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进入战时状态，上郡城已全面封城，城门也关了。好在卫乙和婉婵曾在东城墙上工作过，他们绕到东城，有眼尖的兵士认出他们来，这才上报守城将军，下吊桥放三人进了城。
此时的战况，由于匈奴军来得很猛，前方组织的阵线接连失守，辛庆忌为了保存有生力量，组织了几轮的有效撤退，如今战线已退到了上郡城外不到一里，眼看着，匈奴的大军就要打到城下了。
辛武贤正在北城墙上紧张地布置城防，田王孙和他带来的门客们也都上了城，箭和弩准备就绪，随时准备应战。
卫乙三人被带到了城楼上。辛武贤因为上次卫乙助他发现地道的事，对卫乙甚有好感，见他来就直接问道：“学宫情况怎么样？”
卫乙将适才的情况报告了一遍。辛武贤当即回头对田王孙抱怨道：“田博士，你可真是老糊涂了啊。这学宫的秘密文案岂是能轻易丢失的，你出来之前为何不交待给夏侯建？若不是小卫他们勇敢可当大任，这一回恐怕就要出大事了。这么重要的情况，我是必须要向朝廷上报的。”
田王孙之前只顾着保卫上郡，哪料到匈奴人真会冲着学宫去。他不把秘室钥匙交给夏侯建，就是想保留住自己作为博士的最后尊严，毕竟之前他才刚刚在太学会议上被批过了。然而也正是这份自私，终究是定了他不可逆转的归宿。
不过，此时还不是讨论田王孙的博士之位的时候。卫乙继续将己方三人之前的猜测给辛武贤说了一遍，然后道：“四面城墙中，另外三面都根据酸文署的建议做了加固处理，唯这北城墙，因是交由田利目负责，所以没有做过任何有效的处置。如若匈奴人真打过来，恐怕是挡不住的。”
辛武贤急道：“那可怎么办？”
卫乙却镇定地道：“速速把之前在东城墙上设计的滑车取过来安在这里，速调石灰来此浇注。只要前方能再坚持三四个时辰，等石灰凝结成块，就可达到加固城墙的目的了。”
辛武贤闻言，二话不说，便叫手下军士速按卫乙之言行事。
这上郡的官兵，因是平时训练有素，行动力极强。没有半个时辰，就从东城墙拆了轮轴、布带来到北城墙安装妥当，石灰也在第一时间调配完成，开始向城下浇注加固。就见白色的泥水缓缓地流下，在一面城墙上攀着，仿佛一条条游动的银龙。
然而，匈奴人似乎真的知道北城墙存在的问题，他们就是冲着这个来的，显然不会留给上郡人太多机会。一个时辰内，辛庆忌军几度告急，要求向后撤退。而这边辛武贤给的死命是，必须坚持至少三个时辰，否则上郡必定失守！
辛庆忌那边也有些急了，没有城池的保护，要让他的兵和匈奴铁骑在旷原上征战，就算能顶住，那也会造成巨大的损失。辛庆忌急得直跳脚，径直奔回上郡城，三步五步跃上北城楼，指着田王孙就破口大骂：“你们他娘的是干什么吃的！平日拿那么多钱，修个城墙像豆腐一样。老子的兵一个个在前面死，就是为了等你他娘的这里城墙修好？”
别忘了，这辛庆忌也不过十几岁年纪，还是半大的小子。可他竟敢在田王孙这太学博士面前喝斥，这就是战场。战场上没有大小尊卑，谁能给将士们活路、谁能给这个城池胜利，谁就是这里的王。
田王孙被他骂得脸都绿了，可又无可奈何，谁叫他自己识人不明，把这城墙交给了田利目处理呢。无奈之下，他只能回头，半带乞求地问卫乙三人：“你们还有什么办法吗？”
这时，所有人都看到了卫乙的奇怪动作。他从自己的脖颈上取下了那枚用红绳拴着的五铢钱，放在手上晃了几晃，然后轻轻地塞在了赵芜的手心，小声问：“看看是正面还是反面。”
只有赵芜知道，卫乙一定在心里默许了一个选择，然后在用铜钱做决定，便郑重地看了铜钱，然后道：“反面。反面是什么？”
卫乙没有回答，他只是转头看向了远方。那里，不时地传来兵戈相击和嘶嚷惨叫的声音，那是汉军的士兵正和匈奴兵激战，每一次心跳之下，就必定会有人正在死亡。他念及此处，心下一横，便走到辛庆忌面前，郑重其事地道：“小将军，请再给我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你的兵就可以撤了。”
众人闻言，俱都大惊不已。石灰要三四个时辰才凝结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怎么他却敢说只要一个时辰？就连成天和他在一起的婉婵，亦是惊讶了。难道卫乙有什么神之本领，能让城墙瞬间坚固吗？
于是辛庆忌不由得半带疑惑道：“你确定一个时辰就够了。军中无戏言，你要对你的每一句话负责！”
卫乙却拍着胸脯，坚定地道：“我愿立军令状，一个时辰后，小将军的兵就可以撤了！”
辛庆忌见他表情，略有些惊喜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道：“老弟，如果你真的能做到，我愿和你结为异姓兄弟。好，我就再给你一个时辰！”说罢，他便带着自己的手下下了城回到战场。
这边众人还在吃惊的劲头上，卫乙即对辛武贤道：“辛太守，请给我一间密室，我要和小狐君研究战法。”
辛武贤又是吃惊又是疑惑：这时候才开始研究？这不是临阵磨枪吗？就这还敢立军令状？这个小子到底是不是疯了？
但他没有把疑惑说出来，只是答应了卫乙的要求，为他开了一间完全封闭的房间。卫乙带着赵芜和婉婵走进了房间，房门紧闭，他这才说出了他刚才的选择。
“芜儿知道，小狐君不知道，其实我是有能力拯救这座城池的。但代价是，我可能要从此一生都被人怀疑是外族的奸细，甚至为此丢掉性命。即使能保住性命，在疑心病重的大汉朝廷里，我也很难再得到重用。刚才我许的愿望就是，正面不做、反面做。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老天为我选择了反面。那么接下来我要做的，就不再是为了我个人了。小狐君，接下来我将要说的话，你能替我保密吗？除了芜儿和鹤儿，没有人知道的话。”
婉婵还从来没见过卫乙这样严肃的神情，她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她沉吟片刻，便慎重地道：“阿右郎，我要和你做一生的伙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支持你，因为我相信，你会做出让我信服的事情。也请你信任小狐君，一生都不猜疑。”
卫乙吞了一下口水，这才点点头，便从怀里拿出了一卷羊皮。那是一本书，书的名字叫《妙闻集注》。
婉婵见到书名，惊得顿时眼睛发直，她压低了声音疑惑地问道：“阿右郎，这是什么书？”
卫乙给赵芜呶呶嘴，赵芜就将之前在车师王那得到这本书的经历大致讲了一下。待她讲完，卫乙方问：“我做得对吗？”
婉婵想了又想，道：“书是没有国藉之别的。阿右郎之前是为了杀汉奸、救芜儿养父，现在是为了救上郡、保一方平安，这些都是正义的举动。这本书的所有者不明来历，他可能是拿这本书故意要利用你，可能他根本就是一个邪魔外道。但是，阿右郎即便是用了外道的东西，只要是为了大善，小狐君都会无条件支持你。”
卫乙信任地点点头，方才笑道：“小狐君终于知道我为什么叫‘死神’了吧？”
婉婵也作一笑，“死神配狐妖，跟了阿右郎，看来这一生是脱不去邪名了。”
“不过，”婉婵顿了顿，“我真的很开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