往下说。“贝贝,下次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啊,我看你这次应该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解决了没?要不要我帮忙?”“谢谢,解决了。”妈妈笑着回答。“解决了就好,解决了就好。那个街角的李婆的儿媳妇生了个好闺女,该死的李婆竟然把她赶出去了!真是作孽······”
才下午三点钟,店铺就被清理的空荡荡的了,剩下货架和桌椅填空间。妈妈走到隔壁,把准备新装修的打算告诉邻居。“好啊好啊!不过贝贝,我有个请求——你看我也没多少文化,不懂得什么绘画啊设计啊什么的,我就觉得我的店装修不好,不招财,你能不能也帮我画个装修稿?不要多好,有你的一半好就行了。你看——”“好啊!包你满意!”
把中药放在文火上,妈妈洗手做饭,和灵活的鲤鱼斗争好久才把它制服,没发现进来的爸爸。直到美味的晚餐做成,妈妈返回厨房倒中药,捧着滚烫的晚小心翼翼地往餐桌走去,被眼前的背影吓了一跳,中药洒了一地。“怎么了?烫着没?”还没咽下嘴里的鱼肉,爸爸焦急的从上往下完完整整的把妈妈打量一遍,确认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后才咽下鱼肉,却被里面的鱼刺卡到喉咙,发不出声来。这时轮到妈妈着急了,夹起一团白米饭让他直接咽下,没有效果后又倒来小半杯醋硬给他灌下,眼泪汪汪的爸爸看着眼泪汪汪的妈妈笑个不停,妈妈满脸紧张的拍拍他的背:“好了没?”“嗯,好多了!”爸爸擦掉他俩的泪,在她额头轻吻一下,“吃饭吧!”
静静的扒着饭,妈妈抬头见爸爸正专注的盯着她看,感觉很不自然,微微红了脸,把挑出刺的鱼肉放进他的碗里,张口说话声音却止不住有些颤抖:“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好好吃饭!”“贝贝。”爸爸的语气很严肃,“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怎么会?哦——我准备把店铺重新装修一遍,这算吗?”妈妈垂下头,筷子把豆腐戳的千疮百孔。“贝贝,中药是怎么回事?不要告诉我只是一般的身体不舒服!”爸爸提高了音量。“我体质弱你是知道的啊,喝点中药不过分吧?调养好身子,没准以后还能要孩子呢。”妈妈装出轻快的语气,却被爸爸冰冷的声音吓住了。“孩子?贝贝!你是不是在杭城时——怀上了我的孩子?我记得有一次忘记避孕了,你——是不是——打掉他了?你怎么能这样?他可是活生生的生命啊!你怎么能——”爸爸腾地站起来,一把扫开餐桌上的物品,气冲冲的指着妈妈。
妈妈慢慢的抬头,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吐出的语言是那般苍白无力:“我打掉了我自己的孩子,你来质问我为什么?我怎么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不知道!”“你——好!徐贝贝!我努力摆平了所有的事给你安全舒适的生活,你竟然——你竟然用杀掉我的孩子来回报我!好!徐贝贝——你厉害!”扯下椅背上的外套,爸爸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门外,铁门撞击墙壁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对面传来抗议的声音:“干嘛呢这是?孩子还要写作业呢!小声点!”
“啊——”妈妈掀掉桌子,蹲在地上抱头痛苦,面前的地砖还留着中药的残渣,刚才两人恩恩爱爱一起打扫的场景是多么的讽刺。“疯了吗?小声点!”孩子的父亲踢踏着拖鞋猛出来朝房里吼,见一地的狼藉还蜷成一团的妈妈,压制着怒气,“孩子要写作业,这么晚了你早点休息。”带上房门,又踢踏着拖鞋回去安抚孩子的母亲。
没一会儿饭菜就冷了,鱼肉的腥味突破作料的掩盖在房内肆意扩散,妈妈冲进卫生间抱着马桶干呕,胃抽搐引起强烈的痛楚缓解了小腹处的空虚,妈妈靠着马桶坐在地上,朝着空气微微一笑:“宝贝儿,妈妈对不起你,别怪妈妈,好不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