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眼下刚刚临近黄昏时分,开阔的江面上便已然有着层层薄雾氤氲而起。
待到日头落山,星月初升之后,四面寒气上涌,在河畔芦苇荡里囤积不散,倒还真有几分烟笼寒水月笼沙的美感。
老船头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在这个时候,自自家的屋里搬出一把躺椅支在院里,躺在椅上,看着不远处渡口边亮起的渔火,听着他们的梢子缓缓入睡。
人老了,睡眠就浅多了,有时候甚至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不过渡口的渔火梢子永远都是他最好的安眠曲。
老船头在这渡口干了一辈子了,久到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忘了他的名字是什么,不过所有人都记得这个渡口上曾经有个老船头,他是这渡口技术最好的船工。
按照老一辈们的话来说,这手上一竿子下去,水下有没有礁石、暗流,都一清二楚明明白白。不管多大的风浪,只要老船头出马,他的船都能过的稳稳当当,坐在船里的人感觉甚至比陆地上坐马车还要舒服一些。
所以前几年的时候,老船头经常教育自己的儿孙,说自己老船头的名号是靠着自小到大,在这篇水域深一竿子,浅一竿子打拼出来的。不过后来,这话他也就不怎么说了。
因为子女们都搬到距离渡口十几里外的县城里去了。
儿子年纪轻,不想和老船头一样,一辈子都守着这个渡口吃饭,所以当时提搬出去的时候,虽然受到了老船头的万般阻拦,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
现在在县城里也算混得不错了,儿子也不是没有想过接老船头去县城里住,不过对于老船头来说,这渡口就是他的一辈子。
人老了,难免有些念旧的情节和执拗。
到最后,儿子们还是拗不过老船头,同意他继续在渡口撑船,只不过勒令老船头每个月只能赶在天好的时候跑几趟。
现在家里面的日子好了,不差这么点儿钱了,不过对于撑船这件事,老船头还是乐此不疲。
就像之前所说的那样,在渡口边生活了大半辈子了,撑船对于老船头来说,已经成为了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就像今夜这种‘烟笼寒水月笼沙’的美景之下,哪怕是没有什么人坐船,老船头也乐意一个人上水,去撑上两杆再回来的。
不过说来也是运气好,今晚都已经是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有人愿意渡河,这倒是老船头始料未及的一件事。
来人是个头缠布巾,腰挂陌刀的年轻人,面容稚嫩,一看就是初出茅庐的雏鸟,也不只是哪个家里出来的贵公子,眼下听老船头说起这渡口的名字叫风陵渡口后,整个人都激动了好长一段时间。
看的老船头心里直摇头,觉得这样单纯的小子,家里人怎么就放心他出远门呢。
在这渡口也干了这么多年了,老船头自然也知道什么应该问,而什么是不应该问的。
就先在这种情况一样,收过那少年递来的银锭之后,他便撑杆让自己这艘乌蓬小船缓缓驶出了芦苇荡。
老船头的乌蓬船船身修长,两头尖尖,乍看去像极了一把梭子。
这种船非常灵活,的确适合在这芦苇荡里前行,只不过操控比起别的船,要苦难许多。
当然了,这种困难对于老船头来说,根本算不上多么困难。
就像他之前在渡口旁所自吹的那样,再难的水路,再难驾驭的船舶,到了他的手中,都会温顺如同一只小猫。
今晚的这名船客貌似是个有怪癖的小子,明明是一个人坐在船中,但却还能够嘀嘀咕咕的说个不停。
老船头站在船尾细细一听,这才发现这个年轻船客所说的话题竟然是关于他这从小生长到大的风陵渡口的。
只不过老船头在这渡口生活了大半辈子了,倒是没有听说过年轻船客口中的‘郭襄’,‘杨过’究竟是什么人。
“应该是自这年轻人家乡走出去的几个大人物吧。”
老船头这样想着,不自觉竖起了耳朵,想继续听听这两个人的故事,不想听到了什么‘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的论调。
心中不免有些生气,觉得这是在构陷风陵渡口。
在这个在风陵渡口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眼中,风陵渡口就像是个粗粝的汉子。唐人普遍重义,所以觉得乌篷船里的年轻人将风陵渡口说成情人离别的伤心地,很不好。
不过哪怕心中觉得很不好,老船头也是没有当着年轻人的面说出来。
岁月给他的不仅仅是皱纹和苍老,也让他学会了怎样管住自己的嘴巴。
乌蓬小船在芦苇荡里缓缓的前行,老船头低头看着被自己长竹竿给捣碎的水里的月色,心情莫名的好了很多,主动打开话匣子,同这位临夜过河的年轻人攀谈了起来。
清凉夜色之中,一尾乌蓬小船驶出了芦苇荡,驶入了江心位置。
江面的寒风渐起,吹得乌篷船的黑帘连连摆动,不过寒风虽冷却是吹不散老船头和乌篷船里年轻人之间越来越高的兴致。
“这夜色真的是极美,只是小相公选在这个时候过河去县城,恐怕到了县城,这城门也关了。为什么不等明天早上再走呢?”
