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一向是个很安静的小城市,尤其是樊城的清晨,薄雾笼罩着白墙灰瓦,青石板上还有潮湿的水印,不知道谁家的小狗懒洋洋的在巷子里溜达,偶尔飘来一丝豆浆的香味,满城都弥漫着一股慵懒的气息。
不过今天的樊城倒有些热闹,一大早崇家就打开了家门,透过影壁上的漏纹,隐约可以看见许多小媳妇在崇家院子里站着聊天,惹得许多闲汉在崇家大门来来去去的,眼睛不住的往门里飘。
“啐,”翠翠嘴一缩,瓜子皮从嘴里飞出,“这娃娃挑剔的很呢,不喜欢让我抱,哭了一宿一口奶也没吃上。”
边上的小媳妇笑着推推她,“我听说娃娃眼睛亮,你别是招了什么脏东西才给人嫌弃的吧。”
翠翠长长的手指一指,“那她们呢?也都招脏东西了?”
不知道谁家的婆子就走进来,大概是听了一会,凑过来问,“怎么没有一个能成的?”
“可不是么,听说哭的很厉害,怎么都不肯喝。”边上马上有个媳妇接上,“她们几个都试过了,孩子闹腾的抱都抱不起来。”
“那你不去试试?”
“还有好几个才到我呢。”
说话间又出来几家媳妇。出来的媳妇也不走,有媳妇笑着,“梁婶子,你家瓜子够不够啊?别瓜子吃光了,还没等到娃娃选出奶嬷嬷来。”
“对,再给我抓一把,我就不信我们这么些人,就一个能抱起来的都没有。”
“我还第一次看见这么挑剔的小娃娃呢。”
“可不么,我家小子都抱了三四个了,也没闹过。”
“你家娃哪能跟人家娃比啊。你看那小脸,这还没长开就这么漂亮了呢,跟年画上似的。”
“听说季家的娃娃也漂亮的很,”边上有人接上,“两个娃娃都是昨夜生的呢。”
“季家要是也招奶嬷嬷就好了。”
“人家娃娃又不挑,再说季家早就招了蒋嫂子了,要不是翠翠管不住,也轮不上咱们。”
翠翠白了说话的一眼,“说得好像你能管住似的。”
婆子听了一会,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就往城南巷子跑去。
樊城的城北是城主府所在,占据了整个大半个城北的地界,高高的城墙上老有官兵巡逻,一般人都不敢往那去。城东就是普通居民的住处了,樊城有名的季老板、何老板包括崇老板家都住在这,城里面最热闹的几条街道也在这里。城西就不是一般人住的地方了,多半是些官宦人家,兵营也立在城西不远,远远看去就觉得森严的紧。听说那块地方的女孩子,平日里都不能出门的。
最破落的就属城南的地界了。一栋栋土坷垃垒的屋子,摇摇欲坠的,上面铺着一些稻草木条。一到下雨天屋里屋外都滴滴嗒嗒的,几块木条拿破布一缠,就是一扇门了。门里头再拿些破布条缀成帘子遮挡着。风一刮,屋里什么样子,屋外全能看见。
城南边的巷子里住的大多是些卖力气的,这个时辰早出门上工了。巷子里静悄悄的,远远还能听到从别的地界传来的犬吠。
在一个巷子的深处,有一户看起来不错的人家。说不错是因为这户人家的墙都比较齐全,不破不漏的,门看上去也比较结实。虽然只有一半的屋顶,但是起码下雨天的时候,床铺能挡着不会湿。屋子门口还挂着白布条,贴着一对挽联。屋子外还飘着一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破布,上面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宁”字。
婆子熟门熟路地上前拍门。
“秀才娘子,秀才娘子,我告诉你个好消息。”
门吱呀被拉开,一个戴孝的小媳妇探出身子来,勉强地笑了笑,“婶子来了。”
屋子不大,隔着门框就只看见一张床和一个桌子,连椅子也找不见一张。
婆子一点也不认生地走进屋子,抱起床上七八个月大的男婴,“快快跟我走,今天崇家招奶嬷嬷呢,你去试试。万一选上了,就不用再去给人洗衣服了。”
“真的?”宁娘子脸上一喜,接着又是一忧,“想是不成,我还在孝中,崇家哪能不忌讳。”
婆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着她往外走,“你是不知道。他家今早都挑了十多个奶嬷嬷了,我都站那看来着,娃娃是谁的奶都不喝。要是你能留下,我保证他家不仅不忌讳,还得好好谢谢你。”
宁娘子快步跟上,接过孩子,“那孩子不是饿狠了?”
