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回广外读大三的时候,宿舍里的人只剩下一半了,有一个跟我一样去交换了,有一个转到了别的专业从我们宿舍搬了出去,还有一个直接转学了,去了哪个学校我也不太清楚。只剩下我和另外两个人。
那个半年前告诉我余子陌来找过我的女生转到了高级翻译专业,后来也没有联系了。
至于余子陌,我一直没有见到他。图书馆、超市、相思河边的围栏上、操场上……都没有。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踪迹。这一年里,改变太多了,我们无从描摹事物原来的形状。
那些曾经如雷贯耳的名字:林媛、李鹏飞、余子陌,包括以前嗤之以鼻的兰婧和让人心酸的安迪,都像一个个完好的水晶球,有一天,他们被一场叫“高考”的战争洗劫一空。那些思绪像尘埃、像飞絮,搅动起我脑海中散不开的苍雾……
我有点想你们了。可是你们又在哪里呢。
我回国后,这几个人中唯一一个联系我的人居然是李鹏飞。有一次他约我出去喝咖啡,我答应了。
他外貌没什么大变化,只是变得有些像余子陌那样沉默寡言了。
他说后来他和林媛分手了。原因很复杂,只是余子陌成了那根“导火索”,触发了这一变故。
我望着手里的卡布奇诺,我每次都是点这个,白色的奶沫拉出心形的花。我用小勺子将那颗“心”搅乱。
李鹏飞轻叹一声:“可惜了。”
不知道是可惜那拉花,还是可惜别的。
“林媛后来和你联系了吗?”李鹏飞问我。
“没有啊。”
他沉默不语。
“那余子陌呢?你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吗?”我问。
“我也不知道,他不是和你一个学校吗?”
“是啊。但是他消失了。”
“算了,我们不说这些。你最近好吗?”他转移话题说。
“就那样呗,不好也不坏。你呢?”
“我,我不好。因为林媛她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了。自从那天你和韩予走了之后林媛也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把你们点的歌都唱完了。”他说。
听到最后,我忍不住笑了一下,说:“那后来呢?”
“后来我也走了啊。再后来也就是天天吃饭、睡觉,过着一种猪一样的生活,一只会做作业的猪。”他最后也哭笑了一下。
我和林媛的微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去年夏天:
“亦寒,我和鹏飞先唱了,你和韩予快点哦!等你!”
“好,就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觉得很不习惯。现实有些不真实,就好像做了一场可怕的梦,梦醒来后,林媛还是会大笑着和我聊天,我们还能手挽手一起逛街、一起到处吃好吃的、一起唱歌、一起旅行、下课了叫我一起去厕所……她说我们要永远做最好的朋友,永远无可取代,我们还要一起做很多事情。一想起她的音容笑貌,就在我触不可及的地方遥远地灿烂着,着实让我鼻酸。
也许她还在广州,哪里也没有去;也许她就住在我隔壁的宿舍里;也许她就在我身后的窗帘后面,躲在那里偷笑,准备下我一跳。
“你出来啊。不要躲着不见我啊。”我最终抑制不住情绪而泪流满面。
为什么林媛的离开让我比失了恋还难过?
天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有时候我会觉得很后悔,如果我当时没有多嘴地揭穿这个秘密,现在是不是又是一副完全不同的光景?
华美的泡泡,经不起一些触碰。
我大四那年,开始准备考研。
同宿舍的人都去找工作、实习了。空荡荡的六人间又只剩下我一个人。这种感觉又回来了,那种在纽大的宿舍里每天吃牛角包配酸奶的日子,那段空无一人的时光,安静得可以听见时光蹑手蹑脚走过的声音。
也正是那年,韩予毕业了。
我问他以后的打算,他说他想回国。
我去机场接他,四年。那么长,那么长,长到让我们经历那么多变故,但是也挺过来了,剩下的时间是不是只有幸福了?
“再也不用怕时差了!”我在他怀里激动地说。
他笑着说:“傻瓜,还有一年呢。换我等你。”
我突然想起来我也要走了,心理落差一下变得很大,平白无故又多了一年。
“要是我不想走了呢?你又不去我一个人去。”我问。
“那怎么行,那你的努力就白费了!当时我大一,你高三,是你劝我不要回国,不要半途而废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好像是这么说过。”
“那你给我好好准备GRE和TOFEL,还有推荐信什么的,对了,你想去哪读?”