老船头心地善良,虽然很乐意做这个顺水生意,但是很明显,也不想因为此坑了这个年轻的船客。
眼下这个端坐在船中,能够为了个风陵渡口的名字便激动不已的家伙,自然不是旁人,而是自烂柯寺下来,一心想着提前到达应天,给小张姑娘一个惊喜的陈风,陈红牛。
哦,不好意思,说错了,是陈白熊。
“嗯?”陈风听得出老船头言语里的关心,咧嘴笑了笑,觉得这倒并非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转而冲着老船头解释道,“老丈误会了,我并非是要入城,之所以连夜走水路,这是赶着去风陵县旁的码头,想着在那儿登船,前往应天。”
“哦,原来小相公是着急赶路,这就难怪了。”
老船头闻言瞬间了然,自从上一任唐王修筑运河之后,唐国境内的水路交通就变得极其方便和快速。
此地前往应天的话,陆路可能要一个多月的行程,若是水路,则是半月左右就到了。
赶时间的话,这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老船头抬眼看了看天,玉兔不知觉间已然爬到了正中位置,他算了算时间,不由的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刚才同这位小相公之间攀谈的太多了,以至于撑槁的速度不自主的放缓了下来。
不知觉间,已然到了午夜时分了,熟知码头上船只来往时间的老船头知道,今次,这个年轻人恐怕是赶不上夜里的最后一班快船了。
这么想着,老船头心中渐升愧疚,由于再三之后,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说明这一切。
咬了咬后,不仅是坦诚相待,还将这次所有的罪责都揽在了自己一个人的身上,看着船篷里的陈风,张口说道。
“小相公,实在不好意思,是老朽的过失。这样吧,等到了风陵县,我领你到我大儿子家去借宿一宿吧。我家大儿子家距离那风陵码头算不上远,你过去借宿一宿,根本不成问题的。”
“……”
只顾着欣赏江中月色和闲谈的老船头伸手揉了揉自己沾满了夜露的脸庞,不明白为什么干了大半辈子的自己,今天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莫非真的是老了?不顶用了?
不管如何,今次这事情是发生了。
自小在风陵渡口旁长大的老船头的性格就像他所认为的风陵渡口一样,自骨子里透着股豪迈大气,觉得既然是错了嘛,那就应该敢作敢当才。哪怕是面对和自己孙儿差不多大小的船客,依旧低头,忐忑的像个孩子。
不过眼下两人对峙,沉默了十数息的时间,都未曾听到乌篷船里的回音。
这让老船头有些不喜的皱了皱眉头,毕竟他都道歉了,这乌篷船里的船客,还想要怎么样?他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难不成还要他下跪不成?
“小相公……”
老船头张口,还想要再说什么,然而也就在这时,却是嘭的一声,听到这乌篷船里传出了一声爆响声。
整个乌篷船如同被一只大手抓住一样,朝着水中狠狠一压。
噗!
水花四溅!
一身穿夜行衣,头戴黑色面具的持剑男子直接撞破了这乌篷船的船篷,被打飞了出去!
于此同时,船身四面,原本平静的水面之中,竟是又有着是三个一样装束的陌生人持剑窜出,剑光吞吐,在皎洁的月光下,像极了一道道银白色的小蛇,横扫之间,竟是直接把老船头这艘乌篷船的船篷直接掀飞了出去。
那个在老船头看来如同,愣头青般的少年郎眼下挺直了腰板,站在乌篷船中,身旁不远处的船底上,有个用利剑刺出的盆口大小的窟窿,眼下正在源源不断的朝着外面涌着水花。
少年郎低眉站在当场,没有看向四面的剑光,而是低头看向了自己脚下那盆口大小的窟窿,眼中有些讶异,也有愤怒。
显然没有想明白,为何自己这才刚出烂柯寺,为何就有人要刺杀自己,莫非那赵钩的心肠,竟是已经狠辣到了这般地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