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太子微微一笑，侃侃而谈道，“公主问的好！”他顿了一顿，继续道，“人类迟早是这个世界的霸主，作为水族，我们只能退而求其次……”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东海老龙王一拍座椅，长身站起，怒道，“竖子放肆！”
龙太子沉默了一会儿，展颜笑道，“我愿意放弃这个问题，不作答。”
湖蓝色的公主，北海人鱼，提着莲花灯轻轻笑了笑，盈盈地弹动鱼尾向敖信施礼，道，“如此，我便退下了！”说完，她飘然退到红菱儿公主身后，进入遗珠筛选的阵营。
场内气氛一时有些古怪。
幸好第三个发问的公主是西宁。绣球飘到她头顶。这位直爽性子的西海公主大大方方开口问道，“我的问题很简单。第一个问题，选妃结束后，如果我落选了，龙太子愿意如何补偿我？”
即便是蒙着眼，敖信也猜到这位必定就是那个宝贝表妹了。他莞尔笑道，“东海奇珍异宝无数，愿意让公主随意挑选一件心爱之物，以作为补偿。”
“此话当真？”西宁公主的双眼骤然放出亮光，神采奕奕。
“当真。”
“不反悔？”
“不反悔。”
“好了，我的三个问题都问完了。”西宁公主笑嘻嘻地看着众多围观的水族，盈盈地向龙太子行礼，然后站到与红菱儿公主并列的距离。
如此一来，场间便只剩下红菱儿与西宁两位公主顺利通过了真心话大冒险的环节。由于两位公主中没有人退出，所以北海人鱼公主便落选，就此终结了东海选妃的旅程。出乎众多水族意外的是，这位北海公主非但没有丝毫恼怒的意思，反倒极欣喜，欣欣然地在一群东海龙宫侍女的陪伴下离开了竞选场地。
小海马弓着尾巴站在鲸鱼头顶，看的眼睛都直了！
“下一个环节，请两位公主与太子更换衣物，换上金丝白袍，然后一同进入水晶球阵。”龟丞相拖着长长的尾音，慢吞吞道。
水族们让开一条路，两位公主各自随侍女前去更衣。龙太子敖信则长出了一口气，摘下蒙眼黑布，看着周围表情各自精彩的下属们，脸色有些倦怠。他微微地拱手施礼，然后朝气愤愤站在海蛇椅前的老龙王拜了拜，不发一言地退了下去。自行去更换金丝白袍。
这些活，原本都是一头鲛替他做的。
自她走后，他已经有许久都没有再提拔新的贴身侍女。
龙宫水族万千，美丽侍女无数，却再也没有一个能够代替她。
龙太子敖信缓缓地转身，去后面更衣。余下的两位公主西宁和红菱儿也自有人服侍去更换金丝白袍。只有北海公主，因为已经结束了这段选妃之旅，她独自出了莲花池，径直回东海客舍处收拾东西。待东海选妃仪式正式结束后，她便盛装出席新人的婚宴，然后借海市流连一段时间，若无意外，一个月后便准备回北海。
不多一会儿，龙太子敖信率先穿着金丝白袍出现，一身白衣，黑发如墨，脸上带着一种谦和的笑意。他从龟丞相手中接过一条长长的红丝带。过一会儿，待他与另一位公主如众人所愿穿过水晶球法阵之后，他便会牵着这条红丝带。丝带的另一头，是他的新娘。——他今生今世，唯一的新娘啊，究竟是谁呢？
敖信苦笑了笑。
西宁显然不是个好人选。而另一位，冷冰冰的红菱儿公主，显然也非有情之人。红菱儿对他无情。他对红菱儿……，他在心内叹了口气。再次想起了另外一只鲛女。她在清晨掀开他的被子，将脸凑到他脸上，笑嘻嘻道，太子，日头都照到东海底了，西海的日头都被雨水打湿了，你还不起床啊！
敖信不觉唇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太子，我喜欢你，好喜欢你啊！你怎么能长那么帅！小桃简直看你看得入迷了！”她托着腮，痴痴地看他笑，海水一般深邃的蓝色大眼睛里满是迷恋。
……
那个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呢？
他总是故作冷傲地抬高下巴，假装没看见没听见。眼角余光却瞥见她一身红衣，痴痴地坐在那里，石凳上落满粉红色飞花。她发髻间的那支红珊瑚簪子，看起来随风摇摇欲坠。无数次，他都忍不住想替她扶正那支簪子，可每次都忍住了。金步摇，扶首回腰，一瞬间的记忆，鲜红似烙印在心间的朱砂。
“太子，我要走了，您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她哭的梨花带雨，滚落一地的珍珠泪。
那是他发怒，将她赶出龙宫的时候。
他越来越想念她。无论身在何处，与谁说着什么话，都忍不住想起留在龙宫的那抹红衣身影。他因此而愤怒，而无措，而惊慌。他从不知道自己会变成这样。那个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傻鲛女，带着泪，带着笑，带着缤纷繁花，闯入了他的世界。……终于，有一次他回宫的时候，没有见到那个红色身影漂浮于龙宫入口等他。他终于寻到了一个错处，大发雷霆，将她赶出宫。