“普林斯顿!”我脱口而出。
“我母校啊!不过那里压力很大的。”他说。
“我不管,压力大也无所谓,反正这所我是一定会申的。其它的再说吧。”
“加油!”他拍拍我的肩膀说。
“你也去考吧,你成绩那么好,不考太浪费了!”我说。
“我考虑考虑。”他说。
结果考虑的结果是。他不去考研。作为韩家的长子,他直接到了他爸爸的公司里熟悉情况。
我一个人准备各种材料,有时候半夜三更还在练听力,太累的时候就趴在桌子上小憩一会儿,结果等我休息好了,天已经亮了,我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手已经压麻了,那本摊开的GRE阅读还压在身下,那支余子陌送给我的钢笔陪了我许多年,台灯亮了一整夜。
我的申请被普林斯顿拒了。但是万幸的是有一所大学录了——波士顿的布兰代斯。
这所学校我以前去过,但是印象不是特别深,除了它那里饭堂的鸡扒特别好吃之外,因为每个鸡扒都插着一支温度计,厨师会定时查看温度计上显示的温度,达到一定温度他就把鸡扒端上来了,学生可以自行夹取,类似于国内的自助餐。
读研究生只有一年。一年以后我是想回国的。
说得没那么好听一点,我不是来深造或者取得什么重大研究成果的,我就是想在我的文凭上镀一层金而已,就这么简单,就这么功利。
最令我不可思议的是我居然在布兰代斯遇到韩予以前的室友顾乔枫。我跟他不是特别熟,也就是一起吃过几次饭而已。我问他薇薇最近怎么样,他说:“薇薇毕业之后没有考研,回国去考公务员了。好像考上了吧。”
“做公务员了?有前途。”我说。
“本来我们家也想让我回去考公务员的,但是我觉得公务员这种工作虽然福利好,但是太死板了,朝九晚五,一点新意也没有。”他说。
“那你想做什么?”我问。
“我想做一个设计师或者画家。”他想了想说。
“你不是学商科的吗?怎么去玩艺术了?”
“韩予是学商科的,我是学设计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两个会分到同一个宿舍。真是缘分。”他轻松地笑了。
“对了,韩予他近来可好?”他问。
“他,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去了他爸爸的公司,应该要子承父业了。”
“他挺上进的,在我们宿舍向来都是最忙的那一个,一会儿搞社会实践,一会儿去做调查,然后就泡在图书馆里面,人影都见不着。以后工作了肯定就更加脱不开身了。”
“想不到他还是个Workaholic(工作狂)。”
我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和这个满手油彩、背着画夹到处跑的顾乔枫成为朋友。一个人觉得孤独,就会蜷缩,两个人觉得孤独,就只能抱团取暖。这就是为什么外国人都觉得中国人外国外只跟中国人玩。因为太孤独。
但是一个人总要经历过这些孤独困苦才能长大不是吗?以前我在纽大的时候还有大岛直子和来迟。现在我孑孑一人在街头看着路灯渐次点亮,我的身影被拉得很长。这里和纽约不同,她比纽约安静许多,夜幕降临的时候没有曼哈顿那么多灯红酒绿、喧闹的嘈杂声。她只有静谧的校园,还有树荫下空着的长椅,别无他物。特别是布兰代斯所处的这个偏僻的地方,马萨诸塞州的沃尔瑟姆市,离最近的都市波士顿大概有10英里。
学生在这里除了学习,或者仰头数天空中飞过的候鸟好像没有别的事可干。
一到冬天,这里就特别冷,可能是偏僻的地方都比市中心冷一点。我裹着厚厚的大衣,还是觉得浑身发冷,拿出体温计一量,我居然发烧了。要知道,在这边买药非常贵,贵得离谱,特别是对留学生来说,一盒药就会花掉你差不多一整天的饭钱,有些贵一点的还不止,去医院看病那就更加不用说了,分分钟当裤子。所以,留学生病不起,看不起,我却偏偏不争气地病了。
还好水是免费的。我就不停地灌水、灌热水。把自己灌的像个移动的热水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