“可不吗,听翠嫂说,从昨天生下来就饿到现在了。哭的人心都碎了。”
“那崇夫人……”
“嗨,你没听说么,连孩子都是喝药催出来的,哪里还有奶水。”
城南到城东,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等两个人走到的时候,才发现崇家院子里的人基本上都走了。梁婶正着急呢,她找来的十多个奶妈是一个都没选上。看见宁娘子眼前一亮,急忙迎上来,“看我这脑子,怎么把你忘了。”
一边接过孩子,带着她往里走,“我来抱,你快去试试。这可真是个小祖宗。什么都好,就是不肯吃。”
又问道,“秀才公事情才办完,你这边就没影子了,也没跟我们说去了哪,后来听人说怎么搬到城南去了?真是的,有难处也要跟我们都说说。”
宁娘子细声细语的解释,“一点点小事,怎么好意思麻烦邻里。”
“这能是小事吗?摆明了不就欺负你们孤儿寡母的!”
“没有的事,”宁娘子弱弱的反驳,“族里……也是有苦衷的……”
崇老板虽说做生意的,但崇家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顶多算得上小康罢了,几步路的距离也就走到了正房门口。因此梁婶也就不说了,不过看着宁娘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刚到门口就听见婴儿嘶哑的哭泣。
毕竟是做母亲的,宁娘子听得心都酸了,赶紧快步进去。
说也奇怪,宁娘子一走进来,明月就不哭了。
今日人来的多,生人气息也多,明月哭的惨,崇夫人心疼的不行。但若是不试试,明月又饿得不成。正是又为难又疲倦的时候,看见进来个人,明月没哭,一下子激动的眼泪都下来了,赶紧招呼宁娘子过来。
宁娘子在崇夫人身边站了一小会,明月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小鼻子一皱一皱的,脑袋微微动了动,好像在确认宁娘子的方向。宁娘子这才伸手接过明月,明月这次只是微微蹬了蹬腿,没有太大反应。就听见身边的人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行了行了,没哭。”
梁婶连忙把宁娘子往里屋带,“快试试,这孩子肯定跟你有缘。这是等着你来呢。”
明月并不抗拒宁娘子抱她,但仍是十分抗拒吃奶。宁娘子唤丫头拿了个碗来,挤出来拿干净的棉花沾给明月,这次明月就小小的抿了抿。崇夫人跟过来看见才放下心来,当下就让宁娘子住了下来。
“啧啧啧,这么一点一点的得抿到什么时候,现在就这么折腾。”丫头婆子们私底下都偷偷议论着,“这长大了还了得。”
“怕什么,反正崇老板家大业大的,不怕折腾。”
“家大业大,最后还不是得便宜了别人。”
“嚼什么舌根!还不快去干活!”梁婶的大嗓门响起来。
人虽然驱散了,但崇夫人心里头越想越不是滋味,晚上崇老板回来的时候,便拉着他商量,打算领养一个男孩放在名下,跟明月一起养大,以后就娶了明月继承家业。
“我觉得宁娘子的孩子就不错。宁秀才虽然走了,但好歹是个秀才,根上就是好的。宁娘子也知书达理的。现在明月又吃着她的奶,怎么都占一分情谊。”
“先养着吧,反正也住家里。”崇老板考虑了一下,“你娘家表哥名下不也刚生了一个吗?要是能抱过来我觉得也不错,亲上加亲的。”
崇夫人有点担忧,“我那个表嫂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就是瞧着宁娘子说话做事细声细气的,以后明月也不吃亏。”
“回头你问问吧。”
崇夫人心里是个藏不住事的,第二天就拉着宁娘子说道。宁娘子很是坚持要给宁家留个后,两人颇有些不欢而散。但看着明月又很喜欢躺在宁夫人怀里玩耍,崇夫人又改口让明月嫁给宁家,但是要是生下了男孩,得有一个姓崇,继承家业。两个母亲嘀咕了好几次,算是把这个事情敲定了。宁娘子的带来的男孩宁隶,就正式当做崇家的未来姑爷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