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枷若按灵蛇峰苏颐所授口诀,暗调内息,气走周天,凝神聚力于手腕脚踝处,稍一用巧劲,便把手上的绳索挣脱下来。然后伸手一把扯下眼罩,借着暗室中一个约半尺大小的通风口透进的朦胧月光,悄悄四处打量起船舱的内部布置。
舱底一侧堆着些日常使用的东西,譬如两袋高粱米,一些红薯白萝卜,还有几坛未拆封的米酒,几捆已过水汽有点潮湿的木材等,感情这块是个存放各类杂货的小仓库。
另一侧放着一张枣木矮桌,几个杨树高脚凳子,最边上有一张硬板小榻,床的四周悬挂一副简陋的纱帐,估计夏季炎热,主人用来遮拦大量滋生的蚊蝇飞虫用的。
梦枷若再调内息,清眼明眸,仔细观看,依稀可见床上侧身躺着一个女人,云髻翠羽,盛冠华服,看样子还是个出身显赫门楣的女子。
只是这双手双脚,像自己一样也被人反绑着,而且为了防止她呼救,嘴里还被塞上了布条,此时正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梦枷若的一举一动,只是光线稍显暗淡,又隔着一层纱帐,看不清具体长相如何。
梦枷若心道,可能像自己一样,被这几个人无辜抓来的良家少女。这帮强盗,等姑奶奶我摸清楚你们的诡计后,看我不一个个给宰了。
于是赶忙上前帮这名女子解了全身束缚,并关切的柔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女子似乎已被关押多时,极是憔悴不堪,斜依着床头,抚着胸口一阵压抑的猛咳,然后喑哑着嗓子道:“多谢女侠。这帮土匪,他们要将我卖去西北蛮荒之地,看女侠武功高强,求求女侠行行好,能不能救我出去啊?事成后,必有重谢!”话未完,两行清泪已顺着脸颊哗哗的落下来。
梦枷若心中着实不忍,可是如果现在救她出去,一定会打草惊蛇,到时候想知道他们到底设了什么诡计等着西塘步府,却是难了。
心底暗暗的盘算了一阵,才开口道:“姑娘放心,我会救你出去的。不过,却不是现在。他们现如今把我们锁在这舱底,而船正飘荡在水中央,你又体质柔弱,想两个人一起逃出去,不太容易。不如这样,我先出去,你有什么随身信物可以交给我,我捎带给你的家人,让他们来救你如何?我见你衣着不凡,想来家里定有些人脉朋友的。”
那女子一听,赶忙从发髻上取下一支由红蓝玉石镶成蝴蝶翩翩飞模样的黄金簪子,十分郑重的交给梦枷若道:“谢谢女侠的大恩大德。烦请女侠将此簪交给西塘锦绣坊的二公子慕容襄,说君儿被渝州四煞劫持,欲卖往西北胡地,请他速来救援。女侠,我家还算富肃,它日如若我能平安出去,家母一定会有重谢的。”
“此等小事,不足挂齿。”梦枷若听她三番两次提钱,顿有几分不悦,“我还是先把你绑着吧,免得他们到时候看出破绽,再生变故。”说着又手脚麻利的把女子按最初的样子捆绑起来。
西塘锦绣坊是一错落有致,山水造景的群楼,清幽雅静,向来是江南文人墨客烹茶手谈、官旅商贾聚会商榷的好去处,也是盛名远播,享誉江湖的茶酒坊。
正所谓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吾有何思?吾亦何求?
此坊之所以盛名在外,主要因为此处一座竹楼的天井中央有一口千年古井,水质甘洌,常年不涸,以其烹茶茶清香浓郁,以其酿酒酒甘冽醇正,不少文人雅士、江湖豪客或巨商富贾多爱在这儿品茗论道或煮酒论英雄。
而这几座竹楼,造型朴素精致,简约而不失温雅,于平平常常中隐隐透出一种大家气象。
主座竹楼三楼是一人造的空中花园,朱红翠绿、姹紫嫣红,甚是雅致。园中葡萄藤架下摆放着一张竹制的摇椅及一套黄花梨木桌椅,木桌椅外面雕刻着牡丹梅花等折枝花卉,同时以繁复手法镶嵌着玉石、象牙、罗甸等物,并饰云水纹,做工精巧别致,造型古朴自然,于简单中透着华丽气质。
七月,正是炎炎夏季,烈日当头,燥热难耐,而此处却是一片凉爽舒适。三四位衣着清凉薄纱的美貌少女手托高脚冰盘,正整齐的往桌上摆放着,均是应季的水果,有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瓜,西凉的糖心西瓜,岭南的荔枝等,满满的摆了一桌。
一位书童装束的少年匆匆跑来,轻声道了句:“二公子回来了。”
几位摆盘少女一听,慌忙从小楼侧面楼梯退了出去,只留下小童一人,静静的站在一张紫檀木躺椅旁守着自家公子的到来。
“襄公子,您真是慧眼如炬。老夫今日带来一个物件,您再瞅瞅它的成色如何?”