仅仅是为了，在慌忙赶回龙宫的时候，意外没在入口处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里那种令人心慌得空落落的失落吧？那种心慌，好像心丢了。
那天他赶回龙宫，发现小桃居然蜷缩着靠在他的床边，抱着他日常枕的那个枕头睡着了，手边放着一尊琉璃盏。
他暴怒。他暴跳如雷。
总之，那天的龙太子敖信，看起来完全就是个不可理喻的市井俗人。
她醒来，面对他的怒火，手足无措。
他从她手中抢过枕头，又高高举起琉璃盏，要摔在地上。
她扑过来，死命地不让。
他袍袖一挥，就此将她赶出龙宫。
她没有再说什么，跪在他脚下，一直哭。
那些眼泪，都变成了海底最珍贵的珍珠。
直到她走后，他无意间拿起那尊琉璃盏，才发现里面有她留下的东西。——满满一斛明珠。是最好的明珠。鲛人必须要刺破心间血，混合着眼中的泪，才能汇聚成那样的明珠。光芒夺目，中有如云朵一般洁白的袅娜情丝。
那是她留给他的礼物。
那天，她没有出宫迎接他回宫。是因为她疲累至极，耗费一个妖灵的心间血脉，替他制作了一份完美的礼物。
一斛明珠，在琉璃盏内安静地盛放。
是沉寂于琉璃盏最深处的，一颗心。
呈心形。
完美无暇。
洁白如云。
是那个鲛女留在东海龙宫内的最后印记。
敖信猛然觉得鼻酸。抬头看，他已经身穿金丝白袍，走在水晶球阵内。他不知道仪式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又是怎样走进来的。遥遥的，看见一袭红色绡纱，盈盈立在不远处，那是他的表妹，西海龙族公主西宁。西宁站在那里，脸上蒙着红色轻纱，似乎迷了路，怎么也找不到出口。他缓步经过西宁的身边，没有召唤她，西宁也貌似看不见他。
他就这样，经过了西宁的身边。
彼此没有说一句话。
再走过一个回字转弯口，他看见身穿白袍脸上蒙着一抹紫色轻纱的南海公主红菱儿。
他目不斜视地穿过去。
“是你。”红菱儿公主皱眉，唤住他。然后她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怎么，真的是你。”
“你能看见我？”敖信大惊。
“你以为本宫和你一样是个蒙眼瞎子吗？”红菱儿公主没好气道。她沉默了一会儿，又叹气，吹起香气如兰似麝。“这水晶球内，只能召唤信息一致的人。太子你心中所思所想，皆会被这八十一颗水晶球唤醒。本宫知道，太子心中所想的人，另有其人。”
敖信继续保持沉默。
“那个人，那个女子……”红菱儿公主皱眉道，“难道气息与本宫一致？是本宫同族？”
敖信转身，不看她。也不答话。
红菱儿公主无奈道，“本宫不想嫁入东海，却来东海参加选妃，是因为听说那人已逃出地狱血海，脚步踏入红尘，脱胎转世。那人与我南海，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前尘羁绊，既然那人曾经来过东海，那么，本宫便不得不来。太子你，可别误会。”
“公主心存高远，岂是我东海可以久留之人。”敖信依旧背对着她，缓缓道，“只是，看来只有你我可以走出这水晶球阵。公主可有什么良策吗？”
“容本宫想一想。”红菱儿公主忧伤地，又叹了一口气。
两个人，皆身穿金丝白袍，身边是一颗颗半米直径的水晶球，光华灼灼，碧波在脚下盛开一朵朵莲花。这一男一女，一般的姣好姿容，一般的风流倜傥，一般的衣袂飘摇，看起来当真如神仙眷侣。却都在各自动歪脑筋，怎样才能不和对方在一起。
透过一颗颗水晶球，从内往外看，能见到众多水族在外面围观时脸上带着的笑容。能看见一大堆侍女围绕在水晶球外，彩色绡带随水波飘起，在头顶遮成一朵又一朵硕大的彩色花球。
“你看，他们那么高兴。”红菱儿公主叹息着说道。
“是啊，只可惜，你我不太高兴。”龙太子敖信闷闷地说道。
红丝带从他袖内垂落，露出鲜红的一角。
莲花池内观礼的众水族突然间惊叫起来，乱纷纷地让开了路。小海马们从鲸鱼背上滚落。鲤鱼精手执钢叉带领一小队水族，皆手拿兵器，面色凶恶。龙宫侍女的队伍被冲乱，结成的花球瞬间东倒西歪，完全不成体统。海蛇们全部昂首嘶嘶地吐出红信子。一身红色战袍的虾将军走到老龙王身边，附耳低语着什么。
“怎么了？”红菱儿公主皱眉，狐疑地看向龙太子敖信。
敖信耸耸肩，表示他也不知情。
这时就见一条青色巨鱼驼着一个人类闯了进来。那青鱼体型巨大，险些将龙宫内的水族们都掀翻，鲤鱼精与青鱼迎面撞上，青鱼扇动一对雪白如鸟羽的翼翅，鲤鱼精就翻了个筋斗，鱼尾朝上，大头落入水底，咕嘟嘟冒出一串水泡儿，钢叉也掉在一旁。鱼背上那个人类也穿着白袍，墨色长发如洗，披泻一座莲花池。
那人的墨色长发落入水中，仍在疯狂地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