随着声音逼近,一同走进来一老一少,老的衣着朴素,年约花甲,须发灰白,眼中精光烁烁;少的蓝衣儒冠,气度雍容华贵,正值青春年华。
“柳伯带来的东西,定是稀罕物件。梁生!”
慕容襄回到竹楼空中花园后,立刻躺进竹制的逍遥椅中,似乎多站一会儿都是一种受罪。
一声令下,站在他旁边唤作梁生的小童,从老者手中接过一锦绣华丽的小盒,极是恭谨的递给慕容襄。
打开看来,盒中赤黄的锦缎内躺着一枚清透莹润的玉扳指,通体翠绿,似万年冰潭,泛着深深寒意。扳指的中部位置,有一条爪、角、口、眼、鼻,五官俱全的殷红小龙,由矿物染料,天然生成,栩栩如生,小龙身上的每一片鳞片以及羽翼,均清晰可辨。
“龙纹玉!”见惯各种珍宝的慕容襄此时也颇有几分吃惊,“敢问柳伯从何而得?”
“牡丹河畔中眷裴世现如今的大当家裴如靖,托人让老夫带给襄公子的。说是近日会来江南和西塘步府谈一笔生意,知道襄公子历来和步府关系要好,想请公子您能从中牵线,力促这笔生意谈成,说到时还会有其它重谢。”被唤作柳伯的老者胸有成竹的缓缓而道。
“裴如靖?一出手就如此阔绰,看样子这笔生意数额不少哦。”
慕容襄没有立即答应,只静静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了一会,然后慢慢的睁开双眼道,“告诉他,这件事我接了。不过,有两个条件,一是所有的交易均需付现银,至于到时的交货方式两家具体协商;二是运输只能走漕运,不走陆运。如今世道不平,天南地北路途遥远,瓷器易碎,漕运由十六铺保驾护航有保证,免得到时财物两空,连累步府和我锦绣坊两家声誉受损。”
“襄公子考虑的极是周到!老夫这就回去给他们答复,那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找公子讨杯茶喝,然后再下上一局。”柳伯听到满意答复,喜上眉梢,忙作揖告辞。
“襄儿随时恭候柳伯赐教!梁生,你去送送柳伯。”慕容襄略微起身,拱手简单回了个礼,然后又慵懒的躺在摇椅上,拿起黄花梨桌子上的水果,大口吃起来。
“是,公子。”梁生答应后,领着柳伯从进来的地方出去。
慕容襄才吃的几粒葡萄,就有一个衣着粗布麻衣的小厮匆匆忙忙进来道:“二公子,这是一位姑娘让我交给你的。”
小厮手中拿的正是舱底姑娘让梦枷若交给慕容襄的由红蓝玉石镶成的黄金簪子。
慕容襄大吃一惊,猛然起身慌张道:“人呢?有没有什么口讯留下?”
“人已经走了。说是君姑娘被渝州四煞劫持,欲卖往西北胡地,让公子明晚中夜之前,务必赶到顾堂北街八百居水楼搭救。到时静观其变,切记打草惊蛇。”
“送口信人何种相貌?”慕容襄手持玉簪,又慢慢坐回摇椅道。
“她用轻纱遮面,没看到长什么样子。不过,个头又瘦又小,还带有一些童声,应该是位年龄不大的小姑娘。对的,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像是来自北方。”小厮思考了一下,仔细答道。
“好,做的不错!下去吧。”慕容襄挥了挥手。
小厮听了夸赞,喜不自禁的退出去。